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说过,秋生家的房子和春生家很近,近到什么程度?秋生家正前面是黄嫂子家,黄嫂子家正南边就是春生家。也就是说,春生家和黄嫂子家、秋生家形成了一个直角。
春生家建房的时候,土地没那那么周正,靠近黄嫂子家的那边是个斜边。于是,春生就和秋生家商量,把秋生家的宅基地划一分(十分就是一亩)地给黄嫂子家,然后黄嫂子家的土地划一分给春生家,最后由春生家从水田里划一分出来补给秋生家。随后,丈量了土地,春生家占了黄嫂子家一分地,黄嫂子家占了秋生家一分地,可许诺好的那一分水田却始终没有划给秋生家。李秀华有些不满,想要去要回来,秋生摆摆手:“算了,一分地也没多少。”李秀华不悦:“是没多少,可也能打一袋谷子啊。”虽然这样说,却也没有违拗求生的意思。只有梅子外婆每每看到秋生家略显狭长的院坝,都要忍不住叨念一下。
一大早,李秀华就去屋后不远处自家水田巡视一番。那块水田就在春生家后门。秧苗才栽下去的几天要好好呵护,不能干着,也不能水太大,把秧苗冲起来,不然不着根。老远李秀华就听到一阵鸭子欢快的叫声,走近一看,一群黄绒绒的鸭子正在自家水田里撒欢。李秀华急了,一边赶鸭子,一边大声唤道:“谁家的鸭子?怎么跑到稻田里了。这才栽了两天的秧苗那经得住鸭子折腾。”
话音刚落,春生家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杨春燕叉着腰站在门口张嘴开骂:“哪家的?我家的啊!哪只不会生蛋的母鸡一大早在这儿打鸣?嫌我家的鸭子跑你家田里,你把田搬走啊,别挡着我放鸭子。不会生蛋的母鸡!”李秀华从未听过如此恶毒的话语,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嫂,你说话别太过分了。我家两个闺女好好的,你说谁不会生蛋?谁是母鸡?”杨春燕扬扬头:“那你生个儿子啊?根都没有一个,还敢在我面前嚣张。我好歹有两个,你呢?好意思说自己会生蛋,我呸!”
李秀华气急,抓起一把稀泥就朝杨春燕脸上甩去:“我让你嘴巴脏,我让你乱说话。”杨春燕没有料到平时温温顺顺的李秀华会有这一面,愣了一下才生气大叫道:“你敢打我?”说着两只手就来抓李秀华的头发,李秀华顺势反抗,两个人拉拉扯扯,一个不小心都跌在水田里,却谁也不放手,依旧扭打在一起。
等秋生和春生赶到,把两个人分开,两个人都淋淋漓漓一身泥水,看不清脸和头发。杨春燕依旧骂骂咧咧:“呸,不下蛋的母鸡。”李秀华却不想理会她,看着大半的秧苗都被毁了,横七竖八地躺在田里,更多的已经和泥水搅和在一起,分不开了,一阵心疼。看来要马上去看看哪家还剩了秧苗,赶紧找来补上。
等李秀华把秧苗补完,回到家中,才发现家里大门敞开,肖爷爷在堂屋门口坐着,李秀华意思性地叫了一声“爹来了”就不再理睬他。走进堂屋,发现家里一团糟,像被打劫过一样,梅子和玉芳在门后瑟瑟发抖。李秀华心疼极了,把女儿搂在怀里问道:“不怕不怕,告诉妈妈怎么了?告诉妈妈!”“大伯母带人来家里找你,找不到你就砸东西,还打爹爹,爹爹被打得跑出去了。”玉芳已经七岁,虽然受了惊吓,说话还算清楚。
李秀华只觉得眼前一黑,对肖爷爷道:“你偏心他家,我认了,谁让他家有两个儿子。可秋生不是你儿子吗?你那么喜欢儿子,你都不护一下他。”肖爷爷低声道:“我怎么没护,是老大媳妇的娘家人太厉害了。”李秀华啐了一口:“她有娘家人,我就没有?她会找娘家人,我也会!我明天就回娘家叫人。”肖爷爷知道李秀华娘家人更厉害,连忙劝道:“都是一家人,不要撕破脸皮,多难看。”李秀华冷笑道:“她杨春燕打我家的人就无所谓,我要打回去就难看了,还讲不讲道理?对,你们老肖家从来不用讲道理,谁生了儿子谁就是道理!”肖爷爷道:“那不是,姑娘以后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是没有儿子可靠。”李秀华怒喊道:“那就让所有的人都生儿子,都断子绝孙算了。”肖爷爷愣愣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秋生回来了,因为跑得快,没怎么受伤。肖爷爷松了口气对儿子说道:“今天的事,是你大嫂不对,你看看家里砸坏了什么,我让她给你赔钱,别让你媳妇去娘家告状。”秋生心里有气,可也不愿事情闹到难以收场的地步,咬咬牙同意了肖爷爷的提议。家里本来就没啥,被砸的东西,稍微值钱的就是衣柜,李秀华陪嫁的缝纫机、自行车。
梅子印象深刻,从那天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李秀华都没有在家里。秋生也时不时会离开家里。之所以对这一段时间如此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段时间,没有人管带她和姐姐玉芳。她整天光着脚和同村的小伙伴到处疯跑,脚上的污垢厚厚一层,而且还裂了口子。梅子永远记得,秋生回到家里,把她的脚硬按在脚盆里泡,然后把她的一双脚的污垢搓洗得干干净净。最后,脚干净了,脚盆里也流了不少的血。那种刺骨的痛苦,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几天后,外婆就来到家里照顾她们两姐妹。
又过了几天,李秀华回了一次家。她前脚才进门,一群陌生人后脚浩浩荡荡地来到家里,把家里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梅子愣愣地看着这些人,害怕地蜷缩在外婆怀里。外婆愤愤地咒骂着:“你们这些人,都告诉你们人不在,人不在,你们还到处搜,吓到了我孙女了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梅子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公社的人。
外婆把梅子搂在怀里安慰着:“你妈妈要给你生个弟弟。”梅子还不知道......不过她知道,如果家里有了弟弟,爷爷就会对他们家好一些,不会再因为妈妈摘了一个桃子而被爷爷到大队小队里去告状。她还知道,如果家里有了弟弟,大伯母杨春燕不会再指着妈妈的鼻子骂她是生不出蛋的母鸡。
其实,公社来人时,李秀华刚好在屋后打猪草,那里的房角刚好遮住了她。公社的人走远后,李秀华抱着一堆猪草回到了屋里。外婆一见女儿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忍不住流下了泪,同时决定让李秀华到一个偏远的亲戚家里去躲一阵。李秀华收拾了几件衣服后,朝河边去。她不能走大路,因为走大路会经过公社。她只能从小河边涉水过去。
当时已经是冬天,小河很浅,涉水过河比较容易。
李秀华才走一会儿,外婆就坐不住了,牵着才五岁的梅子朝河边追去。追到河边时,只见李秀华挺着大肚子,手上抱着衣服,裤子卷到了大腿根,正在小河中间费力地前进。那是梅子对大肚子的妈妈唯一的印象。外婆一见女儿的样子,忍不住唤道:“秀女!”眼泪刷刷地流下。李秀华转头看见母亲和小女儿,才喊了一声“妈”就哭得收不住了。她想往回走,外婆急忙唤住她:“不要回来,快点走。”母女两隔着一条河哭得不成样子。等李秀华到了河对岸,外婆在这边喊道:“去了好好养着,生了儿子就不被糟蹋了,就不被糟蹋了。”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不久之后,李秀华抱着小儿子回到了家里。秋生也回来了。
听说李秀华回来了,公社的人很快地来了。李秀华在卧室里坐月子,秋生陪着公社的人说话。看到人已经出生了,公社的人很是不高兴......好说歹说,公社做出了罚款一千五百元的决定。秋生苦笑着答应了,心里却是高兴的。
一家四口变成了一家五口,加上罚款,家里的日子瞬间紧张了起来。姐姐玉芳已经上学,李秀华和秋生一合计,决定再把梅子送到了外婆家待一年。等一年后上学再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