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岩和胡卓棋告别后,没有回到宿舍。她怕麻烦,不想和宿管阿姨有过多的争吵。就算她要走,也要偷偷的走,她更不愿意背着别人对她莫须有的骂名落得个被开除的下场。
她跑到教室走廊,随便找了一间没有锁门的教室。进去之后稍稍暖和了点,黑暗中只有她孤身一人,她甚至有种跳下窗的冲动。
她很累,也很困,于是坐在座位上身体向后躺去。座椅靠背撑起她的身体,她闭上眼睛,慢慢休息。
次日她在半睡半醒之中睁开眼睛,太阳穴有些酸,沉沉的大脑令她万分难受。
时间尚早,她去楼下公共自来水管处准备漱口,发现水管被冻结,无法流出水来,于是她放弃挣扎,走回自己所在的教室。
再等一会儿,教室里就会陆陆续续有人走来,她必须要在他们赶来之前离开。她心里想。
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收拾东西。天光微亮,教室里陆陆续续的有人过来,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最终,她以高傲的姿态,走出了教室,她离开之后的世界再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那种生活已经死的干净了,她再也不用去感受令人窒息的生活了。
于是长吁一口气,走出校门大口呼吸全新的空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还要回到家去说服自己的妈妈为自己办理转学手续。妈妈肯定不会同意的,她想。
终于回到了家,这些天她几乎什么都没干。在妈妈的叫骂之下,在这样仿若囚笼的家里,她在醒和睡之间来回颠倒,并且感受不到世界的温度。
据她妈妈说,她刚出生时,就比别人重了些。之后学着走步、被喂食、逐渐长大。走向新世界,经历酸甜苦辣。
她在自己家卧室靠近窗边那里坐着,看行人们在接耳聊天,冬天太冷,人心也冷。
她没有出路,还是要从一个学校逃去另一个陌生的学校。
远嫁的姐姐还算开明,帮助了自己唯一的妹妹逃离了自己原来的家,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学校。
依旧坐在熟悉课程的课堂上,
只是,好像有什么在改变了。在新的学校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嘲笑她,但同样的,也不会有人关注她,看到她。
讲课的老师声音悦耳,这让平平无奇的她开始向更好的方向追求。
把钥匙插进自行车锁,转动,跨上车,缓缓骑走,停下,锁车,进教室。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拥有了体重秤和护肤品。看见别的女孩买化妆品,她也会跟着买一些,偶尔在空闲时间,对着那张脸涂涂画画。
是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桌洞里就突然出现各式各样的早餐,有时候是一盒心型巧克力。
起初她也会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整她,搞得她心里惶惶不安,每次看见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都避之不及,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扔到垃圾桶里。
时间久了,她发现别人总是怕她。
为什么?她问一个小心翼翼着的女生。
那人说,或许是因为你的长相吧。长的好看,可又不爱跟别人搭话,走路时都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是吗?她很惊讶,笑着说。
还会有人觉得和我有疏离感,真的还挺不可思议的。
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出来?你这么瘦,脸颊都凹陷进去了!而且,那么多人喜欢你,你连看都不看那些礼物就扔到了垃圾桶。那人惊呼道。
瘦?她苦笑,说,这个词好像从来没有在她的世界出现过。
在这个学校里生活,
和完全不同的人相处,甚至个人光环都已经转换了位置。
这样明明朗朗的生活当中,更加让她觉得空荡。本该忘记的,应该和过去说再见。可当一个人在书桌上用自动铅笔和桌面相撞的时候,她感到了莫大的孤单,想到那个让他丢脸的薛辞、想到那些人,她的心就累的厉害。
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想再看一看那个最后帮他的少年。
“大家好,我叫舒云歌。”这是她来到另一个学校的自我介绍。
她开始想象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样子,她向着陌生的人走去,默不作声且战战兢兢。
时间久了,渐渐也没有起初那种小心翼翼的心情了,她投入了全新的生活里,并且过的很开心。
这让她也明白,自己当初在另一个学校不受欢迎的原因并不是自己的问题,不受欢迎。也许,是没有遇到正确的人。
就这样,她安然的度过了自己的初中。或许是有些不甘心,她仍然想去起初那个带给她伤痛的学校。
于是她又费尽心机的回去,再次归来,心情和之前已截然不同。
她又回到了原点,以全新的身份。两年的时间让她改头换面。
再次推门而入时,她摒足了呼吸,生怕别人认出她来。
去学校较早的她,竟然意外发现,曾经那个跳墙上网吧的、偶然帮过她的男孩,竟然在高中和自己一个班。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又再次遇见了薛辞。那个曾经她倾慕过的人,性格好像还是没怎么变,对别人依旧有些冷漠,除了他身边的叶南嘉。
她鼓足勇气再次回来,心境已经和之前不同。过了好多年后的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突然反应过来,那个人,她依然不愿意忘记。
我们之所以会记住一个人,不是因为太爱,就是因为太恨。因为有所牵挂,所以不管过了多久,依然还是无法忘记。
“你好,我叫李茵陈,你叫什么。”
第一天这个叫李茵陈的女孩,用清脆的声音说。
茵陈?药材名。想到这里,舒岩笑了笑说。“舒云歌,你好。”她点头。
李茵陈瞪着眼睛看她,说:“我看你怎么这么熟悉。”
舒云歌心里一顿,面不改色的说,有吗?可能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
嗯,也许是吧,但是总感觉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我们之前认识吗?李茵陈问。
我之前没在这个学校上学,怎么可能认识。也对也对,现在刚上高一,我终于不是那个天天对着高中部的初中小孩啦!李茵陈开心的笑,说。
“李茵陈,有湿纸巾吗?”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抬头,是胡卓棋。
“有啊,给,你还挺爱干净啊胡卓棋。”李茵陈一边递给他,一边熟络的说。
他们的座位挨的很近,她很想开口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在大雪纷飞的平安夜摔倒在地上的女孩子,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我们一起吃饭吧,你刚来还不知道餐厅的饭哪一家好吃,我带你去吃蛋包饭,可好吃了!”李茵陈热络的说,收拾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一边走一边说,“我们走吧,一会人就多了,抢都抢不到。”
她心想,怎么会不熟悉呢?这个学校食堂的饭菜自己吃过无数次了。
“云歌?”李茵陈叫还愣在原地的她。嗯,来了。她抬头看着她,对她笑说。
去食堂的路上,她又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薛辞还有叶南嘉,连吃饭也要在一起吗?
“你看他们俩,那个高高瘦瘦的人,一直是我们年级第一,旁边的女孩叫叶南嘉。”李茵陈碰碰她的胳膊,说到。
“我知道。”她淡淡的应着。“你怎么知道?”李茵陈疑惑。
“今天早上迟到的那个,薛辞。”她说。
“噢,差点忘记了,他之前不迟到的,可能今天有什么特殊原因吧。”
“嗯。”
“哎——你看看,食堂人变多了啊!我们赶紧过去吧。”李茵陈着急的说。
等舒云歌再向前看去的时候,薛辞的身影早已消失,她笑笑说,走吧。和李茵陈相处的久了,她才发现李茵陈是个洒脱的人,这一点,她承认自己做不到。
李茵陈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哈哈一笑。
“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凌老师,啧啧啧,真帅!”凌惜墨来的第一天,李茵陈在她耳边惊呼。
“是挺帅的。”
她看见她拿起桌子上的素描本对着他描描画画,她立刻把手中的铅笔放下拦着她上扬的胳膊,急忙说,“你干嘛呢,快放下来。”
李茵陈冲她坏笑,说:“怎么了,没事的,这么好看的老师性格应该也很好吧,我就画画而已,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况且,他是第一天来。不得费一会功夫自我介绍。”
“嗯。”
“多好看啊?”忽然有声音从头顶响起,舒云歌仰起头看着传来声音的人,那人正皱着眉头看着李茵陈问。
“关你屁事。”李茵陈说。
“嘁。”一声讥讽。
他们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转而投入到了课堂当中。
偶尔她也会回头偷偷看那张好看的脸,那个夜晚的自己像个小丑,而那件事情也就成了她心底无法愈合的伤疤。
迎来新生活脱胎换骨的舒云歌借着姐姐的钱在开学之前早早的搬离了自己的家,于是在寻找了多家租房信息后,找到了一个各方面都还不错的小区。
却没承想,竟然阴差阳错的和凌惜墨在一个地方。
整顿好一切之后,舒云歌到了楼下的小餐馆里吃饭,走进去拿着菜单随便点了几样,她太无聊,东张西望一番之后,看见了斯斯文文的凌惜墨在一旁,还惊讶于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长的那么好看。
舒云歌摇了摇头,把头埋在桌子上玩手机,
一遍一遍地刷着手机QQ的聊天框,那个她偷偷加上偷偷看了好几年的联系人,至今也不敢和他说一句话。
她好不容易才从莫黎那里打听到的他的联系方式,当初在另一个学校和莫黎打了个电话拐弯抹角要到的,据说他还非常喜欢打篮球。
这么多年,她对薛辞的恨意已经渐渐消失了,仔细想想,她和他之间从未有过交集或爱。那仰慕,想必也是曾经那个自卑的小女孩对另一个优秀的人的向往。
她没有理由去记恨他,想到这里。她关闭了对话框放下了手机。
看到服务员放在桌子上热腾腾的面,那颗心才渐渐地活络起来。
“曲敬阳,打算什么时候走?”
对面的曲敬阳抬头说:“怎么?这么快要赶我走?明天我就走了。”
“明天?”
“怎么?你们这陶和区我还不愿意呆呢!哈哈!明天,就走,我可是要回去陪女朋友咯!不跟你这单身狗在这瞎混!”
“……”
舒云歌被这声音吸引过去,笑了笑,然后低头吃面。
“舒岩?”一个女生走到她的饭桌旁,对着她的桌子敲了敲,用疑惑的口气问。
她抬头,愣了一下又马上恢复了自若的神色,然后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疑惑。
“你是?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叫舒岩。”
她淡淡的说。
她笑了笑,露出了恶狠狠的笑容。说:“你别想骗我。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长能耐了你!”
“这位女士。是我实在难以忍受你的行为。我并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也请您改变一下您嚣张的言行。而且,我不知道您要找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她跟您有怎样的过节。你的言行极大地影响了我的食欲,请你马上离开我的身边。不然我就叫你们店长来处理一下了。”
舒云歌听着她咄咄逼人的话语,不卑不亢的说。
那女孩儿气的深呼一口气,把手里拿着的餐盘往地下狠狠一摔,说“
怎么?以为自己变瘦变好看了说话洋气了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吗?你再怎么变,也摆脱不了你的贱货命!”
舒云歌低头笑了笑,没有理她,然后又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吃饭。
这些年的她和这些人各自为战,并且有属于自己完整的人生目的和方式,这些变化好像是自然而然的形成的,就连她自己都解释不了。
当然,从她决定要回到原点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毕竟她也没有去整容真正变成另外一个人,虽然恐惧,却还是要面对。
眼前这个何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样的盛气凌人,看她穿着工作服的样子,舒云歌还疑惑是不是辍学或者在餐馆临时打工。
“何莎!你还要不要干了啊!你摔什么摔,还要不要干了你!你妈临走前怎么交代的你!你都忘了是不是?!”一边的老板娘出来对她叫嚷着。
何莎唇角抿的紧紧的,目光撇了一眼她。蹲下来把自己扔的餐盘捡了起来。
说,我知道了。之后走到她的身边,趴在她耳边说,我们来日方长。
“就这样算了呀,小妹妹。”曲敬阳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说。
舒云歌微微抬头,看着横在自己身前的曲敬阳,他很高,眉清目秀的。
“要不然呢?人怎么能跟狗一般见识。”她说出来这话的一瞬间,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怔了一下之后,觉得这样说话不太好,就对着他干笑。
“也对。”曲敬阳意味深长的笑,说道。
她说:“曲叔叔你好,我叫舒云歌。”
曲敬阳被她叫了叔叔,心里着实难受,一拍脑袋,后悔不迭地说:“不成不成,亏我刚才还想想着怎么为你出气呢!现在被叫了叔叔……我有那么老吗?!”
她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笑着咳嗽了两声说:“
行了,我是开玩笑的,那行,我刚吃完,要先走了。我们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哎?不对啊?她怎么知道我姓曲?
过了好一会儿,凌惜墨才回到座位上,
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些小事,都是开学回来这所学校之前发生的,看见凌惜墨的那一瞬间,她不禁笑了起来。
关于薛辞,也很难具体化对自己的影响,但很明显,自己现在是是受到了另一个人很大影响。
从生活中观察胡卓棋,发现他也并不是如表面一般平庸无奇,且那种靓丽的张扬和恣肆完全不同于沉默的薛辞。
自从遇到何莎之后,舒云歌的心里一直颇不宁静。又因为胡卓棋,心里便越发的烦躁。
她不是一个爱出门的人,尤其是在高中这样紧张的时刻,本该彻夜学习的日子里,她却坐在小区楼下椅子上默默发呆,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小路,在这样奢侈的时间里看着月亮渐渐地升高,看着星星发亮。
身边有孩子们的欢笑,还有家长们的呵斥,思绪已经飘向了不知何处,她渐渐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整个世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感受到身边有些凉意,这才回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屋子里,拍了拍饿了很久的肚子,无力的洗了澡睡了下去。
陶和小区很大,距离舒云歌不远处,隔着另一条路,就是凌惜墨的家;
小区里也长着许多蓊蓊郁郁的树。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窗外夜车鸣笛扰人清梦。她无法像他人那般按部就班的生活,那颗破碎的心就像冰箱里放了很久的剩菜,无法恢复原本馥郁的样子。
她按摩了一下小腿,然后直挺着背,闭上眼睡了下去。
每一天,都是重复着的。在班里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向后看,和后座的胡卓棋不经意的对上了眼。之后有片刻的失神。
回头之后,她总是暗自呼一口气,还好。教室后墙挂着表,她可以趁机看两眼。
久而久之,她发现了也许就连胡卓棋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习惯。
他喜欢咬嘴唇,经常性。
每次他不经意的咬嘴唇的时候,她都会跟着模仿。这是什么怪癖,她心里想,但还是不由自主。
大多时候,薛辞都是阴沉着脸色。
偶尔余光看到他的时候,她也能感受到这个曾经自己喜欢的死去活来的男生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知道,叶南嘉是怎么忍受的了的。
她是需要一个朋友的,不管那个人是好是坏。所以,她选择了李茵陈。
有一天妈妈出奇的打来了电话,又在挨饿的舒云歌接起电话听见妈妈的声音,忽然有些鼻酸。
“舒岩,不准备回家了吗?”依然冷漠的声音。
“不准备。”在电话这端的她说。她实在是厌倦自己母亲的冷漠和总是无端的指责。
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她刻骨铭心不敢忘记,更不敢对生活有一丝丝的敷衍。
“行,长大了翅膀硬了。”妈妈说。
“那挂了吧。”
舒云歌不理解,明明这个女人整天在家骂骂咧咧吵着要自己离开。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
难道还不开心?
她不再去想,努力的忘记这些糟心事儿。
开学没多久,她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凌惜墨和叶南嘉走的太近,但又一想到,凌惜墨是老师于是就停止了这样荒唐的想法。
几个月过去了,舒云歌收到了来自凌老师在群里的信息,这才知道,
薛辞受伤了。
受伤了?为什么?她疑惑。
她正在学习做家常菜,油溅到了身上,她离开厨房在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薛辞受伤的消息。
要不要去看他?
虽然是以集体的名义,虽然……他早就不记得舒岩。
她抓着自己的衣服,长舒了一口气,大大方方的对自己说,我们只是同学,我刚来上高中,我的目的不是他。
于是她笑得很开心。换了身衣服和李茵陈赶往目的地。
去了薛辞家,她这才又感受到一个成绩优异的人,别人对他的厚爱程度。
有人送画,有人送鞋,甚至还有人送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薛辞家的环境并不好,甚至有些糟糕和单调。
客厅电视机后面挂着一幅硕大的被裱起来的刺绣,用不同颜色的线绣出的万事如意。餐桌也小,只够坐下两个人。
唯一惹眼的地方,大概就是陈列在书柜里的书吧。
所有人都羡慕艳他这样的人生,但事实证明,在自己眼里如此完美的一个人,也过的并不快乐,也藏着自己的秘密。
看到他的父亲破门而入的刹那间,再看看薛辞受伤的眼神,她开始沉默不语,于是顺着韩冬暮的话,说了再见。
走之前,她放下了自己的礼物。是一条白色的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