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等我们老了,去一座小城生活吧,看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半边天,大黄狗趴在我膝下,花猫睡在她手边。
她说,那座小城最好在水边,街道窄窄,铺满青石板,苔藓悄悄爬出来,看着两个颤巍巍的老人走过,布满皱褶的手紧紧相攥。
她说,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学会了下厨,菜偶尔还会烧糊,盐还会放多,我不许嫌弃她的手艺,因为她不嫌弃我的脸。
如今,我提前来到了一座江边小城,夕阳长长,街道弯弯。
独自在一座小城生活是什么体验?
这么说吧,我休假结束的那天,刚走出车站,就遇到办公室一个老爷子,顺路把我送到家;下午去超市,遇到顶头上司带着儿子买玩具;傍晚出门散步,坐在我左边的同事带着女朋友也在江边。
要知道,我们办公室只有十二个人,我一天就能遇到三,这是多么小的世界。只要出门,准能遇到熟人,满眼望去,却又都是陌生人。
中秋节,江南大雨,我抢回了露台上的绿萝,叶子被雨打的七零八落,狼狈不堪,窗外古松森森,并不为所动,大概客居他乡就是这样,初始慌乱不堪,后来独自坚强。
独在异乡为异客,今年月亮不见人,我突然开始怀念起家乡的五仁月饼来。
大雨结束后,江风如约而至,我突然想去江边看看。略显陈旧的公交车穿过颇有年岁的小巷,老司机自信满满,开的飞快,车身扭来扭去,感觉就像一个喝醉酒的汉子,跌跌撞撞,车窗哗啦啦作响。外面风声呜咽,像个委屈的孩子,喜欢别人手里五彩的糖。
连续两天的大雨使得水面上涨了一大截,江边的乱石滩被淹没了大半,水流激涌,惊的螃蟹都逃到了岸上,挥舞着大钳,横着跑开。
带着水气的风扑在脸上,略微有些冰冷,我突然感觉像是回到了北方的秋日,天色昏黄,枯叶成双。
江边人仅有寥寥数人,多是背着旅行包的游客,他们端着长鼻子镜头卡卡一顿乱拍,然后又赶往下一座城市,停留下来的只有零碎的记忆,我有时候在想,旅人比异客幸运多了,囊中羞涩的时候就可以回家。
返程的路上,我经过西津古渡,返修过的房子都建成了古代模样,梨木大门,灯笼挂两旁。青石铺成的小路被大雨冲刷得放着光亮,苔藓在石板缝隙间肆意生长,一对情侣路过我身旁,女孩一蹦一跳,男孩嘟嘟囔囔。
木门后面是一个个小小店铺,奶茶店兜售着快速交到男朋友的秘籍,顾客最多的店买着漂亮的明信片,一对老夫妻甚至开了家书店,书架上都是失传已久的小人书,三个头的哪吒,打鬼子的张嘎。
灯笼亮起来的时候,我甚至不愿回去了,幽森的夜色在脚下展开,萤火虫落在我的肩胛,我突然发现我是喜欢这个城市的,虽然没有她。
你总想着离群索居,一个人的生活是一件没有情绪的事情。
你一个人吃饭,菜烧糊了会不遭人嫌弃;你一个人居住,钥匙向来是兜里一把包里一把;你一个人出门,总是不记得有没有关好窗户。
你不哭不闹,没有人会说你乖;你笑你叫,没有人当你是神经病;你甚至失去了生气和委屈的资格,你歇斯底里,没有人会安慰你,你关上房门,门外从来不曾有人。
有时候你甚至一整天都不用说话,一个人的世界何曾奢侈到需要言语,你曾路过很多风景,你又不甘心就这样忘记,你努力去想起一个名字,夕阳长长,拖着尾巴路过你的书房,惊鸿一瞥间,你才想起,那个名字就写在日记本上,墨痕浅浅,如同幼时模样。
后来,你只记得你在小城的岁月,慌乱,倔强。
那时候你没有朋友,同学也突然失去了联系。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小摊上的小吃冒着热气,却叫不来名字;一个人走进电影院,身边的人笑的前仰后合,爆米花洒在你身上,才留意到他带着泪光;一个人坐在公交车最后的角落,看窗外路灯昏黄,霓虹初上。
你害怕闪电,大雨却是一起来欺负你,缩身在窄窄的屋檐下,身后的橱窗里,火一样颜色的裙子摇曳着你的艳羡,你看到自己头发趴在额上,粉底散乱,到底刚才是哭了吗?
那个曾和你许诺的人呢?
迷恋着盛世繁华,还是在古城小巷踽踽独行?
他是不是依旧脾气糟糕,亦或是学会了温柔?
为什么还要记得他,那年盛夏,不是说再也不见了吗?
或许他也一样,也在他的小城,同样的大雨,躲在别人的屋檐下。
忘了吧,从她的名字开始忘记吧,小城那么多,属于你一座,属于他的是另一座。
忘了吧,梦里再不要有他的笑容,你喜欢的是大花猫,而陪他的是犬吠。
忘了吧,忘记那个风铃声声的夏天,飞舞的蝴蝶,银杏树下许过的愿,还有喜欢的大雪。
此生我只在这座城度过,小小的心愿未了,如此久别,不必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