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诸神将折损少半,余下的在“徐茂”收起瑶光如意之时,便左右四顾,一脸茫然。眼见徐茂驾云而去,他们也赶忙跟着回天庭去了。龙辛等人跌坐地上,晏玖变回人身来到龙骨身边,眼圈又红了。
龙骨无法动弹,晏玖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慢慢降身到谷中。
龙辛等人不知方才变故,看着方才在场中的“龙骨”倏然消失,晏玖扶着个龙骨又走了过来。
龙辛与贪吃蛟等人纷纷上前,七嘴八舌询问出了何事。
龙骨以眼神示意众人止声,邱远白着张脸,举着鲜血淋漓的胳膊往前凑。晏玖皱着眉,一只手搭在邱远身上,另外一只手搀着龙骨,将生机缓缓注入他俩体内。
龙骨精神稍好了一些,便笑道:“劫数已过,龙骨已是肉体凡胎,日后烦劳大家看顾了。”
龙辛强颜打趣道:“那大嫂可要好好学一下烹饪之术了”。
邱远脸上也有了血色,晏玖忧心忡忡,无心与他们说笑。
一旁怿帝默不作声,整顿兵马准备离开。龙骨在后头叫他:“应王爷,不知您那儿可还有闲宅?我们可都无处可去了。”
怿帝自马上转过身,笑得开怀,“随时恭候。旁的不说,酒肉管够。”
龙骨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去。
铎木闷头闷脑开口道:“咱们那镖局不开啦?”
龙骨道:“咱们先去应王那里打打秋风,稍作休整再谈后事吧。”说完又冲龙辛道:“你带着余下弟兄们去极北之地投靠紫薇大帝吧,日后咱们自有再聚之时。”
龙辛想了想,点头应下,带着手下弟兄往北行去。铎木翻了翻眼皮,看着龙辛呼啸走远,没有阻拦。
余下龙骨、晏玖与镖局众妖,一行人乘着晏玖幻化出的叶舟向京城去了。
一路之上,龙骨闭着眼倚靠在晏玖身上不言不语,似是累极。晏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唯恐他再出什么状况。贪吃蛟等人则分散各处休息疗伤,魇妖迟疑半晌,还是开口道:“那些骨妖还在洞里……”
晏玖这才想起来,王元他们还在洞中,一时半会儿并无性命之忧。但栖雨壶也未归来,不晓得是迷了路还是身困险境。她看了眼毫无反应的龙骨和修炼中的众妖,心中左右为难。
一旁汝珍呼呼大睡,身上魂丝断断续续,如无根蓬草。方才一战他自恃太高,时不时放出魂力袭击神将。结果好巧不巧地挑了个硬茬,尽管魂婆及时援救,他身上魂力仍旧折损大半,混战尚未结束,他便支撑不住睡了过去。晏玖问及汝珍状况,魂婆言道无碍,睡上几日便能复原。
晏玖点了点头,心中还在挂念栖雨壶,耳边忽听得一声鸟鸣。她抬头看,西方一只金睛大鸟正穿过云层,向着他们飞过来,鸟背之上,一个墨点大小的玩意儿蹦哒得欢快,“晏玖晏玖!我搬来救兵啦!”
大鸟转眼到了跟前,双翅一收化回人身,先冲着晏玖行了个礼,才进了叶舟之内。怀中抱着的小玩意儿探出头,不是栖雨壶又是谁?
栖雨壶犹在唠叨:“晏玖晏玖,我原本是想去寻姑获鸟一族来助战的,可他们说假话诓骗我,死活不肯来,我一气之下把那儿淹了,又去找雨神帮忙。可雨神庙在海上,我只能跳海里去找。我在水里动不了,要不是葛浮恰好路过,我肯定沉底儿了……”
晏玖听他嘟嘟囔囔,哭笑不得。
一旁,葛浮把事情缘由重复了一遍,众人才听明白了。
葛浮将栖雨壶送了回来便急着回去,临行前他问晏玖:“您与雨神大人可有什么交情?”
晏玖一愣,“我与雨神唯一一次谋面,便是送你去做龙灯使那次。其他,并无交集。”
葛浮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化回鸟身走了。
天庭之上,玉帝正与西王母议事,顺风耳和千里眼上殿,将龙骨等人的情况一一禀明。待二将退下,西王母也不再停留,起身告别玉帝,回了玉山。
乐微在玉山之上等得心焦,好不容易盼到王母回来,急急忙忙迎上前问:“王母,晏玖他们可还活着?”
王母点了点头,“龙骨等人全都无恙,你不必担心了。只是我观玉帝神色,心中仍存芥蒂。今日在殿上,千里眼与顺风耳还去禀报龙骨众人的行踪。”
乐微眼珠子骨碌碌转,笑嘻嘻要挽王母的胳膊。
王母知她心中所想,闪避开来道:“你不必多说,日后便在玉山好好修炼,不得下山,免得招惹祸端。”
乐微气急道:“这场大劫已经过了!怎的还不让我下山?”
王母不愠不怒道:“大劫已过,危机犹存。”
乐微还待再说,王母已经走了出去,不见了身影。
乐微又急又恼,捧着脸坐在台阶上生闷气。神鸟凤凰见她短短几日功夫,小脸儿便瘦了一大圈,心里疼得紧。想了又想,凤凰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递到了乐微手里。
乐微拿过来一看,那香囊正中是一枚小巧的孔雀尾翎,七彩炫目。
凤凰在一旁温声道:“这是你初学仙法之时,我赠你的护身符,谁想被你拿去和水妖换了吃食。上头那枚尾翎凝聚我的万年法力,足以护你周全了。王母与我明日要赴万仙法会,没人管你了。金梧桐下有道门儿,能接通仙凡两界。”
凤凰说得很慢,唯恐她听不明白。
乐微听完之后乐得一蹦三尺高,凤凰急忙按住她,“你只当王母对你过于严厉,其实她只是怕你出事罢了。你可晓得?”
乐微猛点头。
凤凰蔼然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叮嘱了几句,离开了。
果然,第二日王母与凤凰携仙侍离开了玉山,乐微急不可耐地窜到金梧桐下,打开门便冲了下去。
彩云之上,王母叹了口气。一旁凤凰轻鸣两声,似在安慰。
京城之内,怿帝遣暗卫在最喧闹的太清坊购置了宅院,里头家具一应俱全,并无设置仆从丫鬟。龙骨等人一到,便住了进去。
众妖各寻住处,唯有铎木左看右望,对晏玖道:“此处人声鼎沸,于我们而言多有不便,不如换一处?”
晏玖却很喜欢这里,依偎在龙骨身边道:“我倒觉着此处最合适不过了。”说着往头顶一指,“市井之地,人气旺盛,物欲横行,适合隐居。”
自进了此处,龙骨也一扫各种惨相,听了晏玖的话也点头道:“玉帝向来多疑,肯定派了千里眼与顺风耳整日盯着咱们,此处人心混乱,各种诉求,足以蒙蔽他们了。”
铎木听他声清气朗,奇道:“你身体好些了?”
龙骨眨眨眼,笑而不答,牵着晏玖去寻住处了。
第二日,众妖都忙着修炼恢复,直到第三日夜,怿帝来访。
众妖耐不住性子,早早地聚在大厅饮宴,庆祝劫后余生,见怿帝进来,纷纷举着酒杯招呼。
怿帝也不客套,随意找个凳子坐了,与众妖吃吃喝喝,竟也聊得投机。
酒过三巡,怿帝端着酒杯问龙骨:“玉帝因何退兵?你又怎么成了凡人的?”
座中其他人也看着龙骨,一脸好奇。
龙骨笑着饮下一口酒,将晏玖拥在怀里,把当日情形粗略说了一遍。说到龙骨自求灭亡时,众人都捏了把汗,唯有晏玖神色全然未动,龙骨看着,满是欣慰,笑意浮上眼睛。
又讲到龙骨自口中吐出半颗黑色妖丹之时,晏玖接口道:“那半颗妖丹是饕餮的吧?”
龙骨点了点头。
晏玖奇道:“那你的内丹又去了哪里?怎么真的就成了凡人?”
龙骨但笑不语,先从桌上取了个干净的碗,又从晏玖的百宝囊中取出那只玉瓶,拔开塞子,将里头的噬神蚁尽数倒在碗内。
噬神蚁平日里和普通蚁虫并无太大异样,唯独一只,大腹便便,仰面向上躺在碗里动弹不得。
晏玖奇道:“咦?怎么还有一只大肚子的?”说着将手指伸了过去,谁料那只噬神蚁竟不肯叮她。
晏玖看向龙骨,龙骨也学她的样子将手指递到那只噬神蚁跟前。说也奇怪,那只噬神蚁竟然艰难地翻了个身,咬住龙骨的指肚,将肚中的“灵力”渡了过去。
晏玖想不出个中原因,邱远醉眼惺忪道:“你把内丹塞进噬神蚁肚子里了?胆子可真够大的。”
晏玖这才有些后怕,但看着龙骨脸色越发好看,她也跟着欢喜起来,一群人嬉嬉闹闹又过了许久,才各自回去休息。
龙骨与晏玖将怿帝送到门口,一辆马车已经候在了那里。
怿帝喝得微醺,由近侍扶着上了车,却未掀车帘。
晏玖轻声道:“乐微还未回来,若是……”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自远而近,“晏玖晏玖,我回来啦!”说话间,乐微从远处斜斜飞落下来,直接抱住了晏玖。
晏玖呆了一呆,把她拽下来问:“王母没把你怎么着吧?”
乐微笑嘻嘻,“王母拿我当宝,可舍不得打骂于我。你呢?还有龙骨,大家都没事吧?”
晏玖点了点头,示意她回头瞧。乐微一脸莫名,回头,眼里只有那个立在车撵上的背影。
龙骨与晏玖悄然回了院子,乐微想起那日情景,眼圈又红了,抿着唇不说话。
良久,怿帝叹了口气,转过身跳下马车,对候在一旁的侍卫道:“你们先回去吧!”
这些侍卫头也未抬,行礼之后随马车一起隐入夜幕之中。
门前只剩了乐微与怿帝两人。
怿帝一步步走到乐微面前站住,乐微抽了抽鼻子,低头看着地上的黑影。
又过了不知多久,怿帝幽幽开口道:“你可知我为何改国号为‘怿’吗?”
乐微不知是哪个怿字,捂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怕他提起当日事,转身离去。
怿帝不知她在想什么,自顾自又道:“大臣们当时拟了好几个年号,我都不喜欢。后来看到了‘怿’字,我记得这个字的意思,与‘乐’同”。
乐微逐字逐句地咀嚼思量,待明白他话中深意,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怿帝叹了口气,又上前一步,把这个泪珠儿和笑花儿堆成的姑娘拥入了怀里。
翌日乐微醒来时,身边人已经离开,桌上放着个锦盒。乐微笑眯眯地打开,里面是一尊小小的玉雕,雕的是一只奇形怪状的鸟儿,右爪持箸,小小的鸟喙上叼着个精致的金杯——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乐微一瞧,更乐了,那不就是自己嘛。她拿着把玩了很久,才依依不舍放进锦盒,又藏在香囊里,出去找晏玖显摆了。
到了大厅,才发现龙骨等人已经等在那里,乐微又扑了上去,挨个查看了一番,确定都安然无恙才找了把椅子坐下。
众人七嘴八舌叙完分别几日的情况,乐微懊恼地噘着嘴,晏玖拉着她的手好一阵安慰。
待众人情绪稳定,开始讨论日后何去何从。
铎木自告奋勇去将骨妖们接过来,龙骨想了想,同意了。
至于赤尾镖局,却是不能回去了,乐微笑眯眯出主意,“不如开家酒馆儿?”
贪吃蛟高声附议。
邱远撇嘴翻白眼,“迎来送往还得赔笑脸儿,还是开个医馆吧。”
乐微脖梗儿一挺,“开医馆?你想天天剌腕子放血,我们还不想闻那些草药味儿呢!开酒馆儿多好!”
邱远的下巴恨不得仰到天上去,“你就知道吃!我不和你说!”转头问铎木,“铎木,你怎么看?”
铎木原本呆在一边考虑与龙辛的事,猛地被点名,抬起头犹不知何事。
乐微拽过晏玖,贪吃蛟也扯过食忆餮,食忆餮又拉着魇妖,五个站成一排瞪着邱远。
邱远看了看傻呆呆的铎木,再看看闭目装睡的魂婆师徒,还是问龙骨:“你说呢?”
龙骨想了想,“不如开个裁缝铺子?王元新近学了门手艺,他呀……”
“不行!”众人异口同声否决了,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在了一起。
龙骨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向愣在贪吃蛟与乐微身边的晏玖招了招手。晏玖蹑手蹑脚退了出来,就着龙骨手中茶盏小饮一口,“好茶!”
两个人品着茶,看着邱远乐微等人吵得不亦乐乎,心情十分的畅快。
一群人吵来吵去毫无结果,龙骨晏玖听得烦了,索性牵了手去庭院内观花赏鱼。
后院有个鲤鱼池,只是好几日未曾喂食,池内鱼儿饿得半死。邱远听说后很是开心,一个人偷偷跑去洗了个澡,那群饿死鬼一般的鱼儿受他灵气滋养,一夜的功夫都变得脑满肠肥,蠢得像猪。偏偏铎木见着之后当成了宝,供祖宗一样“晨昏定省”,惹得众人嘲笑。
龙骨与晏玖倚在池边栏杆上说着悄悄话儿,不妨天边掉下个人来,直直跌进鱼池之内,溅起水花三丈高。
龙骨与晏玖双双躲避开来,抻着脖子往池子里瞧。水池里大半鱼儿翻了白肚皮,龙辛的声音冒着泡传了出来:“哪个小贼暗算我!”
龙骨与晏玖面面相觑,远处又奔来个人影,铎木咬牙切齿道:“我忙活了一天一夜的防护圈,被哪个不长眼的撞坏了?”说话间看到鱼池里的惨相,又看到水中冒出龙辛的脑袋,愣了一愣,脸上神色变幻。
龙骨心中暗道不好,拉着晏玖飞身上了半空,双手急急结印,将这宅院护了起来。
这边龙骨刚结完印,那边铎木已化身巨狮,冲着龙辛扑了过去。
龙辛冷笑一声,从水中拔出身形,半空变作五尾狰兽,张牙舞爪迎了上去。
两头巨兽战在一起,龙辛还得闲与龙骨说道:“大哥,其他兄弟已然留在紫薇大帝处修炼,大家都不放心你,便遣我回来了”。
龙骨自然知道是他惦念自己,又怕受怪罪才如此说。他也不说破,只点了点头,拉着晏玖跳到了墙外,世界顿时清净许多。
晏玖指着墙里边道:“你不劝劝?”
龙骨指着大厅方向:“你不管管?”
两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牵着手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