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郎,囊中郎,
终日不食五谷粮。
金银满仓玉满袋,
得之人间做财皇。”
兰溪村头的几个孩童拍着手唱着儿歌,冲天的小辫摇摇摆摆,引得过路行人也是频频回首微笑。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车里的人听得这首歌谣,从帘子里咳嗽一声。旁边随侍的赵林急忙贴近,得了几句吩咐后,马车继续向前,而赵林则走到孩子们面前,笑眯眯地打听,“几位小兄弟,你们唱的这囊中郎,是什么神仙不成?我可从没听说,天上有这么一位大仙。”
那些孩童争着抢着回答:
“囊中郎才不是神仙!”
“就是,囊中郎是人,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小人儿!”
“不对不对,他是神仙,他能像雀鸟一样在天上飞!”
小孩子七嘴八舌,赵林不得要领。
正巧,身边有一个书生经过,看他一脸茫然,便停下身问道:“阁下打听囊中郎不知所为何事?或许在下能给您解疑答惑”。
赵林谨记家主嘱咐,不敢泄露半句,只含糊答道:“无他,只是我家主人听了这歌谣觉得有趣罢了。”
书生听出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再问,拱手告辞了。
赵林见也问不出什么,也朝着主人离开的方向追了去,他记得家主要去的镖局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果不其然,赵林往前急行了一会儿,便看到路边一所大院前挂了“赤尾镖局”的门匾,门前坐了两只石狮子,不知是不是时日太久的缘故,颜色微微发黄,威势却丝毫不减,让人对这镖局也不敢再起轻视之心。
赵林报了姓名,自有人带他进去。
镖局里的花木廊道简洁大气,并没有曲折蜿蜒的蹊径。他跟着仆人入门直走,便看见前厅坐了三个人,黑衣金冠的正是自家主人,那个黄衣女子难道是此间的主事人,乐微姑娘?还有一个,竟是刚刚遇到的书生。
赵林心里疑惑,眼睛却不敢四处张望,怕失了主子的颜面。他只低着头垂着眼,稳步急行。
到了跟前,赵林低头向金冠之人行了一礼,走到他身后站定。
那书生却开口笑道:“乐微,方才我在街上遇到的,正是这位兄台”,说着朝乐微使了个眼色。
乐微会意,笑得愈加纯和,“哦?原来王爷对这民间的神神怪怪也有些……兴趣不成?应王府富可敌国,难道还打这囊中郎的主意?”
应王却不急着答她的话,而是先对着来人介绍道:“赵林,这位是镖局大当家的乐微小姐,旁边这位是邱远先生,可都是神通广大的人物,说是咱们人间道的神仙也不为过。”
赵林一愣,忙上前行礼。
乐微和邱远点了点头,赵林又退了回去,神情不变,肃颜凝目,仿佛与邱远未曾谋面。
应王府的家奴的确非同常人。
应王爷捧完两人,转而便是一脸的忧国忧民,“当家的在这神仙宝地呆着,自然不知道外间疾苦。近来战乱不断,苦的还是平民百姓啊!易子而食的惨事时有发生,本王倾尽全府之力又能救得了几人?
“若是有了囊中郎相助,这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若大当家的能够助本王寻得囊中郎,天下珍宝任尔取之。”口气之大,足见其野心。
乐微却只当没听出话里的意思,端出恍然大悟的姿态,“原来王爷如此是为了这天下黎民,我们真是小人之心了。既如此,那咱们镖局自当尽力。
“只是此事非同寻常,我需与其他二位当家的商议一番,定一下行程路径,免得生出什么麻烦。至于酬金,听闻王爷府中有一套易牙用过的厨具,不知可愿割爱?”
应王慨然应允。
乐微按捺下心头狂喜道:“那好,王爷不妨先随邱远稍作歇息,晚些时候我们自会拿出个章程”。
应王爷点头,“那就有劳大当家的了。”说罢与邱远一同离去,赵林紧随其后。
乐微望着应王的背影,眼珠子咕噜乱转。旁人只知这囊中郎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个个趋之若鹜,做着发财的美梦。却不知它脾性善变极难琢磨,又警醒狡诈,哪怕是神佛出手捉它,也并非易事。
这人间的王爷真是胆大包天,竟把主意打到那东西身上了,此次前去,他怕是要吃些苦头。不过听说囊中郎极爱收集宝贝……乐微笑得眉眼弯弯,她该去见识一二。
况且,这王爷身周金光隐现,怕是登顶坐殿的征兆,若是被囊中郎误伤了性命,天上人间又要起波澜。思虑再三,乐微觉得,这趟镖还是由她照看的好。
定下之后,乐微知会晏玖和铎木,换来两人一阵大惊小怪。
次日,乐微带着应王主仆在院中站定,燃符召唤风鳞兽。
应王二人心头惴惴,虽说见惯了奇珍异宝,可那些毕竟是人间之物,如今在这异人地界,不知会遇到多少的凶怪顽物。
他二人正满腹奇怪心思,忽耳闻天边传来怪声,如虎啸山林,似凤鸣九天。抬头张望,看见西方一道光影飞速而来,转眼到了跟前,竟是一只身披鳞片,虎头凤身的怪物。
那怪物在乐微身前稳稳站住,巨大的虎首轻轻摇晃,一双斑斓虎目睨视在场诸人。
乐微嬉皮笑脸地上前,翻手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果子,状如枯老树根,举到那怪物眼前道:“一日之内载我们到纳虚境,这个就是你的了,如何?”
一副哄骗孩童的牙婆子面目。
那怪物却目露垂涎之色,点头如捣蒜,全然不见方才的傲然,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条件谈拢,乐微牵引着应王与赵林飞身落在那怪身上,扶摇直上才慢声道:“这怪物名叫风鳞兽,有穿阴跨阳的本事,三界之内唯有它能够进到纳虚境。风鳞兽原本便是上古异种,身份尊贵,寻常事由万万不敢烦劳于它。”
应王问道:“那玫果子又是什么宝贝?番邦贡品我也尝过不少,这种模样的却未曾见过。”
乐微一笑,“那果子本名仙阴子,其实原身乃是蟠桃果核,千万年来吸收天庭灵气,后又被浸在忘川河中尽染幽魂怨气,万年难得一枚。
“这风鳞兽食尽天地奇珍,近来迷上仙阴子,上天入地寻而不得,唯独漏了天地间最为邪恶污垢之地,便是忘川河。此刻为了这珍馐美味,怕是撒泼打滚也是做得。”
应王听乐微讲来,面上也只一笑,心头却更加笃定,这姑娘定是神通广大的人物,此去定能得偿所愿。
风鳞兽身具异能却不长于飞,不到半日便累的左摇右摆,只得寻了僻静之地缓缓停落。甫一着地,它便将巨大的虎口大张,死皮赖脸地找乐微讨要果子。乐微避它不得,又知晓这是个懂规矩讲信义的,便大大方方将仙阴子掷到它的口中。
仙阴子至阴至阳,灵气充沛,怨气丰盈,寻常仙妖精怪碰到都得折损道行,这风鳞兽吃了后却眉开眼笑,绕着乐微直转圈,仿若得了天大的好处。
休息了小半日,天色渐暗,倦鸟归巢,风鳞兽又载了三人继续前行。
金乌西沉,星辰寥寥,竟是阴沉无光的天气。应王主仆无法辨认方向,只得学着乐微闭上眼睛假寐,当是休整。
如此不知多久,赵林忽嗅得一丝肉香,就像是……他忙睁开双眼,自己竟已置身华府之内,身边只端坐了一位白衣女子,青丝披散在身后,冲他嫣然而笑。
赵林闭上眼睛,只当是自己又发噩梦,那女子却柔柔唤他,“元帅,元帅。”
赵林身躯一震,缓缓张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唇瓣颤动,难发一言。
那女子轻轻起身,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宽厚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元帅啊,飞云一死不足为憾,只是腹中已有了元帅骨肉,能否容妾身些时日,待诞下孩儿,飞云自行入镬,烹汤犒师。”
赵林心痛如绞,身体却不听使唤,他大手一挥将那女子甩了出去,口中冷声传令道:“三军无食已久,既出此令,自当由本帅身边之人开始。若你真有了我赵家骨血,也是他生不逢时,早早投胎去吧!”
女子双手紧紧护着腹中胎,被护卫拉下堂去,眼中泪珠滚滚而下,却不再哀求哭告。
是夜,城门内堆起干柴,架起锅镬,一道木梯通向死门。飞云被押在一旁,发丝盖住面目,神色不明。
月上半空,三军将士渐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赵林最后看了她一眼,扭转过身。旁边副将立刻将手一摆,那女子便被推搡着走向木梯。
站在木梯最高处,飞云轻柔抚摸腹部,脸上满是慈母柔情的模样,她并不曾抬眼看那薄情寡性的男人,只将生命最后的时刻留给腹中共赴黄泉的孩子。
在场众人并未动容,腹中饥饿难耐,人性早被恶念裹挟,他们是饿狼,时刻准备择人而噬。
锅镬之中滚水鼎沸,狼群渐渐向着中间围拢。女人依旧是最美的模样,轻抬素手将青丝挽起咬在口中,也不避讳周遭的男子,缓缓褪下身上唯一一件白衣,撕成婴儿包衣大小,抱着跳入沸水之中。
转眼之间,肉香四溢。
众人一哄而上,聚在肉汤四周,副将举着长柄木勺飞身上前,第一个把守在木梯上,呼喝将士排队领食。他挥动木勺在镬中搅动,却不见人肉筋骨,好不容易捞到一团肉食,举到眼前一看,竟是一个身裹白衣的死婴!
……
七日后,敌军派人以巨木攻门,无人防守。城门开后才发现,此处竟已成为一座死城,只城门内置了大镬一口,里面满是破盔烂甲,人发骨牙。
赵林看着昔日噩梦重现,心中悔恨难以自抑。一切恶果全是因他而起,当日若非郎心似铁,非但将枕边人送去做食,甚至罔顾亲生子的性命,又哪里会引发那场灾祸?
举城将士又何辜!该死的是他!他却苟延残喘至今,又是为何?又是为何!不如随他们去了,到了阴曹地府,遇着兄弟妻子再好好赎罪罢!
如此想着,赵林拔出腰间佩剑便向颈子抹去,却被一股大力牵引,头顶更是如冷水骤浇,打了个寒颤。心神恍惚间,身周景象又变,竟是立身在荒郊野外,左手被一个幼童牵着,乐微和应王正站在自己面前。
乐微见他神色正常,才开口道:“现在可好些了?”
赵林实不知发生何事,只呆若木鸡得看着乐微。
乐微微赧,“是我大意了,咱们已然进入纳虚境,我只顾着寻找囊中郎,却不想你被幻境所迷陷入往昔噩梦,又被这小鬼缠上,险些丢了性命。”说着指了指那幼童。
赵林才仔细看那幼童,只见他身高体态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肤白若雪,眉目清秀,身形恍惚透明,身上只胡乱裹着一块白布,又脏又破,也不知是如何得来,看上去可怜之极。
赵林不自禁地想起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孩儿,将那孩童的小手握的更紧了些。
乐微看他模样,叹气道:“他并非寻常人类,乃是山间精怪,你切莫动了恻隐之心。”
赵林一怔,那孩子正对他微笑,一脸纯稚讨好,仿佛怕被遗弃。
乐微见他不信,出言提醒道:“这小怪物名叫傒囊,最爱引人前去牵他的手。你若不信,自己摸摸他的心口,看是不是凉的。”
赵林抬手摸了摸,那孩子嘻嘻笑着任他施为,小脸还靠在他掌心轻轻地蹭了两下。
果然是凉的,这个孩子竟是妖怪?
赵林有些可惜,转念一想又问乐微:“大当家的,这妖怪可是什么凶顽之物所化?在下意欲将他带走抚养,不知,可否?”
乐微点头,又摇头,“这小东西的确不是什么恶兽,也不会伤人性命,只是天性喜爱近人罢了。只是你若要将他带走,确实万万不能的。我正要告诉你,傒囊是地生精怪,若是你牵他离开原地,他就灵气尽消,魂飞魄散了。”
赵林闻言只得将手抽离,却不想那傒囊小儿面色瞬时大恸,另一只小手紧紧扯住赵林衣衫,泫然欲涕。
赵林不知怎么办才好。
一旁应王看的有趣,忍不住开口道:“赵林,乐微姑娘也说了,这并非人间孩童,山间精怪罢了,你不妨牵他走走试试,让咱们也开个眼界。”
赵林却不愿,向乐微求助。
乐微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傒囊原本就少见,见着的人也多半不识真相,害他们丢了性命。如今这个,他若不肯撒手,也只能步他先人旧尘了。”
不消说,也是死路一条。
赵林看着眼前小傒囊,眼前全是飞云死时的模样,还有那个包衣里的婴尸,以及三军将士一夜尽亡的惨状。
他不知道当日究竟发生何事,脑中只残存了零碎画面,直到后来辗转被应王所救,听王府内的高人讲起那场惨事,才得知这是一场巫蛊案,飞云将浑身骨血凝成那个婴尸,为她行了最疯狂惨烈的报复。
赵林不肯苟活,应王只得以救命之恩相挟,留他在身边当了亲卫,这条命才留到今日。如今想来,已有几年光景,恩情也算报了吧?
这样想着,赵林单膝跪地,向应王跪求道:“王爷,赵林不走了,就留在此处陪伴这小傒囊,还请王爷成全。”说着以头扣地,抬头时脸上满是慈和笑容。
应王还待说什么,皱皱眉,开口却是:“好吧,既然如此,你且珍重。”
说着转身离去。
乐微看赵林一眼,也不出言劝阻,只不经意掉落一只布偶,又向赵林耳语几句,也离开了。
紧走两步追上应王,乐微歪着脑袋问:“王爷为何留他在此?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么?”
应王沉默半响,不答反问道:“乐微姑娘可看到赵林的噩梦?”
乐微点头。
应王脚步不停,接着道:“王室皇族总少不了血腥残杀,赵林这几年为了救我,明枪暗箭接了不少,遇着刺客都是以命相搏,分明是不要命的架势。
“我知道他心中悲苦,只求一死,却留他在我身边让他多挨了这许多年,一是看上他身手不凡,二也是想着时日久了,他能淡忘旧事,好好活下去。可如今看来……不如随他去吧,就当,就当是了了我们两个的主仆情谊了。”
应王语气依旧淡淡,仿佛事不关己,脚步却稍有凌乱,显然内心也是有些触动。
乐微点点头,倒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否则这人间又是一场灾难。
两人不再言语,乐微渐渐走在头里,查看草木询问精怪,慢慢寻找囊中郎的踪迹。如此半日,竟真的让他们寻到一处金石之地,不论土地山石,矮木蒿草,无一不是金玉之质。应王惊喜,匆匆上前,却被乐微拉住。
应王不解,乐微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又使了个隐身咒,静静观望。
应王只得蹲坐在远处,与乐微一起看着那处。
看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风吹草动,囊中郎的影子也没见着。应王心思深沉,既然乐微不动,他也耐心候着。
如此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远方缓缓行来一只似虎非虎的怪物,身披白毛,上有五彩斑纹,尾长过身。
乐微转转眼珠,示意应王继续等候,她自己则大摇大摆自隐身处走了出来。
那怪看到乐微也不惊惧,依旧迈着四蹄向他们靠过来。
乐微并不理会,直到它行至金石圈内,一旁忽然暴起一道金光,快愈闪电直射那怪。
那怪受惊,长啸一声急急侧身却避之不及,被那金光击中尾巴。金光迅速蔓延,转眼间怪物的尾巴已变成黄金之物。
乐微这才上前,口中咒语急出,四周景象骤变,熊熊大火从天而降,所有金石金草金木全都化成汁水,唯独一片巴掌大的金树叶从枝头跌落,眼见着就要掉在地上,乐微只顾查看怪物伤势,未曾注意。
躲在暗处的应王看出端倪,箭步抢出要捡那金叶。眼看就要得手,那叶子竟一个回旋,化作雀鸟振翅飞遁。
应王只恨自己慢了一步,乐微却引着怪物过来,素手一翻,一张紫气氤氲的大网从地面回到她袖中,四周大火倏然消失,一切还是原本的样貌。
乐微叹气,“王爷怎么冒失了,我用计将囊中郎引了出来,只要落地便能入我网中,届时擒它又有何难?如今又要费一番功夫了。”
应王也颇为自责,只得将话头引到乐微身后的怪物身上,“乐微姑娘,这又是什么精怪?”
乐微不不愿过多怪责于它,答道:“这是仁兽驺吾,可日行千里,你骑上它,我们行路也快些。”
应王也不二话,点头应允,翻身骑到驺吾之上,与乐微一起向着囊中郎逃遁的方向寻去。
与风鳞兽相比,驺吾行速极快,应王有心开口说话也是不能,只得仅仅靠附在驺吾身上,随乐微如风如电向前疾驰。
不知过了多久,应王觉得腹中饥渴,万幸驺吾也缓下速来,停在一处湖泊前面。
应王下地立定了,整整衣衫,问乐微道:“当家的,我们来此少说也有十余个时辰了,为何不见明月繁星?难道此处只有白昼并无暗夜?”
乐微从袖中取出一枚果子扔给应王,有些敷衍道:“纳虚境原本就是虚幻之地,此处真真假假我亦分辨不出,日夜之分更是不好说,王爷只需跟在我身后不必作为,否则,我也护不得你。”话到后头,语气有些不善。
应王低头吃果子,不愿与她争吵。
乐微抬步飞身到湖泊之上,凝目细看湖中景色。应王不敢作声,唯恐惹怒乐微引来臭骂,便站在湖边,学他观看湖景。
看了半响,乐微忽然出声道:“退后!”自己也倏忽拔高数丈,湖水瞬间如同活了一般,簇簇拥拥地炸开来。
应王这个倒霉蛋,慌里慌张地拔脚要跑,却被湖边草枝绊住,直接滑下湖去。
乐微气得直欲转身回去,可让人间下任帝王命陨于此又要惹起灾祸。咬咬牙,她只能兵行险招,运起法力将袖中大网化作最大,向湖水罩去。而她则身化游鱼钻进了水里。
湖水汹涌如魔如狂,遇着大网也只能节节败退。奈何水之一物最是刁钻,明明已碎化水雾,转眼之间又凝成水柱,势要冲上天际。
湖水与大网僵持不下,水下的乐微与应王也极不好过。
乐微原本水性欠佳,入得水中之后浑身法力无处施展,只能凭借自身体力拼命游走寻找应王。
应王虽说深谙水性,这小小湖泊之凶险却远胜大江大河,任他矫若游龙,也只能勉力苦撑。
时间一久,应王肉体凡胎最先支持不住,手脚划动愈缓,眼看就要命丧湖底,远处乐微看见,急中生智身形暴涨,将应王驼在身上,摆尾摇鳍冲向湖岸。
水流愈加凶猛,水下暗潮涌动,细小水流有如暗线,将乐微化作的大鱼层层裹住,她行动愈加困难。乐微心头慌张,万种法术一时之间全都忘诸脑后,只奋力挣扎求脱身。
应王见她惊慌失措,有些哭笑不得,这女子看似无所不能,原来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他积攒了几分力气,双手用力击打在乐微身上,扣住鱼鳞往上牵引。乐微吃痛,不由地使劲跃起,二人好不容易冲破阻碍,飞出水面。
一露出头,应王赶忙大呼:“乐微速速恢复人身!”
乐微本就聪颖,此刻经他提醒也定下心神,化回人身,一手搀着应王,一手变换施咒,大网如虎添翼越战越勇,很快湖水平息,湖中央慢慢升起一座小岛,八仙桌大小,岛上一个金衣金帽,金发金须的矮个子老头儿正趴在上面,被大网牢牢罩住。
乐微好奇,干脆收网将那小岛连根截断,拢上岸来。那老者一动不动,只眼珠不停转动,该是在想逃生的法子。
乐微笑吟吟上前,手指扯着老头儿的金须,稍一用力,一根黄金胡须已落在乐微手中。
老头儿痛呼一声,眼神愤愤然,却不敢说什么,手脚仍是紧紧扒着小岛,仿佛生了根。
乐微朝应王甩个眼神,应王会意,悄悄绕到老者身后。
乐微开口问道:“你就是囊中郎?怎么是个老头儿?我还以为是俊俏稚子呢!”
老头儿不回,只当听不见。
乐微又问:“你若真是囊中郎,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如何?你为我变做金山出来,我便撤了这网,反正咱们捉你本就是求财,何苦伤你性命,是吧?你也不必想着脱身,这网能隔断一切仙法灵力。”
囊中郎自然尝试过了,如今听她如此说,神色微动,犹豫不决。心神不定之际,手脚也不再紧紧扒着小岛。
乐微见机狡黠一笑,大网忽地往上一提,把小岛露出,只提了侏儒老者起来,气得那囊中郎哇哇大叫,偏偏在空中着不得力,纵使它拼尽全力也不得逃脱。
老者一离开,果然那小岛上满是宝贝,方才便是被那老者藏在身下了。有各式各样仙家至宝,妖鬼法器,甚或是灵禽异兽,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只不过,都是缩微数倍之后的,且都变成了金石材质。
乐微心中有数,这必定是囊中郎搜罗的宝贝,之所以这幅样貌,想必是被它施了法术,便于藏匿保存。
念及此,乐微更不急着收网了,仰着脸和囊中郎谈条件,“老头儿,这纳虚境也就这样子,不如你随我去人间玩耍如何?人间才是绝妙佳境,各式吃食应有尽有,珍奇宝贝多如繁星,相比之下,你这些就是破烂儿!”
囊中郎不肯信她,咬牙切齿骂道:“你这强盗!女魔头!我才不跟你出去,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我要是跟你走,肯定被坑的骨头渣儿都不剩!你快把我放下来,若不然我将你变成黄金人偶,永世变不回人身!这档子事儿,我信手拈来!”
乐微也不气,慢悠悠地和他说,“囊中郎,你只知将这些天生地养的活物化成金石,除了观赏还能做什么?人间多得是能工巧匠,能够将金子做成亭台楼阁,锅碗瓢盆,甚至能穿戴在身上,镶嵌在任何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地方,可怜的人儿,空有这莫大的本事,在这种地方又有什么用呢?年复年,日复日,也亏得你耐性好,要是我呀,早受不住这苦闷,跑出去见识见识了。”
囊中郎原先并未觉着寂寞无聊,此刻听这女娃子一说,忽然发现自己以往的岁月竟乏味至此,若是能去人间游历一番,也算不坏……
乐微眼见囊中郎有些意动,悄悄冲应王点点头,应王才施施然登场,对着乐微一通苦劝,“这位姑娘,你怎可如此对待这位老人家?快快将他放下!你有何要求咱们慢慢商议,千万别伤了他的性命!实在不行,你吊我起来,换他下来!”
好一个心慈仁善的大好人!
囊中郎心性极其简单,此刻见应王为了他竟敢训斥“女魔头”,完全忘记了这两人原本是一丘之貉,对应王的好感大增。乐微趁机将囊中郎放了下来,由应王进行游说。
应王最善与此,一人一妖在一旁嘀咕了几句,囊中郎便乖乖答应随应王去往人间。
此行事毕,乐微唤回驺吾,让应王骑上,转身朝来时路飞奔。应王意图劝她不必如此疾行奔走,可甫一张口,便被大风噎了回去,只能又缩回去,等驺吾停下再说。
驺吾又行,这次到了纳虚境入口处方停下。应王下来,驺吾目光柔和,朝众人点了点头,调转回去,几步便没了踪影。
应王站稳,听得身边囊中郎惊声道:“这傒囊牵了人,竟还是活着的!那人还真不肯挪动了?憨货,哪怕不被这境中凶怪所食,也要拜拜饿死在此!”
应王忙抬头看,赵林正蹲在原处,与小傒囊软生细语,不时摸摸他小小的脑袋,那小怪物也愈加可爱。
应王见赵林还活在人世,终究还是想救他一救。他看向乐微准备开口,却不想乐微直接走上前,拾起之前遗落的布偶,递到赵林面前,说道:“我之前和你说过了,你若想脱身其实不难,只要取一根头发缠在这布偶上,我变一个你出来,在此陪这小傒囊便是了。”
看他想要摇头,乐微又说道:“你若执意要带他走,也不是没有法子,求你家主人喂傒囊一滴精血,让他沾染人世浊气,又能平添许多道行,自然能随你离开此处。只是他毕竟非人,日后难保生有异心,你自己掂量吧。”
乐微说完退到一旁,让赵林和应王自行干涉。
赵林难以决断,应王却走到傒囊跟前,学着赵林的样子摸摸他的小脑袋,将手指咬破,挤出精血滴进傒囊口中。
小傒囊像是醉酒一般,打个呵欠伏在赵林怀中,小脸慢慢浮现红光,身形也凝实许多,看上去与一般小儿无异了。
赵林感动莫名,抱着傒囊双膝跪地叩谢道:“谢王爷!”
应王将他扶了起来,道:“昨日事昨日毕,你若还是不能放下往日罪孽,一心求死,我们就此别过。你若想开了,愿以一己之身为万民谋福赎罪,你就还是我的好兄弟。何去何从,速下决定。”
赵林看看怀中小怪,抱起它起身站在了应王身后。
应王点点头,与乐微.囊中郎一起乘坐风鳞兽离开纳虚,回返镖局。
乐微来回损失了两枚仙阴子,多少有些肉痛,找应王讨要起宝贝来愈加理直气壮,应王瞧着她笑而不语。
乐微只当他要赖账,眼睛一眯,脚下生风,这就要自己去取。
应王赶忙将她拉住,柔声问:“乐微,不如我换个宝贝赠你?”
乐微冷笑,“免开尊口!”
应王也不恼,吩咐赵林道:“速速回府取那套厨具过来。”
赵林依言前去取宝贝,乐微脸色稍稍好看一些。
应王又深深看她一眼,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想了想又挂了回去,对乐微道:“我回去自会再送你个独一无二的宝贝,你且耐心等待吧。”说完笑着离开了。
乐微嗤之以鼻,独一无二又有何用?姑娘我要的是厨具!其他都是虚的。虚的!
三日后,赵林将厨具送来,乐微心里乐开了花,连带着对赵林也极其和蔼可亲,直吓得赵林直抖脸皮。
一个月后,赵林在此携礼登门,乃是一枚玉佩,刻的是一尾活灵活现的鱼儿,身周烟波淼淼。刀工虽不精湛,胜在意境极佳。
乐微收到后俏脸顿时冷若冰霜,咬牙切齿收下玉佩,又找邱远借来笔墨纸砚,草草画了幅图,托赵林带回给应王,算作回礼。
赵林回到王府将乐微见到玉佩时的情形回禀应王,又取出乐微墨宝呈上,引得应王一阵大笑,笑罢又去准备给乐微墨宝的谢礼了。
赵林莫名当了跑腿差官,叫苦不迭,又无处诉苦,只能抱着小傒囊大倒苦水,虽说傒囊不通人语,但生得憨态可掬,也算解了赵林一腔的愁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