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尾镖局最近接了单生意,护送一具棺材去西北大草原的呼巴尔部落。镖局三位主事人乐微、晏玖和铎木商讨半日,接了。
赤尾镖局地处东部沿海的兰溪村,四面环山,只在南边留有一条缝隙,仅容一人过。且缝隙处外有雾瘴,内刻阵法,寻常人便是寻到此处,想要进去也难愈登天。
尽管如此,来此托镖的人依旧如过江之鲫,原因无他,一个是镖局多年来从未砸过招牌;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这镖局,有些不同于普通镖局的手段……
这次的托镖人名为王元,已过六十,传闻是靠着烧制陶器起家。他店里的陶器每一个都是精妙绝伦的世间极品,不仅表面光滑平整,釉色均匀亮丽,更难得的是独具一格的气韵,让人叹为观止。
可惜自从他的夫人王氏离世之后,不知什么原因,王家的陶器失了特质,任王元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生意也如流水一般一落千丈。如今眼看白发渐渐满头,膝下无子的王元竟扶了一口棺材进了镖局,此事让人着实不解……
王元请求乐微,九月初九之前务必把棺材送到。可眼下已是八月末,从东到西哪怕单人快马不眠不休也要十数日,如果运送棺材过去,怕是……
不过,这种任务对于赤尾镖局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
按照商议的结果,这趟任务由三当家的铎木负责,九月初一夜出发。
到了时间,众人准备妥当,不论是棺材还是随镖前去的王元一行人,全部塞进了马车,镖师则黑衣白马夹道前行。
月明星稀,镖队悄然无声,默默前行。
王元和手下的伙计坐在马车里,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说不出的诡异。这镖局明明在深山内,他们日间所见的山路无一不是崎岖难行,可如今他们已经走了许久,马车竟如履平地,从未丝毫晃动。
更奇怪的是,他们在车内听不到车外的动静,马声,人声,车轱辘的滚动声,只有……只有,风声?没错,就是风声,从出发到现在,几十人的镖队竟然寂寂无声,只是风声愈加呼啸。
他们不敢吱声,甚至不敢挪动一下压麻了的腿脚,只能苦苦硬撑,盼着天早些亮。
迷迷糊糊中,王元又梦到了自己年轻时候和妻子露姬一起铸陶,凡是露姬经手的陶器,都像是改头换面一般,更加精绝,可任他软磨硬泡,甚至放下身段恳求,露姬也不肯告诉他有什么秘诀,只说这是呼贝尔一族的天赋……
最近的梦境有了变化,王元再一次询问制陶的诀窍时,露姬脸上满是神秘诡异,悄悄凑到他耳边,声音模糊不清,“九月初九……呼巴尔……”可惜,他总是听不清楚完整的句子。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就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的胳膊被轻轻地推了推,耳边是伙计小声的催促,王元一下惊醒,有些沮丧,抬头看去才知道天已蒙蒙亮,镖师们已经停靠路边修整。
王元带着伙计们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群黑衣人,神色越加恭谨。他略整仪表便快步走到铎木身前,站定,拱拱手寒暄几句后直接问道:“敢问三当家,咱们现下身在何处?”铎木面无表情,随手一指。
王元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前方竟是雾蒙蒙,三十丈外的景物已经看不分明了。雾?大雾?王元少时也曾游历四方,可他不记得哪里是以大雾为标识的。
王元埋头苦思却不得其解,耳边听见铎木说道:“此地原先有个名儿,我忘记了,不过……”话音一停,又继续道,
“不过对死人来说,此地却是个妙处。”
说完,铎木也不理会王元莫名其妙的眼神,转身走进镖队。
王元听着有些奇怪,死人?妙处?难道此处能让人起死回生?王元眼中神色莫名,打了个冷战。
无风无雨,微风和畅,适宜行镖。可镖师们却只是席地休息,并未有行镖的打算。这正是赤尾镖局的奇怪规矩之一:白日修整,夜间行镖。
所有人要么低声交谈,要么闭目养神,王元带来的小伙计也聚在一起轻声说些什么,时不时还偷偷瞅一眼镖师,眼神里有敬畏有疑惑,更多的却是兴奋,那是属于年轻人特有的激勇和无畏。
而王元独自一人在马车上呆了两三个时辰,晌午时分,他走出马车,又来到铎木面前,郑重地求教,“三当家,在下对于此处满腹好奇,死人妙处究竟何意?不知三当家的能否详告?”
铎木扫了一眼王元,凉凉的口气问道:“你想知道?为何?”
王元看看铎木,又看看不远处的马车,再看看铎木,欲言又止。
铎木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等着。
良久,王元似下了决心,看看四周,叹了口气,慢慢开了口。
“棺材里躺着的,是我的妻子,名唤露姬。露姬是草原上最娇艳的花,她不仅貌似皎月,性子更是活泼良善,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没办法逃离,只能迷醉在她的一颦一笑里。四十二年前,我随父远行至草原,在草原游历的时候,遇到了她。”
回忆起与妻子的相识,王元连日深锁的额头渐渐舒展,声音也越来越温柔。
“那时候的我虽说貌比不得潘安,多少也有几分儒雅在,又随父亲四处行走,腹中多的是奇闻异事,乡野趣闻,露姬每天缠着我打听外面的世界。我自第一眼看见她便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一起,为了多看她一眼,我每日里也是搜肠刮肚,生怕让她失了兴趣。”
“我和父亲在他们部落呆了月余,终归是要归家,就在离开的前夕,我向露姬倾诉了一腔思慕,便回了住处,想着此生再也不会与她相见,心痛如绞。”
“谁料想,第二日我和父亲拜别呼巴尔部落众人准备离去的时候,露姬竟然从人群中飞奔到我的身边,深情地告诉我要与我同去,从此天涯海角伴我同行。我当时欣喜若狂,露姬看我如此也是十分开心,我们携手陪同父亲继续云游,每一天都那么的快活。”
王元沉浸在昔日的美好回忆中,完全没发现装着棺材的马车竟然缓缓离开了原地。
“后来,露姬有了身孕,舟车劳顿对她来说逐渐有些吃不消,我和父亲商议后,三人随意定居下来,等待孩子出生。并在露姬的坚持下,将身上所余不多的银钱买了一所宅院,还做起了制陶匠。没想到,露姬对于制陶一事颇为精通,制出的陶器无一不是高价售出,纵使我潜心学习钻研,也比不过她去。再后来,生意越来越好,可想必老天也嫉妒我的福运,我的孩子,未能出世便……”
“后来露姬又怀孕,孩子却始终未能平安降世。我心痛,遗憾,却没有办法。露姬经的人事多了,开始劝我纳妾,说是不能断了王家的传承香火。我自然不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王元面露微笑,丝毫未曾注意,马车已经完全消失,诡异的是那马儿竟然也未曾移动分毫,悠悠地甩着尾巴。
“不知是不是几次小产的缘故,露姬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来更是连床榻都下不了了,偶尔好些的时候,她总是想念她的故乡,可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舟车的劳顿,我请了几拨人前去呼巴尔部落,意图寻来她的族人让她见上一见,可谁知回来的人都说寻不到那个部落,一直到她逝世,我都未能圆了她的心愿……”
话未说完,王元的眼睛蒙了一层湿湿的水汽,眼前的铎木恍惚的只剩个轮廓,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不是自己看不清了,而是周围的雾越来越大,王元像是掉进了异界,他一扫先前的悲伤,伸手去抓铎木,惶惶然开口:“当家的,这是这是,这是怎么了?”
对面的人不言不动。
王元此时才察觉出对面的异样,那人身量娇小,绝不是铎木。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声音不可控的颤抖,“你不是铎木,你是何人?”
对面的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悦耳如莺啼,听在王元耳中却不啻阎罗催命。他眼睛瞪得几乎要窜出眼眶,声音因恐怖变得尖细可笑,“露姬!”
这句话一出口,他面前的雾气突然消散,一个体态妖娆眉目如仙的女子立在他面前,正是他方才正在讲的妻子露姬。
露姬笑盈盈看着王元,两个人之间仅留一臂间距,一个垂垂老矣皱纹满身,一个青春韶华貌美如花。
望着对面突然活过来的妻子,王元不仅没有欣喜欢悦,反而步步后退,仿佛面前不是娇俏佳人,而是豺狼虎豹。难道,此处真的能使死人复生?
露姬歪了歪脑袋,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天真无邪,好似还是他们初识时那个可爱纯净的异族美人儿。
她小鹿一般蹦跳上前拉住王元,眼睛里满满都是重逢的喜悦,欣欣然问自己的夫君,“元君这是怎么了?我辛辛苦苦寻得回阳间的路,前来伴你余生,你为何一副恐惧的样子?难道现在的露姬如此可怖吗?”
王元眼睛紧紧盯着面前复活了的妻子,看她神色不似作伪,才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怎么会?我的露姬一直美若天仙,怎会恐怖?”
露姬听了抿嘴微笑,又扯着王元的胳膊问:“元君果然是我的良人,此番带着这许多人却是要去往哪里?”
王元不动声色又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回道:“我原想着带露姬回故乡看看,我记得你之前一直想要回去看看的。”
露姬转身看了看身后的人,疑惑道:“那元君何必带这么多人?当年你和公公二人出行时是多么的快活,如今带了这么些累赘,不会心烦吗?乌泱泱的,这怕是要有四五百人了吧?”
四五百?王元一愣,他只带了二三十个伙计,就算加上赤尾镖局一干人等也不过百,怎会有四五百之多?他也转过了身,不知不觉周遭的雾气慢慢变淡,在马车所在的位置竟然真的有四五百人甚至更多,只是这衣着打扮却不像是那些黑衣镖师。
他心中不解,又近前几步,待看清眼前众人的模样,王元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前的人衣着五颜六色,一身的风尘仆仆,像是赶了远路而来。
王元看着眼前的人,又回头看看笑呵呵的露姬,心中的算计彻底土崩瓦解,“你究竟是人是鬼!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儿?明明,他们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是吗?死在寻找呼巴尔的路上?”露姬的笑容渐渐变得迷茫,雾气又悄悄地席卷上来,她的面容隐在雾里看不真切,只能听到那声音生生沁出凉意。
“元君,这些人是你找来寻找呼巴尔的吗?嘻嘻,你真聪明,竟然知晓了我们一族的秘密,可是任你精似鬼,也及不上我的好公公啊。”说到那个奉作生父的男人,露姬悦耳的声音变得低沉,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知道为何你久久无法寻到呼巴尔吗?那是因为它已经毁在你父手里了啊!就在我发觉有孕的时候,你的父亲,我那慈爱的公公,借着云游的幌子,暗地里集结了一群乌合之众,毁了我的呼巴尔!蒙塔大叔,多玛婶婶,娜迦妹妹……所有人啊,所有人的性命全部折在了他们手里!”
说着说着,露姬身边雾气更浓,像被浸染的布匹,慢慢变得赤红。露姬完全沉浸在惨烈的回忆里,残缺的尸体无一不在控诉那场疯狂的屠杀。
王元一边在心里诅咒自己的亲爹,拿了宝贝便袅无踪迹,一边寻求自救之法,对了!那些镖师呢!他们不是上通天地下及鬼神的吗!现在难道跑了不成?
露姬似乎没看到王元的小动作,继续含悲带愤地说下去。
“元君,你只以为我族有奇宝,可知是什么?”
王元听到露姬问自己,犹豫了一下乖乖答道:
“你们举族上下一年四季皆是薄衣加身,却从未染过伤病,原本我以为是因了呼巴尔族所居之地温暖如春的缘故,可你后来随我和父攀雪山入冰河,依旧如此穿着,我就有些奇怪了……
“后来还见识了你制陶的本领……父亲告诉我说,你们一族一定是有什么神物,或是食了什么天珍地宝,才能逃开风刀霜剑严寒酷暑的威逼。甚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妙处,譬如长生不老,抑或是其他神通……”
露姬听闻笑出眼泪,“神物?你父亲灭我全族可是找到了什么宝贝?哦……自然没有,否则你又何必编了这一通谎话来欺瞒众人,行将就木还要翻山越岭不辞劳苦,只为找寻你父亲口中能赐你长生的宝贝?元君啊,你可知晓我那族人是何身份?”
王元不敢不答,“这……听父亲说是神的仆人……”
露姬笑声一停,接下来笑得更是大声,直揉肚子,只是语气更加冰冷。
“神的仆人?是了,也只有神仆,才能无所顾忌地生活在这人世,还能长生不老不畏寒暑……可是你可曾想过,如果他们是神的仆人,又怎么会轻易死在你父亲他们的手里?”
王元一愣,“是啊,如果真是神仆,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灭杀干净?是父亲请到了大能?还是……”
露姬给了他答案。
“王元,你可记得成亲当时说过的话?你让我唤你郎君,我说讨厌这俗气的称谓,执意叫你元君。其实原因只是我讨厌郎这个字,郎榔同音,而我的族人不畏水火,不惧寒暑,却怕这榔头此类凶器。只因,他们是陶器做的身子。”
陶器?王元虽然不信却也不敢多说,唯恐露姬用什么恐怖的手段折磨他。
露姬和王元数十年夫妻,又怎么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不做理会,继续说道:
“你们父子二人想必是得了什么邪魅的蛊惑,竟然找一群陶人索要宝贝。哈哈,他们不惧水火,只是因为他们本就是火中锻造而成,普通的火焰又怎么奈何得了他们?”
王元听到这里灵光一闪,突然开口恳求道:“露姬,既然他们只是一堆陶器,我们又何必为此生了嫌隙?父亲他早就出门云游,想必现已登了极乐,这仇怨就算是了了吧?”
露姬静默了片刻,就在王元以为说动了她时,露姬又冷漠开口。
“只是一堆陶器?你可知他们每个人都是有了魂魄的?他们会哭会笑,是我的亲朋,我的挚友!他们视我如珠如宝,早就忘记了自己只是泥土搭建的身子,在被砸碎的时候还不忘传消息让我逃,逃离你们这对妖魔父子!”
“只可惜我为了和你做寻常夫妻,为你生育子女,破了仙体,又将周身大半法力用在孕育上,还为你制陶赚富贵……直至我因产子而死,又蒙仙友点化,才脱了那混沌的皮囊,日夜苦修得回微末仙力,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恶事!”
仙友点化?那露姬也是仙人?王元在听到这句的时候脑袋里灵光一闪,不管不顾跪到面前,涕泪横流地痛陈自己所有的过错,哭求她的原谅,贪婪潜藏在目光深处。
露姬不为所动,一伸手,马车里的棺材飞到二人身前缓缓落下。露姬纤纤素手蝴蝶一般轻柔地落在棺盖上,打断了不停磕头认错的王元,轻轻地问道:“棺材里,是什么?”
王元看到棺材哭声顿止,支吾其词,“没,没什么。”
露姬把手轻轻抬起,棺盖也随之升上半空,棺材里铺着柔软的绸缎,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露姬俯身,指尖在缎面滑过,问王元,“这绸缎是用来做什么的?”
王元还没开口,露姬突然想到什么,掩唇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这上好的绸缎棺木,可是要用来装宝贝的?你以为呼巴尔有无数的神物珍宝?还是只为了哄骗旁人送你去呼巴尔?只可惜,呼巴尔倾族覆灭,你白白准备了这许多。”
王元却无暇顾及什么宝贝了,露姬是仙人,若能留下她在身边,何愁没有宝贝?他自知灭族之恨是露姬心中的刺,可这是他父亲犯下的错,与他何干?只要,只要露姬留下,那,那……
王元心中的贪婪突然变成层层藤蔓将他缠绕,他呼吸粗重,双目赤红,他要长生不老,他要权倾天下,他要金银满屋,他要……
露姬察觉了王元的异样,听到了他心中的所想。她冷笑,薄薄的唇吐出一个个名字,“仙儿,彩衣,媚波,云澜,绮梦……”
每听到一个名字,王元的脸色便黑上一分,听到最后,脸上却惨白一片,“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如此多情的郎君?成亲前不忘和俏姐儿温存,妻与子共赴黄泉的当日也离不了那些皮肉营生的女人?”
王元听到她这么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自年少就风流成性,露水之欢的女人实在不知多少。原想着露姬不知道自己的韵事,还可借着夫妻的情义求些什么,现下看来,无望了。
王元有些丧气,平生第一次生了悔意,若是早知道她是仙人,他一定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将她留下,野花再香再艳,能比得上泼天的富贵荣华?能及得上此生的长生不老?
露姬眼中的恨意淡了几分,倦意翻上眉梢。她不想再多费唇舌。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露姬茫然若失。浓烈的爱,刻骨的恨,统统给了他。千百年的人世生活原本让她流连忘返,可是短短数十载,她尝尽了千万年未曾体会到的苦痛。
陶倌,陶官,陶管。露姬原本是掌管天下陶器的陶倌,陶器易碎,能成气候的大都缺了胳膊残了腿,幸好露姬身为陶倌,最爱做的便是修补这些心思单纯的小东西。
天下陶器只要能够修出灵识,便归了陶倌的管辖,他们无需修炼,哪怕身体出现残破,三日之内寻到露姬自然便会完复如初。
千万年过去,露姬对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的生活愈加厌倦,趁着天庭大乱的空档溜到人世。
在花花世界呆了不过百年,露姬又学了个词:孤独。
她性子跳脱,直接在世间挑挑拣拣,选了数百个陶人儿注入灵根神识,择了个僻静美丽的地方,自称“呼巴尔族”,而她自己也寄身其中,乐陶陶的又过了千百年快活日子。
直至遇到王元父子,她的灾难接踵而至。若不是阎罗殿上得阎君点醒,想必她已经心灰意冷回转天庭,只当是造化弄人。
如今大梦已醒,她又该如何?露姬左手抬到眼前,身周的赤色雾气丝丝缕缕凝结在指尖,聚成一团明亮又温暖的火焰,柔柔地摇曳。
她不是火神,可自从复活第一个陶人开始,她知晓自己拥有了无师自通地本领,她的火不需要挥舞灵旗,心之所想自然出现。
这火助她凝练万物,助她成神为仙,也曾助她灭杀那个视作慈父的小人,现如今,看着跪在眼前失魂落魄的王元,只要她挥挥手,一切的爱恨纠葛立刻便能灰飞烟灭,她,即可解脱了……
赤焰在指尖展开火红的翼,露姬却听到一声叹息:“神女陶倌,你可要因这卑鄙之人,沾染污秽?”
露姬神色一怔,知道这是暗处那名叫铎木的男子在提醒她,虽说看不清他究竟是人仙还是鬼怪,可总能感觉到他并无恶意。若不是这幻雾林,她也无法凭空变出着几百毁她呼巴尔的恶贼模样。
露姬脸上由痛苦到纠结,最后随着额间火莲出现,再无任何表情。她,终归对这尘世灰了心,断了这肉体凡胎里所有情爱悲欢,变回了高高在上的神女。
脚下祥云翻腾,陶倌不再看身边跪伏的凡人,只对远处立着的铎木点头致意,飘然而去。
王元见露姬腾云远去,跌坐在地,心中不知是该遗憾还是侥幸,完全未曾注意铎木到了他身后。
“你要长生?不如跟我回镖局,自然有人给你指条明路。”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王元吓了一跳,回头看是铎木,才抚着心口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意识到铎木说了什么,王元甚至不问真假,立刻遣散众伙计,分了一笔极为可观的封口费,便随铎木一行回转镖局,求他的长生。只是不知等待他的究竟是福是祸。
与仙人结缘,不论善恶,人生的轨迹总会发生不可探知的变化。结善缘,得善果;造恶缘,生孽果。
王元虽与陶倌姻缘强牵,却对神女几番辜负,落到二姐手里,想必求生不得求死更难了。这么想着,铎木露齿而笑,在黑衣铁盔的映射下,那颗颗牙齿像是冷厉的刃,磨刀霍霍地看向了满怀期待的王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