1
“前面就是万妖城了。”故渊道。
拨开重重黑雾，面前是森立的城池，一层层铺沿过去，至高处一座巍峨宫宇如静伏的巨兽，那是万妖王的宫殿。
万妖城的传说池鱼略有耳闻，它隔绝于六界之外，是除了十方界以外的第三方世界。
城中万妖不受六界管辖，只听命于万妖王一人。
想到这里池鱼不禁摇头感叹：“此间仙界统治者竟能容忍这座城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奇迹，不知该夸他大度还是说他懦弱，你呢故渊，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不过是偶然途径此处，见此城有异，进去查看过一番。”故渊淡淡地道，牵住她手，“城中龙蛇混杂，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跟紧我，不要走散了。”
池鱼点点头，“看来你上次在这里吃过亏。”
“……”故渊无奈地看着她，“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套我的话。”
“那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愿告诉我。”
“池鱼，我也是为了……”
“为了我好嘛，我知道。”池鱼接口，暗地里翻了个大白眼，“你这个人吧，哪哪都好，就是这个打落牙齿和血吞，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肯说的毛病实在要不得，不知道我也会担心你么？”
故渊笑了笑，“我能照顾好自己。”
故渊虽然看起来非常好说话，一旦固执起来却要命，又一次试探失败，池鱼打量他自从重逢以来消瘦许多的身形，撇嘴将一万句吐槽都咽了下去。
然后很快被城门口卖糖葫芦的小摊吸引了目光，传说中神秘的万妖城，城门口竟然还有做生意的，要不要这么人性化。
只是那卖糖葫芦的小贩本身就是颗山楂树，只见他先是变成树，只留两条人手从自己身上摘山楂，再变成人把红通通的果实又洗又串，裹糖期间还不忘吆喝招呼买卖，忙得不亦乐乎，真是自产自销的励志典范。
池鱼立即对这个小摊投以万分热情，跑上去挑了最大的一串，付钱的时候忽听脚底下弱弱地一声“喵”。
低头一看，是一只巴掌大的纯白小奶猫，正瞪着滴溜溜一双眼睛，目光无辜，对着她手中的糖葫芦垂涎欲滴。
池鱼被萌化了。
“哇，故渊你看，好可爱的一只猫。”她弯腰将小猫抱在怀中，欣喜地抬头，却发现本该站在她身旁的故渊不见了。
不仅故渊，连同糖葫芦摊以及万妖城都不见了，脚下坚硬的土地变成了松软的淤泥，她立刻认了出来，自己到了毋泞海。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她就回到了山海浮世，这种情况再会缩地成寸都没用，而这突变的可能性只有一个，池鱼摸了摸小猫，冷笑道：“小瞧你了。”
此刻再看去，那猫的瞳孔已经倒竖了起来，透着无限狡黠。
这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梦貘。
梦貘外貌与猫十分相似，品种稀少，以吞噬人的梦境为生，当然也可以使梦境重现，池鱼基本可以断定自己现在是在某个人的梦境中了，只是没想到这人也是来自山海浮世。
而且梦貘向来是有人豢养，一生只认一个主人，看来这是有人故意要诱她入梦。
她没心没肺惯了，既来之则安之，当下抱着观光的心态，四处溜达起来。
2
城门口从池鱼向着某处空地急匆匆奔过去，故渊就察觉到有些不对了，却来不及阻止，只能接住她软软倒地的身体。
故渊望着近在眼前高耸的城墙，目光骤然阴冷。
青龙察觉到主人内心的焦躁，从他袖中盘旋而出，在空中变大数倍，对着城楼就是一阵惊天动地地咆哮，霎时天际风云变色，道道惊雷如万箭齐发，集中向着城中央最高的那座宫殿而去。
风雷齐鸣中故渊袍泽盈动，神形显现，以权杖杵地，湛开的气泽将万妖城上方翻涌的妖气生生压低了几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太久不出山，你就忘了我是什么人了吗？”他闭了闭眼睛，终是叫出了那个名字——“空桑。”
空中传来一声低低地叹息，没人看得清他是怎么出现的，待反应过来，他已倏忽到了眼前。
来人全身笼罩在一袭褐色斗篷下，只伸出一苍白的手，先是信手采花一般悠闲地将硕大的龙头按了回去，又轻巧地转个弯挑上了故渊下巴，开口一道男声，动听且轻浮，“小故渊，经年不见，你见长的除了年纪，脾气也长了不少嘛。”
故渊冷漠地转脸避开他的咸猪手，声音冰冷到了极点，“你对她做了什么？”
空桑讪讪将手收了回去，“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她元神稳固，只是睡着了。”
“我知道，”故渊眉头紧锁，“我是问你她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睡着。”
“我想告诉她一些事情，于是叫招财出来陪她玩一会儿。”空桑笑道，“你先前在我这里被招财吃掉的那些梦可不能浪费了。”
故渊怒不可遏，“你又想玩什么把戏？把她放了！”
空桑不干了，委屈道：“她她她，你就知道她，我既然答应过你不会伤害她，你怎么就不能信我一次，你个没良心的，连小昼北都知道来看看为父，你自己说这些年你来过几次？”
他声音听起来比故渊都还要年轻，却自称“为父”，理直气壮中气十足，“想当初我刚捡回来的小凤凰又软又可爱，一戳脸就笑，谁知道长大了却如此乖戾，动不动就犯别扭，我命令你站在那里不许跑，乖乖给我抱抱。”
故渊拿权杖架开他二次伸来的手，“我不是他。”
“你们二人本是一体，对我来说都一样，而且这些年来他在山海浮世越发不像样，做的好些事情我都看不过眼，相比之下为父还是喜欢你。”
故渊冷笑，“看不过眼却纵着他？”
指望空桑有羞耻心是不可能的，“你没看我都躲出来了么？再说我不也纵着你了么？”
“算了，”故渊没什么心力跟他继续纠缠，“他的事情我自会解决，你把池鱼放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3
山海浮世伊始，便是有乾必有坤，有阴必有阳，清气上升，明净如琉璃，化为离恨天；浊气下沉，变成毋泞海。
第一个在离恨天照出自己影子的人是山海之主空桑。
实为正，虚为邪。影子也是他的一部分，跟他实力相当，他用了一万年才杀死了自己影子，成为一个真正的神。
从此，杀死自己的阴邪面成为了所有神必经的一条路。
毋泞海虽有个听起来挺能唬人的名字，实际上跟海毫不沾边，而是广袤到进来了就走不出去的沼泽地。
毋泞海寸草不生，有的只有淤泥与腐烂在淤泥里的尸体，以及漂浮在淤泥上方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吃人的恶灵，这里只能滋生一种生物——地魁，低等如那天偷袭过池鱼的几只，高等如同醉花荫，能幻化人形自己开酒馆。
池鱼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片死寂中终于有了点动静，一个女孩子惊慌地从她身体穿过，因为是在梦境中，她看不见池鱼。
她跑得飞快，甚至快的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孔。
池鱼心里却咯噔一下。
那是她自己，未成神之前的、小时候的她自己。
可是她没有来过毋泞海，毋泞海这种肮脏的地方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但凡不想找死，谁会没事跑来这里呢？
至少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来过。
池鱼摸向自己的眉心，忽然想起来在人世的一个客栈中，她不经意间开的一个小玩笑，故渊那一瞬间苍白了的脸色。
她当时说，“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故渊，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池鱼呢喃了一句，拔腿向小姑娘追过去。
沼泽地里基本上跑不快，而且有迹可循，这也是外人一旦进来就决计走不出去的原因之一。
池鱼寻着小姑娘的脚步很快找到了她，小池鱼气喘吁吁，终于停在了一片枯黄的草地边。
及腰高的荒草将里头挡得严严实实，小池鱼并不急着进去，反而站在那里平缓着呼吸，不时低头整理衣摆，极力使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
看她脸上不觉露出的纯真笑容，池鱼却有些辛酸，她是个孤儿，自小混迹在山海浮世边界一些村落长大，跟一些低等妖怪抢饭吃，不知道自己叫啥，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整天浑浑噩噩度日，要不是后来遇到了故渊，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她。
小池鱼终于整理好了自己，虽然在池鱼看来跟没整理差不多。
按照她对自己的了解，自己矫情成这样，应该是来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但是为何她就是对这段毫无记忆呢？而且上这种地方来能是见谁？地魁头子吗？
她有种预感，真相可能就在眼前。
小池鱼拨开了荒草，池鱼也跟着探身过去，还未等看清草丛之后的情形，眼前的一切忽然扭曲起来，混沌中她踉跄了一下，身旁有人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等她站稳回神，先是看到了眼前目含担忧的故渊，“池鱼，你感觉如何？”
池鱼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接着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是站在一个大殿中。
大殿尽头的高座上坐着一人，从头到脚被褐色斗篷裹得严严实实，蹲在池鱼手臂上的梦貘兴奋地“喵呜”几声，跃到那人身边殷勤地蹭他的小腿。
那人奖励地摸了它一把，投喂小鱼干若干。
池鱼试探着问，“万妖王？”
座上那人忽然兴奋，两手一伸，君临天下似的假装自己很大气，“欢迎来到万妖城。”
话音未落，池鱼就抱着双臂横斜着他，连一个正眼都懒得给，“父神，你以为披个马甲把自己包起来我就不认识你了？”
空桑：“……”
这就尴尬了。
4
“没意思，真没意思。”空桑摘了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美人脸，打眼看上去竟莫辨雌雄，只是使人望上一眼，便神魂颠倒。
时隔多年，池鱼再看到这张脸，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免惊艳了一下，这种美色放出来太有攻击性，想来想去还是她家故渊好，要风骨有风骨，好看的恰到好处。
于是她向故渊又挨近了一些，仍旧抱臂看着空桑，“我算是明白了为何这么恢弘的一座城放置在此处无人敢管了，名字还起得这么中二，原来是父神做的孽。”
“起初没想到搞这么大规模。”空桑从座位上下来，大喇喇往地下台阶上一坐，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妖呀怪呀越捡越多，就成这样了。”
“父神随手捡人的毛病还真是不好治，”池鱼点头表示理解，“山海浮世不够你蹦跶了？你跑世间来作甚？”
“那是因为……”空桑说到这里看了故渊一眼，欲言又止，“先不说这个了，”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凑上前来，八卦兮兮，“告诉我小池鱼，你在梦里都看见了什么？”
话一出口，池鱼感到故渊明显紧张了起来。
池鱼神秘一笑，“看到父神为老不尊，调戏人家小姑娘，结果被小姑娘追着打。”
“瞎说，我调戏小姑娘从来都是背着故渊，他又怎么会看到？”
“哦——”池鱼意味深长地道，“原来父神诓我入的梦境，是故渊的。”
空桑：“……”
他不用抬头看，猜也猜到故渊的脸色得难看成什么样了，万年上神斗不过个小姑娘，真真是白活了，空桑自觉做了猪队友，正要找个借口遁了，忽然一边猛吃小鱼干的梦貘打了个响亮的嗝，吐出了一个泡泡似的梦境。
真是太及时了，空桑欣慰地上前，装摸做样地看了那梦境一眼，嫌弃道：“招财你好没出息，怎么世人的梦都吃，活该你消化不良。”
听闻此言，故渊与池鱼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条信息：这货自己乱捡精怪开城建池的，放着好好的山海浮世活宝不做，来做劳什子的妖王，还有脸说别人？
这厢空桑咦了一声，“这世人貌似遇上了些麻烦，你们二位大善人最近不是忙着助人为乐么？快去帮帮她罢。”不由分说绕到两人身后，将他俩齐齐推进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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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的梦中先是一条郊外小路，四周半个人影不见，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各有心事。
半晌，故渊忍不住先开了口：“你……都知道了？”
池鱼：“知道了七七八八吧。我看见你取走了我的一段记忆，这次没有诈你，真是我自己看见的。”
故渊：“……”
他止步，有些犹豫地道：“我并不是真心想瞒着你，只是你当时年纪还小，若是你将来知道了真相，我怕你失望。”
“所以我当时在毋泞海见的人，是你？”
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故渊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是。”
池鱼：“我见你时尚且是个泥猴子一样粗鄙的姑娘，你是堂堂春神，我有什么可失望的？”
故渊的神情凝滞了一下，这一下池鱼便知道他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假话了，只好如实道：“好吧我方才还是诈你的，其实我除了看见从前的自己出现在毋泞海之外什么都没有看见。”
“父神说这是你的梦境，我便猜我在那里见的人应该是你，至于为什么我不记得，我猜是你拿走了我的记忆，在我的记忆中，我和你相遇在春光韶华的花海中，你说你是奉父神之命前来接引继任的秋神，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我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其实现在想想，天底下哪有这般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越长大越知道万事皆有因果，初次见面我就对你无条件地信任，究其原因，那根本就不是你我初识的地方，毋泞海才是，对不对？”
故渊沉默了。
“你不想让我记起毋泞海这段记忆，是不是你认为自己在毋泞海中，比当时是孤儿的我还要不堪？再加上你认识地魁，还有那个跟你容貌丝毫不差的陌生男人……”
“池鱼，不要再问了。”故渊打断她，短短一瞬，他脸上本来就不多的血色尽褪，呈现出灰败来，池鱼有种错觉，如果他不是被自己紧握着，此刻一定已经化作了一堆枯朽的空壳，只消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灰飞烟灭。
她将他轻轻颤抖的指尖拢进掌心，意识到他在发抖，“故渊，杀我的那个人，是你吗？”
故渊疲惫地摇摇头，“别再问了，求你。”
这还是姿容甚过三千莲华，涤尘清雅于世外，走到哪里都神圣到令人不敢直视的春神故渊吗？
池鱼看着他，立时有些后悔，心想：我怎么能把他逼迫到这种地步呢？
“好，那我不问了。”趁他神情恍惚，她赶紧上前抱住他，不料故渊闷哼一声，下意识往旁边躲去，池鱼吃了一惊，将要问他怎么了，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不好意思二位，你们不要在我梦中吵架可以吗？吓得梅郎都不敢来了。”
是那个梦境的主人——一个盲眼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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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眼姑娘名唤慕双，家住郊外溪边，自小患病眼盲，亲人去世又早，她便与花花草草草为伴，种花、养花、卖花。
她在集市上卖花的时候遇见了梅溪，集市拥挤，她看不见，自然有冲撞了旁人的时候，碰上心善好说话的倒不打紧，就怕不依不饶的无赖恶霸。
果不其然那日就碰上了一个，那人捉住她手不放，非说自己的玉佩撞坏了，叫她以身相许不可。
是梅溪替她解了围，他将她手轻轻握住，一路护送她回家。
那天夕阳余晖洒在身上，可真暖和呀，自父母去世以后，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这般温柔耐心地牵住她的手，带她回家。
“打那时起，梅郎就日日来陪我，就算我看不见，也知道他是个特别好看的人，他身上有梅花的清香呢。”茅草屋前，慕双坐在门槛上絮絮地说，吵架到一半被她打断的二位客人便静静地听。
门前不远处一树梅花开得繁盛，细细密密的花朵压低了枝桠，一个淡淡清影立在树旁，看着慕双，却碍于神明的威压，不敢近前。
有一点慕双说对了，他真的挺好看的。
良久，池鱼道：“他都没有问过你家在哪里，就能送你回家，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知道他是妖怪。”慕双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曾害我，倒是人……人心才最可恶。”
梦境急转直下，却是那个恶霸不甘心地找上门来，拆房子、抢东西，就连屋前屋后的花花草草也遭了屠戮，那株梅树最显眼，他们岂肯放过。
慕双给他们磕头，磕的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他们还是把那株梅树砍了。
砍树的时候梅溪就站在旁边，草木成精本来就不易，他们不会害人，世人的眼也看不见他们。
于是梅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本体被伐，他的身体在日光下很快稀薄，形神俱灭。
一如很多花开，静悄悄地绽放，静悄悄地枯萎，留下一点馨香，继而被世人遗忘。
只有那个盲眼姑娘还心心念念记着他，大梦一瞬，绵延五十载，一瞬也是一生。
慕双说累了，伏在池鱼肩头沉沉睡去，梦境又重头开始，一圈人围着她看笑话，无一人敢上前，梅溪无声无息停在她身边，捻动指尖，催动全城的梅花绽放，世人都去看奇景，一时间没人注意到慕双，他趁机牵着她离开。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世人。
浪费很多的法力才能化出实体，跟她说上话，他道：“多谢姑娘精心给在下浇水施肥。”
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傻，同慕双一起傻乎乎地笑出声来。
……
故渊上前牵住池鱼的手，和她走出慕双的梦境，来到真正的茅草屋前，物是人非，屋前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树桩子，那道清影早已消失不见。
屋外躺椅上，慕双已是个鬓发雪白的老婆婆，只有在梦里她还依旧年轻。
她到了强弩之末，不愿醒来，因为梦中有梅溪。
许是离万妖城住得近，才被贪玩的梦貘食了梦去。
故渊上前，向她天灵盖伸出手，被池鱼一把握住，“她不愿醒来就算了，在梦中死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美梦做得再长久也终究是镜花水月，总有破碎的一天。”不知说给池鱼听还是自己，故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积攒了千年的沉重，他好像故意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不带一丝转折，平铺直叙地道，“杀你的人不是我，却跟我脱不了关系，其实你应该也猜到了，山海浮世有两个故渊，一个长于离恨天，完美无缺，受尽爱戴与荣耀，一个不过是他的影子，见不得光，只配在毋泞海的淤泥里苟活，你猜我是哪一个？”
池鱼呆呆地望着他。
“我会把一切讲给你听，但不是现在，现在我只想要她的魂魄。”故渊的笑容真实而冷冽，他恢复了神像，却不是春神该有的金眸璀璨，而是幽瞳赤红，如嗜血鬼魅，身上再也不是沐浴晨光般的白袍羽衣，而是通身玄黑，唯独一头雪发，白到刺目。
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老太太的魂魄半提了出来，虚浮在空中。
“好啊，我同意。”池鱼道，“反正她也快死了，你是不是还想说，世人嘛，死了就死了，在你眼中连蝼蚁都不如，你要不要再当着我的面杀一两个人给我看啊，那样比较容易刺激我，然后我就被你吓到了，以为你是天使中的魔鬼，捶胸顿足自己爱错了人，最后愤然离你而去？”
“……”故渊的手一松，慕双的魂魄跌坐了回去。
他的眼睛红到滴血，看着她，哑声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池鱼猝然搂住他的脖子，带着无尽怒意朝那张没有血色的薄唇上吻去，直到快要窒息了才放手，将他重重一推，背过身去，“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池鱼回头一看，原本故渊站的地方空空如也。
池鱼：“……”
池鱼：“还真走了？！什么情况？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从背后抱住我哄哄我求我原谅吗？是不是我刚才把话说重了？”
7
“父神，我们来谈谈心吧。”池鱼抽出她的大刀如是说。
大殿中舒舒服服撸着猫的空桑做梦都没想到池鱼会去而复返，不由伸长了脖子向她身后去看。
池鱼：“别看了，故渊被我凶走了。”
空桑：“……”
空桑抱紧怀中招财，“我不知道是谁杀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两个故渊，更不知道为什故渊执意要瞒着你。”
池鱼微笑，“知道你知道这么多，我就放心了，来，对着我的刀说你想先解释哪个？”
空桑把脖一缩，要多怂有多怂，“伤害真神是要遭天谴的！”
“我马上就要失恋了，还怕什么天谴？”池鱼大刀阔斧往他身边一坐，与他勾肩搭背哥俩好，“先前我跟故渊捡了个塔，他说要送到你这里来我就有些奇怪，里头几个小妖而已，何必千里迢迢送到万妖城？知道我们渊渊善良，是故当时我就没问，估计问了他也不会说，父神你给说说呗？究竟有什么理由让他非要按时到你这里来一趟不可？”
“他哪里按时了？！他一点也不按！你看看他那头发，就是元神消耗的后果，总是一拖再拖，害的为父担心的头发都跟着白了好几根。”提起这个空桑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完才想起什么，立马捂住了嘴，目露惊恐。
池鱼撑着下巴满意地点点头，“继续。”
空桑捂紧嘴巴摇头，表示自己打死也不说了。
池鱼却慢悠悠地道：“他身上那些是灵枷咒吗？”
空桑：“这你都知道了？”
怪不得碰一下他会那么疼，平时她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池鱼只觉得自己的心开了一道口子，呼呼往里灌冷风，悔的肠子都要呕出来了，“这些日子我天天抱他，没事就往他身上靠。”
“……”空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瞪大了精致到过分的眼睛，半天才吐出三个字，“……女流氓。”
被池鱼一记眼刀钉死在当场。
空桑干脆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地道：“一千年前你死了以后，他就无视我的命令去问旱魃要了一颗‘怙恶’树的种子，代价是给旱魃自由。这种树成活极难，除非用血肉浇灌，世人效果一般，妖魔次之，神仙最好，于是他就……我这里还有他肉身剔干净了剩下的一副白骨，我当时觉得挺好看的，就没舍得扔，你、你要吗？哎哎，你别哭啊，就当我没说……”
空桑手足无措起来，“故渊要是知道我把你弄哭了，会杀了我的，你你你……”他想了想，干巴巴地安慰道，“现在你剩一个元神，他也剩一个元神，正好你们俩就匹配了不是，乖乖不哭啊。”
“我的元神有他替我养着，他要怎么办，我到哪里再去寻一颗怙恶树来许愿结果累功德替他续命？”
“所以为父才叫他隔一段时间来我这里一趟嘛，总归……总归是有法子的。”虽然如此说，其实空桑心中也没有底，急的地搓手，“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认命吧，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不要总是欺负他……怎么样，为父这个温柔的语气有没有安慰到你？”
“……”池鱼狠抹了一把眼泪，“我才不认命，谁爱认谁认去。招财借我！剩下的梦境我还没看完！”
空桑叹了口气，视死如归地将招财递了上去，心想接下来的日子他还是找个地方躲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