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楼。
金玉楼是朱雀城有名的勾栏院,就如同各位看官所熟知的怡红院一样有名。而此时,金玉楼的某间客房里,也毫无意外地,春色旖旎。
月光布洒的窗子边,方才那个年轻男子斜斜倚着,端的满目清风,却又似一身风流。而那位“愚兄”则熟稔地从中间那张桌子的下方一角摸出一个白玉瓷瓶,将塞子拔出,远远地便有一股独特而魅惑的气味从中溢出,四散在空气里。从这一动作便可知,他定然是这风流场的常客。但见他从中倒出一枚药丸捏在手里,正要说话,窗边的男子却动了。男子直起身子走上前来,唇角带一抹勾人的笑。“愚兄”只觉那笑似乎真能勾魂摄魄,直叫人酥了半边身子。然而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却惊讶地发现,原先在手中的药丸此时正含在自个儿口里。他正欲外吐,却见眼前的俊俏男子打了个制止的手势,然后长指往他下巴上轻轻一扣,那药丸子长了腿儿似的就往他腹中去了。那“愚兄”见状,不怒反笑,只别提那笑里有几多淫邪。
“好么,原来贤弟喜欢如此,那么为兄今日,就破例满足你……”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搂那年轻男子。对方也不躲,只在将被触及时不自觉地露出一个不屑而鄙夷的表情,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手指微曲,气息流转——千钧一发之际,破空之声响起,未几那原先还一脸得色的“愚兄”便瘫倒在了地上。年轻男子神色微异,收起未及弹射的气劲,不动声色地望向门扉处。
吱呀。房门被打开,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门口,正是方才树下的少年。
“公子?”玄衣少年声色温润,眼中却带着些许探寻。只是那年轻男子也就这么任他看着,面色平静,眼无波澜。终究少年还是皱起了眉:“你何故由着他这般对你?”
不错,这少年便是长青。而先前的年轻男子,便是小生我,沈城子是也。若各位想问我为何容忍那“愚兄”这般对待,莫要着急,一切自有因果。
看着面带不悦之色的少年,不知为何,我的心底竟有莫名的轻快升腾而起,带走了腹中的积郁。但我也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这些回去再说。你既然跟来了,就帮我去楼上将那老鸨击昏了掳来。”
说罢我转过身去剥那“愚兄”身上的衣物。
身后迟迟没有脚步声响起。少年踯躅了半晌,这才离去,留下空气里淡淡的余温。等我完事,少年也带着我要的人来了。那老鸨四十岁上下,一张枯脸浓妆艳抹,好不骇人。而此时,那先前欲行不轨的“愚兄”已然遭了毒手,虽身子有被褥遮住了,但由那滑出的光溜溜的手臂便可知底下是何等情况。少年见状,随即将脸红成了虾子。
我摇摇头,这样的坏事果然还是得我来做呢:“你去铺子里找我的药奁,将最小的那两个青色瓷瓶取来吧。”
等我做完“坏事”,少年也已经带着药瓶过了来。此时他面色平常,只在双眸转向床帏时出现微微的一滞,泄露了心事。我接过药瓶,按着一定比例将药末化在了茶水里,喂于床上的两人。有时候,医理就是这么神奇,明明是两味回春的灵药,用于一处却可变成穿肠毒药。当然,此时我给他们喂的,定然不是什么穿肠毒药,这药与先前那可爱的“愚兄”想要喂我却最终自己服下的药丸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药效更为强劲罢了。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座的看官可都是聪明人,那究竟是何药,想必也不需小生在此赘述了罢?
做完这一切,我这才浅浅舒出一口气。望见少年站在窗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怎么,还想留在这里看这个酒色过度的公子哥儿和这个半老徐娘翻云覆雨么?”
少年大窘,抬眸嗔了我一眼,也不再理我,径自从窗里翻出,飘摇而去。我哑然失笑,方察少年的轻功竟已精进良多。
月下。我俩静静地走着,谁都没有率先打破沉默,连步子都是轻轻的,悄悄的。清风带来初秋的气息,混杂着身旁少年熟悉的气味。也许是今岁第一张秋叶,沐浴着月光,就这样飘摇着落在面前,就这样适时地,打破了沉默。
“那人……”
“那人……”
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住,也不知该说是太过默契还是太缺乏默契。
“那人之前就与你有仇么?看你那苦大仇深的样子,连美色都用上了。”我不转头都能知道少年说这话时的神情,定是四分揶揄三分笑意两分疑问,剩下一分还是揶揄。但从少年的话语里,我能知道,他是懂我的。只是不可避免地,脸还是有些黑。
“什么叫连美色都用上了,我不过将计就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你看到他衣袖上的鹤足了么?穆庄中人,皆以鹤足为信,只是嫡系三趾,庶出者二趾,外支一趾。方才那姓俞的正是一趾,不是在替穆庄做事,便是入赘之人妄图混个名头。小生我承蒙人家如此看得起,又岂能让他失望呢。”
少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外加万分崇敬的神情:“原来如此!公子不愧是公子,能想出这等神机妙策,长青对您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这回轮到我毫不客气地横他一眼:“长青小哥儿的演技也着实令小生折服呢。”
……
“那根竹簪,你……”
少年的目光停在我的侧脸上。我心中一跳,却没有转头,只是微微笑。
“先前那根竹簪让你换下却怎么也不肯,偏生过了那晚就自觉地换了。我就想,不是给貔貅吃了,就是给怒发冲冠的少年折了。你说,会是哪种情况?”
“当然是前者,”少年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嚅嗫了半晌,又道:“……所以,最近这么忙,你还抽空做这个?”
“又不费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倒是这厢不生桃枝竹,劳烦了穆叔替我去寻。”过去在青山村,因着周围群山环抱,又落脚于山谷位置,气候还算温和,因此屋外便有竹子生长。而在这里,想要找到竹子这类植物可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了,因此制作这么一小根竹簪,可费了不少人力物力,但这些怎可说与他听。
少年又不说话了,于是气氛就这么沉默下来。事实上,在与长青相处的这许多年里,沉默竟是我俩不可或缺的相处模式。很多时候,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处着,一个看书,一个配药,或是什么也不做。我总是欣喜于这样的沉默,因为这常给我以莫名的安定,似乎周身的空气也就这样,随着阳光下的尘埃沉淀下来。闭上眼,彷如渺渺蜉蝣,徜徉于广袤的天地间;又像是拥有了容天纳地的臂膀与胸怀,伸手,便能拥抱世间万象。
“不过下回,不要再像刚才那般对人笑了,好么?”又走了几步,少年终究开口,语气温和,“还有,虽然对方只是穆家外支,但为免打草惊蛇,我们今后还是小心为妙。”
我点头应下。只不知为何,夏末的蝉声渐渐远去,满脑子只剩了那句“下回不要再像刚才那般对人笑了”,直到回了长和斋的后院,直到第二天清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