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沙发对面一个结实的大块头,翘着二郎腿,戴着拇指粗的金链子,咧嘴露出被槟榔染成鲜红的牙齿:“如果世侄答应收手,日后一定少不了你们七龙帮的好处。没有必要做得太难看,这样对大家都好世侄说是不是?”
背着门口的沙发上应该也坐着一个人,被椅背挡住身影,只看得见一截雪白的衣角。
许南音嚼口香糖的速度慢了几拍,然后穿过房间里林立的大个子,走到桌子前,一一放下手中的酒和配菜点心。
“宋伯,对不起,这是家父的遗愿,请恕默予不能从命。”
声音清雅平和但坚决不容置疑,南音好奇地抬头看去。
他一身中式衣衫皓白胜雪,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月光般清冷端雅的气息,长着秀气的眉毛和如画的眼睛。
许南音完全停止了动作,微张嘴巴呆头鹅一样彻底愣在那里。
又来了又来了,为什么是个女的就对老大不能抵抗呢?好吧,老大的魅力确实无远弗届,可是丫头,发花痴也要看时间场合的好吧?现在空气中都在嗖嗖嗖地无声往来着各种犀利的隐形兵器,你感觉不到呀啊?单默予身边的江端俊忍不住要抚额。
“那么,宋伯,我们就先告辞了。”长久诡异的静默后,单默予轻声说道。
两方人马都面对面站起来,单默予向对方伸出手去,却突然看见对面的宋南虎嘴角一抹吊诡的笑意。与此同时,身后一股劲风不期而至,单默予微眯起眼,故作浑然不觉。
一双手暖软却坚定地迅速环住他的腰肢,尔后利刃划破衣衫刺透血肉的声音在斗室里尖锐响起。
回身,踢飞出刀人手上的利器,出手抱住挡在他身后的人。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被踢翻在地的人一抬起头,就被冰冷的物体抵住脑袋。
“干!你们想杀人灭口啊?宋南虎!宋家伯伯!虽然我们老大是新上任的小菜鸟,可是你最好别轻瞧,把我们当傻子玩,可要后果自负!”
“他不是我的人,而且哪里轮得到你这样的小角色和我喊话!岂有此理!”宋南虎有些气急败坏。
呸!江端俊啐了一口,收回枪,紧跟上抱着丫头步出门外的老大。
“……”她痛得迷迷糊糊,眉头紧皱,嘴里不断嘟囔着什么。
凝神侧耳细听,原来是:“痛痛痛痛,痛死老娘了,小戈记得给我报仇啊!”
爸爸说过,最大的心愿是为帮派洗白,让大家不再打杀过日。所以自从半年前就任帮中主事后,单默予就致力于把帮中事务拉入正轨。
他意图联合帮中各位元老,准备进军商界,孰料人心不齐,以宋南虎为首的一干中坚,过惯了威风横行的日子,也舍不得就此放弃黑道的暴利,所以极力反对。
他不是不知道宋南虎的野心和手段狠辣,也不是没有防备和戒心,也愿意佯装不备被伤,以博取那些中立长辈的同情和支持。
可是,半路却杀出了这个不知来路的女生。
她为什么会在生死攸关的关头挺身拦在他身后?如果她扑过来的角度稍有差池,那把到刺穿的就不是她的背,很可能就是心脏。
那么,为什么?
不会有人毫无动机和利益考量地为另一个人奋不顾身。
或者,她其实是宋南虎的人,这只是黄雀在后的苦肉计?
不过不论如何,待她伤势复原后,他会尽快送走她。
可是单默予没有料到,她竟然如此会收拢人心,很快就收买到了某人。
“我不管,如果小音不回去,我这老婆子也不回去了。”白发皤然的老奶奶在病房里耍赖撒娇,“算了,丫头,人家不要我们俩,我们自己走!来,趴到奶奶背上,奶奶背哦。”
说着,真的就颤巍着走到病床前微伏下身体。
“好了,奶奶。”单默予扶住老人,对病床上的人说,“你不是说你无家可归吗?那么,走吧,跟我回家。”
他说他叫单默予,他十岁以前都在美国,所以,他不会是小戈。可是,他是黑社会吔,如果混熟了可不可以请他帮忙找人啊。
望着天花板,白天睡得饱饱的许南音满脑子跑着火车。
可是突然,她感觉床的另一边陷了下去。她回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突然被一把捂住了嘴巴。
“呜……”大胆小贼,你是谁?
“不要怕,是我。”清冷徐徐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呜呜……”你要干嘛?
“嘘。”他示意她安静,然后她清晰听见楼下传来的打砸家具电器的声音。
“呜呜呜……”谁?竟敢比黑社会还黑?半夜入室如此横行?
“可能是宋南虎的人,你不要说话,奶奶去台南疗养了,他们可能以为现在这里没人,等他们砸够自然会离开。”他刻意压低的清雅声音彷佛有魔力,许南音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不过:“呜呜呜呜……”你怎么会在这里?平时这里只有她和奶奶,他不住在这儿。
“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他,挂心她啊。被人牵挂担心的感觉如此良好,和着他沉稳踏实的心跳声,她突然觉得睡意十足,很快沉入梦乡。
她是被鸟叫声唤醒的。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光洁优美的下巴,她眨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中。
可是,怎么比梦还美好?
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觉,好亲切好亲切的气息。他,真的不是小戈吗?可是为什么却让她一再感觉似曾相识的心悸呢?
她慢慢仰起头,看着那张像极记忆中的脸庞,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抚触他精致的眉眼。
“喂!吃豆腐要给钱的。”许南音以为单默予醒了,吓得整个人弹出他的怀抱。
当她光脚站在地上时,才发现刚刚的声音发自门口边。
江端俊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伸出手来:“付账吧。”
他以为她会恼羞成怒夺门而去,可是她却笑眯眯地回他:“好啊,多少钱?”
呃,他平时根本不怎么花钱,刷卡也从来不看价码,他挠挠头:“一千块?”
“这么便宜?你就这么把他卖啦?你都这样把他卖几回啦?”可恶,一想到也有女生这样对单默予不轨,她就觉得有些气堵于心。
“客官嫌少?那,两千?”
“笨蛋!”
“三千,四千?”嘿!奶奶的,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和她讨论这么奇怪的话题啊。而且,他来可是有任务的,他看向她身后的床,才发现老大已经起来了。
老大绕过那个怪丫头,和他一起出了门。可是奇怪,老大今天的脸为什么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呢?心情好像有些莫名的好啊。
“老大,她……”
“应该没有问题,把奶奶接回来吧。”
对,昨天的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她一直被他的手下监控着,而昨天,他更是支走奶奶,亲自试验她。他在她身边,一夜无眠,如果她有任何奇怪的举动,她也许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失去自由,直到他扳倒宋南虎。
不过,她确实也有奇怪的行止。
而在她的指尖轻抚在他脸上时,他的心跳,竟然有那么一刻,不可抑制地失速了。
酒店。
今天是七龙帮老太太的生日,来的人很多,可是某个重要的人物却迟迟没有出现。
奶奶看着点心盘子里的萝卜花眼神欲滴,是个人就看得出她饿得不轻了。可是为了等待她的孙子,她一直坚持不让开席。
一听说单默予已经赶过来,却径直去了休息室,南音就踩着三寸高跟噔噔噔杀了过去。
门外站着几个小弟,看见她直冲向门也没有出手阻止,就放任她直接推门进去。
然后,天地一片安静,只有某人石化的咔咔声。
风光如此无限的一片……裸背。
单默予以为是江端俊回来了,没有转回身,自顾往脖子里戴上什么,再套上清爽崭新的奶奶喜欢的绿色衬衫,这才回过头来。
于是,尚未扣上纽扣的他引发了一场愈加深入的石化。
春色如此无边的一片……****。
在南音就快被直接搬到中央广场做被命名为“流口水的少女”的雕像的时候,她突然好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她脚步有些恍惚地走向单默予,在她差点被自己错综复杂的迷踪步绊倒时,单默予一把拉住了她。
她又打扮回初次相见时,俗辣缤纷的样子。高腰T恤,齐膝牛仔,配饰五颜六色,戴的假发颜色乱七八糟。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把自己搞得这样七荤八素,可是他并不反感。
就算在外人眼里,她站在他面前,像极一股清泉旁的杂货摊,他也不在乎被她亲近倚靠。
就算像现在,她……用好像怪兽看到小白兔那么……饥渴的眼神看着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终于,她把一直眷顾在他胸前的视线上移,有些欣喜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眼睛和眉毛,然后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戈小戈,我终于找到你了。”她的脑袋靠在他的颈窝,耳朵边刚好烙着他戴着的项链。
那根项链,金黄色,丑丑的,她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它的样子。
那是她的,她送给小戈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认得她,也不记得她,可是能知道他还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她就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
她找了他好久好久。久得她快虚脱,久得心里有个地方都要荒芜掉。可是现在,身体里,心里却源源不断冒出滚热的湿意,然后变成滚滚的泪水,一串一串掉落在他身上。
她在流泪,他却听见她无比满足的喟叹。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情感崩溃。可是这样被她倚靠和信赖他却感觉很好。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也许这两个小孩就要这样抱到猴年马月,然后大堂里就会有一干人死于奇怪的新世纪饥饿事件。
不过,那样的惨剧好彩没有发生,因为有位姓宋的程咬金先生冒了出来。
宋南虎原本是去卫生间,却那么巧在没有关门的休息室门口看见了单默予和许南音。
他先是一愣,然后嘴巴突然染上叵测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