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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李代桃僵

所谓李代桃僵,即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再进一步,互相顶替,代人受过,牺牲自己保全别人。

梅心醒来时,屋子里的烛火还未熄灭,隐隐浮动着若暗若明的光亮。入眼的是茯苓正伏笔认真抄写经书,冷不禁还伴有咳嗽,原本就未愈的身子怎能经受这样折腾。

她穿衣起身,将一件外衫披在茯苓身上。茯苓感激朝她一笑,眼中竟还噙着些泪。想是边哭边写的。

这般伤心难过,只因自责愧疚。

“茯苓。”梅心轻抚她长发,自从茯苓知晓主子便是她亲姐姐后再无法安睡,终日将自己关在屋中,不食不喝。只因从前她受瑄妃蛊惑,以为姐姐落梅是被主子害死,因而对主子诞下的小公主下了毒手。

“其实你是好心,你也是为姐姐报仇心切,所谓不知者无罪。你这样一味地责怪自己主子反而更伤心……”

茯苓却哭着打断她,“我明白的,可我始终不能原谅自己,那是姐姐的亲生骨肉……”她抽噎着,“我竟然亲手杀死自己的外甥女,她还那样小,还未认识这个世间,就被我……被我……”

梅心也不忍回忆过去:“快别说了……”

茯苓凄然一笑,“你看你也受不住,更别说是阿姐,她一个人已经在深宫承受很多,竟还被亲妹妹背后捅一刀,我自己都恨自己,又怎么对得起她。”

梅心拍拍她肩,“其实主子已经释怀,她一直明白的,茯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夜很深了,你身子还未好,早些休息吧。”

然而茯苓执意要将手中经书抄完,一笔一划,每个字都极用心。

这是她这个月抄写的第十本经书了,每每抄完就去给小公主焚烧祭奠,通常一跪就是一个整个晚上,诚心诚意为从前的过错悔悟,咸福宫诸人皆被她的举止感动。

其实陌歌也早已原谅茯苓,到底是亲姐妹,又有多少隔夜仇呢?只是她经受失女之痛太深,一时半会无法面对她,或许时岁可以抚平一切。

翌日清晨,天方微亮,皇上晨起去上早朝,梅心入内室服侍陌歌更衣洗漱,待一切完毕后陌歌竟闻见从正殿飘来淡淡菜香,那味道熟悉得令人落泪。

她急忙冲了出去,桌上只一碗素菜面,与从前娘做的一模一样。

陌歌将筷子紧紧握在手中,迟迟未动,不由得想起从前小时候,她最爱的就是娘下的素菜面,每次她都会帮忙烧柴火,火烧得旺旺的,娘将菜油倒入锅,放入青菜快炒,再掺两瓢水烧开,下面。

每次她都会吃上两大碗,娘还笑话她是个吃撑的小猪,而她就故意摇首摆尾,逗得娘哈哈大笑。

想到娘,热泪就翻滚而出,怎么止都止不住。

从外面进来的人哭着朝她走过去,“阿姐,从前娘说你最爱吃面,娘在想你时就会做面,却常常不吃,只望着面发呆。我央求她教我,想着有朝一日我也能做面给阿姐吃。”

陌歌不禁低唤:“茯苓……”

“当得知阿姐还活着,可知我有多开心,我知道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从前的伤害,所以我不求你原谅,只盼着你永远都好好的。如今我是茯苓,你是娘娘,我会回去好好生活,阿姐你也一定要开心快乐。”

茯苓说罢,恭敬地朝她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就要离开。

“站住!”陌歌叫住她,泪水已覆满整张脸,她笑道:“其实我早原谅你了,只是不忍心看你一直愧疚。这些日子你将自己锁在屋中整日抄经,始终跨不去心中那道坎,是你将自己困住,我相信小公主在天上,绝不愿意她的姨娘如此折磨自己,所以我们全都忘记,好吗?”

茯苓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地抱住陌歌,点头道:“好。”

又添一句:“我这辈子欠阿姐一条命,永世记得。”

自从陌歌与茯苓相认后感情更深,虽在外人面前仍为主仆,但私下无人时两人便会畅聊从前趣事,形影不离。

茯苓不但医术高,更有一手好厨艺,不但将大皇子元和养得白白胖胖,连东玙公主的腰身都丰腴了一圈。

话说东玙大婚一个月后就有了孕,作为孕妇本就嗜吃,得知茯苓极会做菜后天天都来,每日嚷着要吃这要吃那。她年纪与茯苓、梅心相仿,三人聚在一起,咸福宫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连带着陌歌都变得年轻起来。

因茯苓从小就爱猫,又逢波斯使者来朝贡奉了一只纯白波斯猫,皇上将它赏赐给陌歌,陌歌便让茯苓抚养。茯苓对白猫爱不释手,给它取了名字小翎,一有空就领着小翎在御花园闲逛。

初夏午后,蔷薇花开得绮丽娇美,绿树阴浓,晴空万里无云。陌歌她们在太液湖的凉亭小憩,彼时楼台亭阁映入水中,偶有微风吹过,带起细细波澜,吹皱池水,别是一番风景。

众人正沉浸在优美景色中,忽地一只麻雀飞过,小翎激动地从茯苓怀中跳下,兴致冲冲地追着麻雀跑走了,茯苓跑得太快不小心崴到脚伤了,只得回到凉亭歇息。梅心正陪元和与东玙玩耍,陌歌不欲打扰,独自去寻找小翎。

小翎一个劲跟着麻雀到处跑,麻雀受了惊吓飞入南竹林中,小翎寻找不得急得乱窜,末了跑累了蹲在原地不动。

陌歌笑了,将它抱在怀中准备回去,忽然听到假山后传来男女争吵声。

内心好奇,待她前去看是何人时,人影早已不见。

偏这时,背后一重重推力将她推向假山旁的水池,她本能地单手扶住假石,幸而有惊无险。但不知何故,左手抱住的小翎竟突然遭受惊吓,从她怀中挣脱后,尖爪更锋利地于她手上划出一条条血痕,她一个不稳,身子往前栽去,落入水池中。

池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纷纷灌入喉咙,她努力扑腾着身子,大呼救命。怎奈这里平时无人,她双腿就如痉挛般无法动弹,双眼逐渐模糊,呼吸越发困难,叫声也越来越无力。

就在她意识虚无时,她似乎看见从假山后有两个人影走出,随后身子便与池水融为一体,随之飘摇,游荡,游荡……

醒来时,陌歌已经在咸福宫。茯苓眼睛都哭肿了,手上还捧着一碗药。

陌歌虚弱地朝她微笑,示意自己没事。问及是何人救她时,梅心解释说小翎回到凉亭只一个劲地乱叫,还将爪上的鲜血露出她们看。大家顿感不妙,忙跟着小翎去到假山,这才发现晕在水池中的陌歌。

感激小翎之余,陌歌下意识地回想起在假山时背后那一推:“你们可还看见旁人?是一对男女?正是他们将我推下水池,不论是谁,定以为我撞见了什么秘密。到底是何人……”

她话未说完,东玙激动地道:“竟有人敢推姐姐!他们是不要命了么!”

梅心摇头也说:“奴婢们敢去时,那里空无一人。”

不知为何,陌歌的右眼皮开始狂跳,内心总隐隐有种不祥之感。

皇上得知后下令彻查,但因陌歌是无意识下未看清两人模样,终是无果。又过去一个多月,后宫仍无可疑人士,这事也就逐渐被淡忘。

皇宫每个季节都会设办家宴,又逢兰国太后思女心切,前几日来朝看望东玙。皇上邀请众妃与兰国太后参宴,歌舞管弦,好不热闹。夜空烟花齐燃,五彩纷呈,绚烂夺目。

兰国不兴烟花,东玙每每瞧见烟花都会激动得像个孩子,直到烟花燃尽,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心。然下一瞬她又被司膳坊方端上来的佛跳墙给吸引住,诱人的香味馋得她赶紧盛了勺汤喝下,随即一勺又一勺,再不能停下。

当她很快将面前的佛跳墙清扫一空后,茯苓怀中的小翎忽地狂躁不安,挣脱后直往东玙奔去。东玙也喜欢小翎,伸出手就要将它搂在怀中,怎料小翎张牙就撕咬东玙的衣衫,甚至露出利爪。

东玙吓得忙要将它打下去,身旁的小主和宫人们也都围过来驱逐,瞬间众人簇拥一团,小翎受惊急忙跳下。怎料东玙脚步踩空就往后倒,瞬时,有鲜血从东玙小腹流出,猩红如一朵妖冶的牡丹。

众人大惊失色,一干人等忙作一团,有的已经去请御医,有的则赶紧将东玙送入附近宫殿,陌歌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小翎一直乖巧可爱,怎会突然发疯至此。

御医还未到,茯苓先给东玙诊脉,道出一声不好,随后缄口不言。等到王持背着药箱赶来时,东玙已经昏死过去,腹中的孩子也早已小产滑掉。

兰国太后又气又伤心,握住东玙的手一个劲掉眼泪,皇上也悲从中来,扬言自己定会给兰国和东玙一个交代。

然太后一改脸色,怒问皇上:“交代?难道皇上没看清事情经过吗?那只疯猫攻击我儿,害得我儿晕倒不说,连哀家的孙儿都没了!若皇上真要给交代,就将养猫之人交给哀家处置!”

此话一出,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这摆明是要皇上将宸妃交给兰国,皇上宠爱宸妃,怎会答应?可兰国公主的确是被宸妃的猫攻击小产,兰国太后又怎会轻易罢休?

难道两国战争再次一触即发?

皇上未生气,只好生解释:“朕相信真相并非眼睛见到的,宸妃的为人朕最清楚,且她与公主情深斐然,如何会伤害公主呢?”

太后并不领情:“哀家今日非要带走宸妃不可呢!”

皇上被激怒,他也扔下一句:“朕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宸妃!”

眼看气氛僵持不下,皇上与兰国太后各执一词,陌歌终是开口:“臣妾不愿看到彼此大伤和气,若太后真要带走臣妾,臣妾绝无二话。只是逃了真凶不说,还让东玙白白没了孩子,太后当真愿意吗?”

太后微皱双眉,轻鄙道:“早闻宸妃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今日哀家也见识了,不过哀家偏不吃你这套,哀家相信自己的眼睛!”

“来人!”太后突然发难,“将这宸妃给哀家绑走!”

皇上震怒:“朕看谁敢!”

茯苓心知事有蹊跷,却不知如何化解争端。她情急叩首,“太后请明察,皇上虽赏赐白猫给主子,却由奴婢整日照顾,白猫的习性主子都不知晓,这一切都是奴婢的过错,奴婢愿以死谢罪。”

陌歌怒喝:“住嘴!这与你有何干系,若真要受罚也该本宫。”她怎么能让妹妹替代自己受罚呢,她这生都没好好照顾茯苓,拼尽全力也要将她保住。

太后满意点头:“好,哀家这就成全你!”

就在兰国侍卫要带走陌歌时,茯苓忽地大叫,指着公主就说:“奴婢方才为公主诊脉似乎闻见拟荆芥的香味,奴婢若猜得不错,白猫发疯定与它有关。回想之前白猫一直好好的,直到公主喝完佛跳墙,因此那佛跳墙里定有古怪!”

宫人端来剩羹,王持查验的确掺有拟荆芥。见众人疑惑,他解释这本一味药材,主治祛风发汗,解热止血等。而它还有一个名字,猫草。因它味道特殊,猫闻到后就会狂躁兴奋。

大家豁然,原来白猫是闻见公主身上的猫草味才发狂至此。

李喜忙将司膳坊宫人召到院子,一个个审问。然而无人承认,给东玙上菜的宫女也摇头毫不知情,坚称自己并未见过什么猫草。

尽管起因找到,但真相仍是疑云,太后自然不满意,毕竟宸妃的嫌疑仍在,故仍坚持要将她带走。

茯苓见状,自告奋勇替代主子,还信誓旦旦说:“奴婢相信主子定能找到真凶,恳求太后娘娘能给主子一日期限。”

陌歌知晓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也立下承诺:“若一日后臣妾还是无果,臣妾但凭兰国处置。”

太后冷哼一声:“好,哀家给你们一日。”

兰国太后离开前,还命随从将小翎乱棍打死。此事皆系小翎而起,无论如何它都逃不过死的命运。

望着伤痕累累的尸体,陌歌痛如刀绞。这些时日,因为小翎的存在大家乐以忘忧,它十分通人性,甚至上次落水也是它及时找人救了自己。

她死死咬唇,可泪止不住流。梅心抱住小翎,在桃花林择了一处佳地将它埋下,只愿来生它能活得长岁。

皇上担忧陌歌无法承受,坚持要留下陪她,还说他已让大理寺派人调查,叫她不必担忧。可她心里焦急茯苓,给皇上一记笑容后,诚恳道:“茯苓是我的宫人,我一定会亲自救她。”

刚送走皇上,皇后便忧心忡忡地过来,还未坐下首先开口:“我要同你说件事,其实那猫草是春竹偷偷所放,为的是先洗去你嫌疑。可只有一日,我们毫无头绪,连究竟是何起因都尚不知。”

陌歌内心感动不已,她其实也猜到猫草定是后来放入,若真是事前就有,王持怎可能查不出来。

她握住皇后手,目光坚定道:“这一生有你我真的庆幸,谢谢你。”

皇后笑了,“都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些作甚?”深褐色眸子一沉,“可眼下该从何查起呢?”

陌歌也愁苦起来,没有药物原因,小翎究竟为何会对东玙发疯呢?平素它常绕着东玙转,十分亲近,从未有过这样的事,难道有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

小翎是茯苓中途抱过来的,因着筵席上吃食多,能让小翎尝尝鲜。抱过来后茯苓一直逗她,直到众人的目光都被东玙吸引去,而小翎也是那时候发疯的。

它不顾一切冲向东玙,目光紧紧盯着东玙……不对,准确地说,它是盯着东玙的腰间!

陌歌忙问:“东玙腰间似乎有只香囊,小翎最先咬的也是香囊!”

春竹立马领会,很快带来那只香囊,可任凭她们将香囊翻来覆去,也没瞧出什么端倪。里面只装了些凝神安胎的香料,很是寻常。

倒是春竹说了句:“这香囊看起来似乎与宋答应的一模一样!”

陌歌也想起来,她曾见过宋答应有个类似香囊。宋答应精于绣品,她绣出来的香囊纹样栩栩如生,宫中好些妃嫔都收过她送的香囊。

她也听东玙说起,宋答应昨日送了个香囊给她。

皇后忽地皱眉:“你这样一说,好像宋答应也起身帮助公主追赶身上的猫……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陌歌未作回答,这种猜测毫无依据,何况只是一个香囊,她们也未曾发现什么。

始终沉默不语的梅心忽地也想到什么,激动道:“前几日,奴婢与茯苓带着小翎散步,经过梓箜桥时正巧碰见宋答应,小翎不知为何发了疯般就要朝她扑去,还使劲狂叫,若不是我们拦着,想必宋答应定会被小翎抓伤。当时我们只以为小翎发情,还将它教训了一番,现在想想分明不是发情,而是就和今天一样!”

春竹接过话茬:“这样说,小翎真与宋答应有关?”

如今一团乱麻,陌歌能抓住的也只有宋答应这个线索,当即皇后就派人偷偷去暖玉堂打探消息。

宋答应与其他小主一样,皆是当时舒太妃在时选秀入的宫。但皇上从未召她们侍寝,是以这些小主空有身份,久而久之她们也都习以为常。

暖玉堂是景殿宫偏阁,因着尚无一宫主位,景殿宫只宋答应一个人住着。景殿宫靠近舀琼泉,平时没什么人去,宋答应闲暇时便做些刺绣,清净悠乐。

陌歌对她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肌肤微丰,莹润亲和,至于面貌,不过端正而已。

她们稍坐了一会,良久才见小顺子大喘着气从门外奔进来:“皇后娘娘,奴才打听到了!”

春竹示意他慢慢说,他缓和语气,才道:“宋答应前阵子生了场大病,并且闭门不出,奴才想套他们话问是何病时,那些太监宫女们摇头都说不清楚。好在奴才套出他们倒药渣的地方,只是事隔好久,好些药渣都混在泥里了,奴才拼命挖也就挖到一点点。”

他将怀中的白布打开,果然是一堆全是带泥的药渣。

春竹拿出一块放在鼻尖轻嗅,似乎不确定般,又拿了好几块,最终连自己都怀疑地说:“怎么会呢?不应该呀!莫非是我看错了?”

陌歌忙问:“怎么回事?”

春竹的回答令她们都大吃一惊:“回娘娘,这些……这些药材皆是堕胎的。”

“什么?”

“天哪!”

皇后连连惊叹后慌忙捂口,确信四下无旁人后才说:“你可看仔细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宋答应她……她可是完璧之身啊!何况晚宴上见她也不像是有个有身孕的!”

但见春竹严肃地点头:“奴婢再三确认,的确是堕胎药。”

小顺子挠挠头:“奇怪了,奴才刚才还去了趟尚药局,明明那出药日志上只写了伤寒药类。”

皇后敛眉:“这些药既然没记录,又是何人偷偷送去的呢?”

听及此,陌歌脑海中的那几块破碎拼图忽地全部拼接,很快她有了个大胆猜测。她笃定道:“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还记得上个月我在假山被人推入水池,当时我明明听见有男女在争吵,可过去看时却不见了。”

“想必那女子就是宋答应,那男子得知有孕要宋答应堕胎,恰巧我经过假山,他们以为我听见所以要杀我灭口,却没想到我被救了上来。至于小翎,它十分通人性,之所以见到宋答应狂叫不止,是因为它亲眼见到他们推我入水,是想提醒我们她就是凶手。”

梅心疑惑问:“那小翎为何扑向公主呢?”

陌歌叹了口气:“小翎闻过宋答应身上佩戴的香囊气味,因此它闻见东玙身上的香囊是相同气味后想拼命咬下,害怕这香囊会危害公主。它一心想救人,却被误会为凶手,它这样有人性,胜过世间多少诡谲阴暗之人。”

梅心听完,竟有热泪在眼窝里打转,她抽噎道:“原来小翎这样乖,它还那样小,为什么世道如此不公,它没做错任何事却要被打死,究竟是为什么!”

皇后也重重一叹:“怪只怪这是深宫,这里没有公道,只有无情冷血。只希望小翎下辈子投胎在宫外,做只野猫也好过在宫里过活。”

陌歌收起伤心,眼神中满是决绝:“小翎虽然死了,可它为我们找到了凶手,我不信东玙是自己摔倒,所以我必须要验证。”

皇后不解:“直接告诉皇上不就好了?”

陌歌摇头道:“我们本就无真凭实据,一切都是猜测。并且我曾听闻有种秘术可教妇女恢复处子之身,我们若贸然行动,必定打草惊蛇,到时候吃亏的反而是我们。”

“那你要如何验证?”

陌歌眼睛一亮:“我要她亲口说出来。”

已过子时,月光悬挂在夜空,忽有一乌云将它遮住,层层蒙蔽,晦暗不明。原本就寂静凄清的暖玉堂,此时夜风吹打着树叶在地上刮出沙沙响,整个院子氤氲着一股诡异气息。

寝殿内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风呼呼地拍打着,四处帘子也随风飘来飘去。

忽地,一声婴儿的啼哭在黑夜中响起,伴随着冷冽的夜风,哭声断断续续,甚至还有“咯咯”声,惊得人毛骨悚然。

宋答应在床上翻了个身,诡异声将她莫名惊醒。只见一个黑影在寝殿中飘荡,小孩子的哭声愈发尖锐刺耳,时而诡异大笑,时而阴森森地叫着:“娘亲,娘亲。”

宋答应被吓坏了,抱紧双臂躲在床角落瑟瑟发抖。她哭出声:”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怨我!”

鬼影越靠越近,寝殿内白雾蒙蒙,当她看清那鬼影时吓个半死,那是一个没有身子的婴儿头,双眼往外冒血,舌头拉得好长,只一个劲地大叫:“娘亲,你不要丢下我!娘亲,我好想你呀!”

她已经在崩溃边缘,朝婴儿不断磕头认错:“求求你,原谅娘亲吧!娘亲也是不得已为之,不是娘亲不要你,而是你真的不能存在啊……何况是你爹逼迫娘亲服下的堕胎药,与娘亲无关啊!”

“那他呢?他为何要死?”

鬼婴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竟吐出个拇指般大小的一团肉,但叫人可怕的是,那团肉竟自己乱动,恶狠狠地质问她:“你为何要将我杀死!为何要推我娘亲!”

宋答应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你……你是东玙公主的……孩子……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错了!”

那团肉仍在说:“所以你承认是你推的我娘亲?”

宋答应一个劲点头:“我承认,我错了,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了。”

只当她说完,寝殿中的烛火突然全点亮,方才还空荡荡的大殿此时站了好些人,为首的正是皇上和兰国太后。

宋答应这才惊觉自己落入陷阱,哪里有什么鬼婴和血肉,全都是假的。可话已出口,她直接承认了所有罪状。

她被人迅速从床上拖下,她跪在地上,兰国太后气得一记掌掴打在她脸上,怒火似要从眼底喷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伤害哀家的孙儿,你几条贱命都不够赔!”

身旁的天子也怒不可遏,但他努力抑制,毕竟还有诸多疑问。

皇后问宋答应那奸夫是谁,然而她只紧闭唇,一个字都不说。又问她的贴身宫女,宫女似乎也被蒙在鼓中,一问三不知。

陌歌不似皇后这般好脾气,她冷眼望着宋答应,嘲讽道:“你当真以为这是守护你们的爱,其实是真愚蠢!你一个女子犯下七出之条,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会被人戳脊梁骨,而你又因是小主,你的家族会因你的一时贪欢而诛九族!

“可那个男子呢?他能因你的沉默保住性命,等你死后他照样娶妻生子,他很快就会忘记你,你说这不是愚蠢又是什么!”

宋答应一时无话,她咬唇欲言又止,“我……我……”

就在这时,王持从殿外火急火燎冲进来,在宋答应身旁跪下大声喜道:“皇上,公主醒过来了,一直嚷着要见宸妃娘娘和太后!还说自己知道是谁推了她!”

众人喜出望外,可就在这时,宋答应忽地神色怪异,右手紧紧捂住脖颈,大家正疑惑之际,一口鲜血自她口中喷出,于众目睽睽中死去。

陌歌奔上前使劲摇晃她身体,奈何再无回应,那个奸夫就此逃之夭夭。

太后找到谋害女儿的凶手,自然将茯苓带来归还给陌歌。尽管还不到一日,茯苓却已饱受折磨,身上血迹斑斑,想必受到太后极重的酷刑。

太后自知错怪陌歌,又命随从奉上珍贵的药材给茯苓治伤。

陌歌紧紧拥住茯苓,她已站不住,娇小的身子全靠陌歌支撑。陌歌心疼得絮絮落泪:“茯苓,是本宫连累你了。”

茯苓却灿烂一笑:“奴婢不疼的,主子不哭。”

几个宫人扶着茯苓回了咸福宫休息,其他人则去看望东玙。此时的东玙已恢复气色,看到太后的第一句就说:“母后,这一切都与宸妃姐姐无关,您一定不能冤枉她!是那个宋答应推了女儿!”

太后握住她手,目光却饱含歉疚地望着陌歌:“宸妃,是哀家错了,哀家对不起你,对不起茯苓姑娘。”

陌歌微笑:“太后也是焦急公主,如今水落石出就好。”顿了顿,又坐到床前望着东玙,目光坚定道,”当日本宫也曾失去过孩子,知晓那种骨肉分离之痛,本宫不是要劝你忘记,只是希望你能向前看,任何痛苦悲伤我们都会陪着你。”

“姐姐。”东玙感动地抱住陌歌,“我一定会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众人又说了好些话,不觉天色已亮。还是王持插话说公主初初醒来,应好好休息才是。

大家这才离开,方出寝殿陌歌便问春竹:“虽然宋答应死了,但奸夫仍不知晓是谁。本宫当初在假山依稀瞧见他们影子,可否让茯苓用催眠术将本宫的记忆唤醒呢?”

春竹略一沉吟,喜道:“奴婢怎没想到这样,虽然此法有些天方夜谭,却也不可为一试!”

陌歌点头:“待茯苓休息好,本宫便让她着手准备。”

末了,又对王持道:“对了,茯苓是本宫得力侍女,还要劳烦王太医令多费心将她治好伤。”

“此乃微臣本分,定当尽力而为。”

陌歌满意地看他一眼,便由梅心搀扶着回了咸福宫。

午后时分,茯苓喝完药已有了些力气,但见王持进屋给她复诊,她到底是些皮外伤,未伤内里,嘱咐她多休息几日即可痊愈。

王持领着药箱就要离开,忽地想起什么,转头又问:“听闻姑娘会催眠术,不知可否让我见识一下?”

茯苓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些雕虫小……”话未说完,她顿感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模糊后便朝后栽去,嘴角随即流出鲜血。

他忙将手探入茯苓鼻尖,大惊呼喊:“快来人啊!茯苓姑娘她……她没气息了!”

一道清冷却教人不寒而栗声响起:“王太医令,你可真是会演戏!”

陌歌与皇上从屋外走进,她神色愠怒,极其失望地说:“这么些年,你一直忠心耿耿,却想不到你竟然会做出这类糊涂事,你可对得起皇上?”

王持面上惊讶,却不急不缓朝皇上跪下:“微臣听不懂宸妃娘娘的话,方才茯苓姑娘忽然晕倒吐血,症状与宋答应一模一样,想必定是被奸人所害。”

陌歌笑问:“这里只有你在?若不是你下毒,又会是谁?”

王持大呼冤枉,拘着年迈的身子不断磕头:“皇上明鉴啊,微臣作为太医令素来秉公守纪,坚持治病救人,济世仁心,根本不会去伤害任何人。何况茯苓姑娘与微臣未有宿怨,微臣为何要杀她呢?”

说罢,又添一句:“微臣服侍过两代帝王,上对先皇敬重,下对陛下衷心,还望宸妃娘娘莫给微臣安上无须有的罪名!”

然而皇上并未理他。

陌歌笑了,看他的眼光骤然生出狐疑:“是吗?那本宫倒要给你赔礼道歉了?”

这时,原本躺地上死去的茯苓忽地爬起身,拍拍衣衫的尘土,对王持笑道:“王太医令,方才可否骗过你了?”

王持吓得瞪圆眼珠,花白的胡须随惊颤的身子不住抖动:“你……你你你……你竟然是假死!”

陌歌顿时发怒,走至他面前直视他:“你杀茯苓不过是因为她会用催眠术将本宫的记忆激发出来,你怕本宫发现那个奸夫就是你,你没机会伤害本宫,所以唯有杀了茯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眼见败露的王持突然右手扼住陌歌脖颈,左手从怀中拿出匕首直抵喉咙。他已近似癫狂,直接承认:“是,那个人就是我!娘娘究竟是何时怀疑我的?”

陌歌并不畏惧,淡淡说:“宋答应原本好好的,偏你入殿后她莫名死亡,而当时唯有你靠她最近,本宫就猜测是你拂袖下跪时将毒药朝她扬去,她吸入后吐血身亡。”

王持眸中竟流露出赞赏:“不错!”

陌歌继续道:“于是本宫故意在你面前提起催眠术可激发记忆,其实那根本不可能,你作为医者明明最为清楚,但你怕有万一,这才冒险除去茯苓。本宫早让茯苓和春竹研究出解药,是以方才茯苓根本没死。”

王持听后哈哈大笑:“一直知道娘娘你聪慧,微臣实在是佩服!”

王持叹了口气,开始自述:“人人都羡慕我尚药局太医令的位置,可谁晓得我的痛苦?我只能在宫中威风,回到府中就要日日忍受那个母老虎的管制。她从不许我纳妾,哪怕我与丫鬟说句话,她就会将那丫鬟赶出府,甚至还会卖到最低贱的窑子去!”

“我实在受不了,所以宁愿待在宫中也不要回去。便是那时候宋答应感染风寒,我每日前去给她诊脉开药,她长期寂寞,而我空虚已久,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她有了身孕,那日在假山与她争吵就要她将孩子打掉。”

“偏偏宸妃娘娘你路过假山,我怕你听到就起了杀心,怎料你竟没死。后来那只猫每每望见宋答应都会狂叫,于是我就有了主意,让宋答应将她贴身之物香囊送给东玙公主,果真白猫闻见相同味道再次发疯,它想将香囊咬下却让外人以为它要谋害公主。趁乱宋答应一把推倒公主,导致小产。”

“我欲借兰国太后手除掉宸妃娘娘,毕竟只有一日期限,你怎么可能找出凶手?可没想到你竟怀疑到宋答应,我没办法只有将她除去,后面便是娘娘猜猜,所料不差。”

王持忽地变色,提高嗓音:“事已至此,我没什么辩解的!不过有宸妃娘娘你与我一同死,黄泉路上不会孤单!”

他握住匕首的手力道陡添几分,刀刃抵出鲜血来。

皇上赫然而怒:“你若敢伤害宸妃,朕叫你生死不得!王持,朕从未想过你会变成这样,朕对你深感失望!”虽然宫人已将王持包围,但宸妃娘娘被作为人质,生死一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王持听不进去,当要将整把匕首都刺入时,茯苓忽地大声喊道:“宋答应!”

王持一个愣怔,握匕首的手停滞,目光随喊声望去空无一人,可这时茯苓已用尽全力将陌歌推倒,得知上当的王持猛地将匕首朝茯苓脖颈刺去,血溅当场。

宫人旋即将他控制住,带了出去。

陌歌惊得面如死灰,她怎么也没想到茯苓会替自己挨这刀,只一个劲抱着她嗫嚅:“你怎么这样傻?茯苓,茯苓。”

皇上从未见过她这样伤心欲绝,满脸悲怆,目光呆滞。他不忍心打断,悄悄退出去,或许这是她们最后的见面。

陌歌伤心之余,只觉心碎不已。

茯苓倒在她怀中,唇角灿烂,眼中却是盈满了水光,“阿姐,你看,我把欠你的命还给你了。”

“你入宫那些年,我还小,每日都在家门前等你回去,等着你给我说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后来他们说你死了,可我不信,你答应过我回来的。他们一定是骗人,可他们为何要骗我呢?”

“后来,爹娘也死了,我终于明白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了。”

“那年我才八岁,明明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可我的心却死了。我有了养父养母,他们对我很好,可我却笑不起来,他们始终填不满心里的缺口。”

“好在如今知晓阿姐你没死,我真的很开心,待我去了黄泉定会告诉爹娘,叫他们不必担心。”

“我一直记得从前你与我在雨中跳舞,桃花纷扬,你将花瓣洒在我头上,说以后我会是最漂亮的新娘……”

“只可惜没有那天了……”

“不过没关系,我会在天上庇佑阿姐。”

“从二十岁到百岁,阿姐一定要长乐幸福,替我走完这一生。”

三日后下了好大一场雨,陌歌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宫人将茯苓的骨灰带回故居。雨水浸透衣衫,令她手足冰冷,却仍抵不过内心凉薄无度。

梅心撑开雨伞,“有小翎与她葬在一起,她定会十分欣喜的。”

陌歌缓缓笑出声:“是啊,她会欣喜的。”

她看着阴沉灰蒙蒙的天,眼前竟浮现出那个玲珑的姑娘。

春日料峭,桃花满枝,她在花瓣缤纷中笑着跳舞,身旁的白猫围绕着她转。

一切刚刚好,少女与猫,明媚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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