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开在屋顶的窗格是铁制的栏杆,可以瞥见冬日的夜空,这晚仍旧躺在地上无法入睡,柔柔的月光洒落我身,一片纯然银白。
已经将近五更天,我盘膝坐了起来,冷风灌进室内,鼓动我破烂的衣衫,风将衣襟扑拍得猎猎作响,而我的满头长发也随之飘散开来。
也是那样的一个清晨,母亲离开了人世,死亡对久病之人是一种善意的解脱,那晚娘在床上没了呼吸,睡眠之中得着安宁,这世间少有人能够如此幸运。我和大姐却得不着如此的安宁。当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那人站在渡口,身后跟着一个小厮,他的双眼亮如黑夜里的星辰,他的笑声豪迈而洪亮,腰上随便系着一块白底青的玉佩,黄铜扣的腰带和洁白的牙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还记得,那年他是上京应考的举人,年方弱冠,而我只是一个小女孩;人生岂能只如初见,倘若能够回到那个时候,有机会的话,我会不会随他走呢?
他习惯性地扶了扶官帽,和我印象中有着同样的动作,即使岁月流逝,他可能不记得了,曾有那样一个女孩帮过他扶正冠冕。
堂上响起一阵「威武」之声,刑部侍卫队的都统将我拘提上殿,拘禁多日没有梳洗,让我浑身脏污恶臭,已再没了当年的美丽,这么不堪入目的女子,在他人眼中自然有蛇蝎般的心肠,像我这样卑微的女子,怕是谁都认定有罪的。
原来,人生是这样荒唐的际会,他已成了正二品刑部尚书大人,而我却是堂下待审的恶性女犯。
「犯妇高乔氏,」
他的声音沉稳动听,而这也是五年后第二回听到他唤我:「妳可知罪?」
我摇头,保持漠然的神色。在这当儿,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轰动京畿的杀人案,待仵作共同验尸之后,想必这件案子在他和众人眼中,已是清透若水的了,我满身尘埃,他却端坐如明镜台,认识他十年了,他却始终不记得我,我瞧着他,只是悲哀不语。
我曾是继父的一个侍妾。我娘是他的二房姨太太,而我大姐则是第叁房小妾,继父相当有钱,他当官多年,算上通房丫头,姬妾不知凡几。
娘出身贫寒,曾是船家之女,嫁给另一个船家之子,爹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钱塘刮起大浪翻了他的船,娘为了养活咱姐妹俩,只有辗转上京依亲,没想到被远房表亲的继父看上,就此收入府中,成了看人脸色的侧室。
姐姐比我大了叁岁,当年我们母女叁人,以为会在京城过上几年舒心日子,没想到只有那么五年,然后又过了几年,我先后看着娘和大姐撒手西去。
我对继父的印象,最早是他那身绯色孔雀袍子(明代叁品文官朝服),我知他姓高,和朝中的东厂公公关系良好,又是大官,只记得他瞧着大姐怪笑了一会儿,没怎么注意我,却不时和身边的众多嬖妾孟浪调笑。
进了高府的日子还过得相当平稳,可大姐十五岁那年,正到了待嫁之时,母亲本想找了合适的人家将姐姐过门,就没想到,那天我和娘出门采买礼品回来的当儿,见到姐姐一个人倒在屋里,不知怎地,惨白着脸晕在床头。
刚找了大夫来,说是有了叁个月的身孕,我和娘亲心中骇然,本不确定是怎么回事,娘说她曾跟继父提起作嫁之事,没想到继父严令申斥了几句,说是打算收了大姐作叁姨太......
这下子,我们娘俩都明白了。美丽温柔的大姐说,那天她正在后花园赏花,没想到丫鬟都不见人影,继父忽然出现在她身后,顺手一推,便拉着她倒在了花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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