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爸爸打来电话,说开会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忘记拿了,妈妈去买菜,手机又掉在家里,我想了想,决定自己去。
不知是不是池诺奕的关系,最近自己变得大胆很多,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都可以勇敢去尝试。
找到文件,出门,坐上出租车,一路向爸爸上班的公司平稳而去。一切顺利得出乎我的意料。
下车后,我细听旁人的脚步,那种和爸爸一样急促稳重的步伐声就是上班族特有的节奏,我便跟在这样的脚步声后。
进了大堂后,有接待员检查入内者的身份。我讲出爸爸的科室和姓名,顺利通行,还被好心地指点了电梯的方向。
摸索着走进电梯,身后紧跟进来一个人。
“我去十二楼,帮我按一下好吗?”我笑着向那个人站立的方向说。
没人答话,可是响起两下按键音。
“叮”的一声,我以为十二楼到了,举步准备往外走,却被人从后拉住手臂:“还没到。”
他声音低低的,仿佛患了重感冒。
紧接着从打开的电梯门外进来一个女生,因为我听见清脆的高跟鞋声音,还闻见很舒服的香水味道。
“锦威呀,诺奕在楼上么?”一把嗓音响起,是甜棕一样软软糯糯的女声。
是……黎锦威?诺奕,说的是池诺奕么?
没人回话,跟着又响起“叮”的一声。
“十二楼。”刚刚那个低沉的声音恢复懒散的音质,果然是黎锦威。
我慢慢走出去,站在当地思考着要怎么才能找到宣传科的位置。
“你等谁?没人了呀,怎么不关门?”那个甜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刚想转身“看看”发生什么时,前方突然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莫忧!你怎么在这儿?”
是池诺奕!我感觉到他正站在我跟前。
我仰头向他笑起来。
“喜恩。”他突然开口。身后响起刚刚的高跟鞋的声音。一只纤巧的手猛地拉过我的肩膀,我感觉她的手在我眼前挥舞造成的气流。
“诺奕,她就是那个小瞎子么?原来是真的……”那个声音里有伤心和怨怼,就像裹了花椒和辣椒的甜棕。
我搞不清楚眼前正发生着什么,只感觉一股不大可是坚决的力气从我身后把我往前推,直推进电梯去:“莫忧快回家去。”
“池诺奕,她是你的麻烦你看见了?你也给不起她幸福的。”是电梯里的黎锦威。
这句话让一种惶恐感觉深刻地浮上来,我霍地转身把身后的手一把攥住,用力拉进电梯里来。
电梯门在下一秒阖上。
“对不起,因为我,被说了不好听的话。”池诺奕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有几分沮丧。
“嗯,好难过啊。”我大叹一口气,“小瞎子多难听呢,漂亮盲妞啥的不好多了啊。”
“嘁!”“呵。”嘲笑和微笑的声音同时响起。
“呐,莫忧,将来可能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我的粉丝太多了,你可有心理准备?”诺奕的声音恢复成往日的风发飞扬。
“哈?”我装傻。
“嗯,不说了,人家也是会害羞的。”他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满含可爱的撒娇意味,头一直在我肩膀上蹭啊蹭的。
一直到下电梯前,黎锦威都反常地保持沉默,不知为何他踏出去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许的低落和伤感。
“呀!”和诺奕一起走出电梯门的我猛地叫出声。
“怎么?手被夹了?”诺奕赶紧靠近我,声调有些些的紧张。
我懊恼地拍拍手里的文件:“我给爸爸送文件来的,还得跑一趟。”
“你等等。”诺奕接过我手里的文件,问清爸爸的名字和办公室,然后沉默驻足好一会儿,才在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里拦下一个人来,“是宣传科的吗,请把这个交给你们的副科长。谢谢。”
那个人毫无异议地接受请求。我有些奇怪,诺奕只不过是个高中生而已,怎么有这么大的权利指示这里的任意一个职员呢?
看来,长得帅很重要哦。我坏心眼儿地想。
到家门口时,我和诺奕告别。
“拜拜哦。”
“嗯。”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从门内探出大半脑袋,“粉丝很多的话,我可以炸粉丝煮粉丝焖粉丝蒸粉丝红烧清炖都拿手哦。”
说完,我躲炸弹一样把脸收回去。靠在门后,心蹦跶蹦跶死不肯安静下来。
好一阵,我才又轻轻打开门,探出脸去。
“哈!”一个声音猛地在耳边响起。
我吓了一缩,没料到诺奕竟然还没走。
“你在笑吗?”我忍不住问。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一只手轻轻地握起我的手,凑到那张温热光洁的脸上。生动的表情在我手下被渐渐描摹出现。
弯弯的眉眼,高高翘起的嘴角。还有嘴角那一颗深深的,深深的酒窝。
习惯和你双手相牵的温柔
那天之后许多个清晨我都是微笑着醒过来的。虽然池诺奕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来找过我,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因为他有事,比如功课很忙。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对他滋生出超乎想象的信任和倚赖。
倒是爸爸这些天都很早下班,回来后就和妈妈在房间里不知商量着什么。
然后妈妈就会常常抚摸着我的长辫子,然后轻轻地叹息,声音里有无奈,又似有欣喜。
直到那一天,诺奕突然出现在我家,他和爸爸礼貌地交谈着,前些日子一直对我独自出门担心和反对的爸爸这次却出乎意料地答应让诺奕带我出去。
这一天,我像一只才降临世间的小精灵,在诺奕的带领下,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做了一次淋漓尽情的探索。
我们在游乐场里把能玩的设施都玩遍了,嗓子叫得透支而沙哑。然后我们去溜冰场,摔了好几个四脚朝天我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可是在诺奕的牵引下我即便只能笨拙地在冰面上行走都觉得是一种无以言喻的满足和快乐。
回去的时候我们坐公车。
诺奕可能很累了,坐下来很快就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呼吸均匀沉缓。
我把拳头捏了又捏,实在没有忍住,终于慢慢抬起手来,些微颤颤地触到诺奕的脸庞。
额头光洁宽阔,修长的眉眼,挺直的鼻,摸到嘴角的时候,手下的皮肤突然跳动一下。
我吓得赶紧要收回手来,却被一下子抓住。
“我睡着的,你继续。”他大言不惭地胡说。
我气嘟嘟地捏起手指:“你诈睡,非好汉所为!”呜~~好丢脸呀,这样吃豆腐被抓现行,好像怪叔叔呀。
手指被一根一根温柔地抻开,轻轻地往前拉:“喏,这张足以媲美希腊雕像的脸,就是你……最好最好朋友池诺奕的脸,就算你忘记自己的名,自己的性别,忘记自己来自哪个星球,都不可以忘记它。你看,眉毛是这样的,这是眼睛,最了不起就是这里了,这个专属于我的单边酒窝。以后如果你看见一个满脸充满阳光气息的大帅哥,那就是我咯。”
为什么他的声音如此认真,还有些许让人心里发酸的悲伤呢?
我突然有些害怕,抽出手来,狠狠地捧起那张脸,捏呀捏:“别的我不知道啦,不过这脸皮可不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厚呢。还有,你是咸鱼干吗?还充满了阳光的气息咧。”
这样无比真实地在手掌心里发散无穷热力的脸庞,为什么,会有即将失去的悲伤感觉呢?明明这样靠近,这样真切的呀。
窗外阳光正好,我能感觉到太阳的触手在我身上温柔触摸的温度。可是,为什么手上会滴上一滴水呢?是夹杂着阳光的狐狸雨么?被这样的雨打湿会不吉利的呢。
我把手背拿到衣服上使劲地擦着,却又重新被拉回去,攥进温暖修长的手指里握着。
被安静地,握不够地,握着。
请不要放开我的双手
有很多事情都不对劲,可是沉浸在满满幸福里的我并不能够敏锐地察觉到。
直到。我醒来,发现自己半躺着,身边不再是卧室静谧的氛围,而是有许多人此起彼落地在低低交谈。
这是哪里?我紧抓住一边的座椅扶手,扶手硌得我的手心发疼。这不是梦。
“忧忧,别怕,妈妈在这里。”妈妈温暖的手覆上我紧张的手背。
“这是哪里?”
“我们在飞机上?现在我们要去美国的宾夕法尼亚,去那里看你的眼睛。”
妈妈缓缓道来的事实让我的脑袋瞬间空白。好半晌,我才重新听见自己的声音:“我的眼睛有希望吗?”那声音里颤抖的是不可置信和大喜过望。
“嗯,那里有最先进的基因疗法,我们查过,有很大的希望。”
因为眼睛而被父母过度保护的我对生活细节一向迟钝,那一刻我只满心期待着光明和奇迹的实现,却没有想过,那么贵的医疗方法,我的爸爸妈妈怎么可能承担得起。
那一刻,心底有个很响亮的声音在喧叫:诺奕,等着我,有一天,我会看着你的眼睛,直直地,向着你的方向,快乐地奔跑而去。
而当我重新站在自己国家的领土上时,许多现实的东西我已经深刻领会。
就好像我已经知道,如果不是诺奕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爸爸上班公司的董事长的资金和资源的支持,我根本不可能重新看到这个世界上的叶绿花红。我也知道诺奕的爸爸并不是慈善协会会员,他之所以答应这样的条件并不是因为他的恻隐之心,而是作为诺奕和我永远不再相见的代价。
我不知道我该感谢这一切还是诅咒它。它让我得到一个世界那么多的灿烂夺目,却让我失去诺奕,这是不是算作一种剥夺。
爸爸妈妈的快慰是唯一让我开心的改变,看见他们熟悉而陌生的脸庞在我眼中泪流满面时,那是我最感激的时刻。
可是,诺奕呀,除了爸爸妈妈,当我第一眼望进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最想看见的就是你了呀。
那么,你在哪里呢?
看见你看见的那片天空
这个城市的天空很蓝,有很多树,街道清洁,人们脸上有很好的表情。每天我都好像初生婴儿一样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美丽的城市。
可是我最喜欢去的,既不是吵杂的繁华的商业中心,也不是游人如织的风景名胜。因为我的脚步总是一再不由自主地带着我去到那些我曾经和诺奕共同走过的地方。
那棵树,我爬上去过了,看见了那些银鱼一样的苇草,树叶碧莹透绿。诺奕的学校我也去过,参天的香樟树散发着和当日一般无二的清香,操场上永不落幕的是青春的奔跑和呐喊。还有那片曾被烟火点亮的大海,我低头在沙滩上来来回回地行走,傻傻地想会不会有一两个属于诺奕的足迹还没来得及被海水抚平……
生命当然不能只停留在寻找里,我不能太过任性,把自己一味沉浸在对旧日的追忆里。我也相信,如果诺奕看得见,他也希望我可以好好地走接下来的日子。
我决定,认真地生活,怀着诺奕带给我生命的阳光和温暖,用心地走下去。
进入学校后的生活慢慢开始习惯,也渐渐认识很多很多的朋友。
那一天,和同桌欧阳爱相约去临市的主题公园做暑假社会实践,她的姐姐是公园人力资源的负责人。
我以为只是简单的发传单而已,没想到还得穿上他们的卡通外套。笨重的外套里外面的世界突然变得近而远,好像一个躲在壳里的蜗牛一样,安全而有趣。
于是我很开心地开始派发传单。
中间的时候一个可爱的小弟弟让我给他叠飞机,传单已经发得差不多了,广场上的人不多,很空旷,于是我就盘腿坐在地上,给他折了一架纸飞机。
他接过去,左右看看,嘴里“呜”地一声就把它给扔出去了。
飞机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我正为自己的高超折纸技术暗自得意时,没想到飞机却突发事故,“嚓”地一下迎面撞在一个人的脸上。
他抬手接住顺势掉落下来的飞机,看到正眼巴巴望着他的小男孩和我这只“臭鼬”,就把飞机向我们的方向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