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蕤竹收拾好药箱和治疗用具,回过身却发现身后的人还没有离开。
女孩嘴角贴着OK绷,手臂上缠着纱布,却是安静地看着他:“孟大哥?你要走了吗?”
“嗯,下个星期天。”孟蕤竹微笑着,点头坐下,打开病例簿完善今天的病例,“所以你最好少打点架了,不是每个医生都像我这么温柔的。”
“哦。”沈临雪站起来要离开,想到什么突然回过头来说了句,“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孟蕤竹想要说什么,女孩却挥挥手道声:“孟大哥再见。”然后大踏步跑离开。
在门口的时候和一个进来的人擦身而过。
严墨翡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
“怎么样,挺有朝气的吧?”严墨翡转头看见孟蕤竹盯着他半玩笑半认真地问。
反应过来他是在询问自己对刚才出去的女孩的观感后,严墨翡走进房间,一面抬起食指在鼻尖上微微蹭了一下:“汗味,血腥味,还有紫药水的味道,我不喜欢。”
孟蕤竹耸了耸肩膀,他怎么忘了这小子是有洁癖的,转而问道:“这个时候,来找我干什么?”
“猴子他们说想给你开个饯别宴。”
“在哪里?”
“时光琥珀。”
孟蕤竹小翻了下白眼,他就知道,这帮高二三的半大男孩不过想泡酒吧了,无奈年龄限制不能自由出入,才不得不找个借口,捎上他这个和酒吧老板有点交情的“老人”。
“还有,姚瑶说想见你?”
“谁?”
“我女朋友。”想当初,孟蕤竹从高雄辖下这个小镇以全省第一的名次考上台大医学系,在大学里叱咤风云整整5年后,却又回到小镇进了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医院做医师。
所以在许多少女的心里,孟蕤竹无疑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传说,见上一见也可以为自己还显单薄的经历添上彩色的一笔。
孟蕤竹却翻了一个更大一些的白眼:“又换了。我亲爱的表弟,你年纪轻轻就准备要游戏人生了吗?”
严墨翡只是静静看着他:“那你到底去不去?”
孟蕤竹本来要拍拍病历档案以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拒绝被拉去当通行证,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双眼睛,分明的,澄澈的,多数时候淡静无波,偶尔却闪动倔强犀利的光芒,像一头小兽的眸,美丽而孤勇。
他合上病历夹,点点头,抬头看向严墨翡,这一次他没有笑,而是很认真地问他:“好。不过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
命运的伏线,从哪一个路口开始交集,再如花枝缠绕
晚上十来点的时候,孟蕤竹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是交通事故的急诊,就提前和大家道别离开。走出包厢才发现,严墨翡也跟了出来。他掀了一颗衬衫纽扣,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我送你。”
孟蕤竹撇撇嘴,明明是自己想出来透透气,可瞧这话说得。可是实在有事,没时间和他哈啦玩笑,就点点头,一起走了出来。
送走孟蕤竹,严墨翡回来坐到外场的吧台上,要了一杯纯净水。
坐下不久,突然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争执的嘈杂声。这些地方原本是非多,他也没多在意,只转头看了一眼,确定不会波及吧台这区,就回过头不再理会。
一开始,唐馨真的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过是酒水洒到客人身上,放在平时,她撒撒娇,说两句好话也就过去了。可是这桌客人却不依不饶,非要换人。
“时光琥珀”的外场施行责任制,谁负责哪一区,哪一桌,都是事先规定的,当然那些比较显眼和豪华的位置上的客人出手也一般比较阔绰。可是这不单是钱的关系,还有面子,换服务生的前例以前不是没有,可是很少,每次都能成为同事间调侃或嘲笑的话题。
等她满脸的甜笑实在挂不住的时候,她终于冷了脸,叫人喊来了外场经理。平日经理对闹事的客人从来不客气,可今天却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就仿佛换了个人,赔笑,轻声细语,对对方要换人的要求更是二话不说地一口答应。
“经理 ”唐馨见一贯有事还要罩她三分的经理这个样子,有些不悦,在替换的服务生给这桌上配菜的时候,悄悄拉了他的袖子,跺脚撒娇。
经理见她没个眉眼高低,皱着眉头,有些不悦地拂开了她纠缠的手。唐馨不防,微微趔趄了一下,竟然撞到了一旁俯身工作的服务生。
服务生的手一颤,一碟鱿鱼丝一大半散在了桌上。
那帮人里有人眼中闪过不悦,然后抬起头来:“经理,你这服务生是不是有点情绪不稳啊,要不喝杯酒压压惊。”他指了指唐馨。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拎过桌上已开封还满装的酒,就着一只空酒杯满满倒了一杯。然后就抬头笑看着经理。
那笑有点坏坏的,却也很好看,大堂经理却看得渐渐冒出了冷汗:“这个,麦先生,馨馨她酒精过敏。”
麦嘉洛微扬下巴,示意身边的人:“喝完他们可以马上送她去医院。”
经理为难着,却终究没有太多犹豫,推了推身边渐渐察觉事情不如想象中简单的唐馨。
她后知后觉地知道事情大条了,却也知道这里没人可以再依靠,踌躇一阵,只得硬着头皮去端那酒杯。
却有人先伸出了手。
那只手纤瘦白皙,当它握住整瓶酒时,骨节分明,隐隐透着力量,那声音却轻柔缓缓:“我帮她喝。”
“干!沈临雪,怎么哪儿都有你的事啊!”那坏笑的男子终于撕破他平静的表情,几乎要跳起来。
“不是你要求换的我吗?”沈临雪抓着酒瓶,站起来,抓了一把头发,把已长长有些遮眼的发丝拨上去,“你在生气我们打翻鱿鱼丝了吧,我也有责任,她喝不得,我喝。”
她顿了顿:“你不喜欢吃亏,所以我喝两人份的。”
她撕了嘴角的OK绷,仰头,把大半瓶酒一口气全喝了。
出来找严墨翡的姚瑶急着把他拉回包厢,看到那一幕还是忍不住惊瞠着眼惊呼:“天啊,那是,饮料吗?”
“饮料?哧 那可是龙舌兰,我们调鸡尾酒最喜欢用的基酒,度数和白酒差不多。”吧台里的调酒小师傅忍不住插嘴。顿了顿,又忍不住将手指含在嘴里,吹了个响亮悠长的口哨,大叫了一声:“好!”四周也陆续有口哨声和叫好声响起。
严墨翡仿佛没听见般,没理会他们,只静静地看着沈临雪的方向。
沈临雪。
是刚刚那声大叫吸引了他的注意,一转头,便看见这样的场景。
原来她就是沈临雪啊……
沈临雪喝完后,喘了一口气,拂去下巴的酒液,搁下酒瓶,转身就要离开。
“沈临雪,你他妈给我站住!”
她站定,回头去看麦嘉洛:“还要打吗?今天不是打过了?”
“你就只会和我打架吗?你他妈除了打架想不出干别的了吗?”看着沈临雪仿佛没听见般,脚步沉稳地走开,麦嘉洛拽过空瓶酒,狠狠往地上一掼。
碎片四溅,声音轰然,她依然没有回头,他深呼吸好一阵,终于偃了气焰,带着身边的人离开。
走到吧台,沈临雪冲小师傅点点头,他会意,给她递了一杯矿泉水,她没喝,只取下杯沿的柠檬片放进嘴里。那酸凉的气息稍稍抑制了喉咙里冲上来的刺辣感觉。
唐馨很快跟了过来。沈临雪却没理,靠在吧台上自顾自拿出手机。唐馨红着眼圈要说什么,她没等她出声,捏着手机先开口:“不用道谢,不用道歉,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酒吧。只是以后你不要再在经理面前使坏为难我,算是交换。”
她说着,手机已经接通,她平复了一下渐渐急促的气息,微微笑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话,语气快而平稳:“今天有事,不回去了,别等我,早点睡觉,明天打电话叫你上学。乖,再见。”
挂了电话,她又对唐馨说:“告诉经理,我去休息室了。”
说完迈腿要走,却突然整个人往前倒去。旁边的人眼明手快地站到她的身前,她便合身落进了那人的怀抱。
严墨翡偏头一看,她双眼紧闭,脸颊酡红,显然已经醉晕过去。
他把她抱去休息室,却在发现那是个阴暗混乱的小房间时,又将她抱了出来。
有人认得他是孟蕤竹的表弟,也知道他家的情况,便没人上前阻拦。
姚瑶和包厢里的同伴们打了招呼,紧跟着出来坐到他的车上。
她的脸色一路都不好看,直到到了严墨翡的家门口。
“墨翡,你随便找家酒店或者旅馆让她住一夜就好了,为什么带她来你家?”
严墨翡一直沉默,直到姚瑶接到家里接二连三打来催促她回家的电话,不得不赶在门禁前离开时,他才开口:“表哥让我照顾她。”
在她受伤的时候,给她紫药水和休息的地方;在她难过的时候,能抱抱她就抱抱她,不能就给她一个安静复原的地方。严墨翡知道孟蕤竹那热情得恨不能兼济天下的性格,看在他即将去非洲援医的份上,便答应了他。
只是,无论是严墨翡还是孟蕤竹都不曾预料,这个约定会给一些人的命运带来多大的变故,几近颠覆。
眼泪安安静静地流过,时间安安静静地走过
半夜严墨翡被电话铃声响起,便从沙发上起来到卧室接电话,是奶奶,奶奶有老人痴呆,常常忘记身边的人,却总是记得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奶奶一如既往,和他说着他小时候的事情,他不用回答,只是轻声地漫应着。
当沈临雪抓住他的手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性地坐到了床边。他回头,发现她并没有醒来,只是本能般抓着身边可供紧握的物体。
她在梦呓,他听不分明,就微微俯低头去。
他进来时没有开灯,落地窗外却月光大盛,照得她的脸莹白通透。原来她喝醉酒会哭,并不嚎啕竭力,反而一派安静温顺,眼泪从眼角慢慢沁出,像露珠凝结,然后迅速滑落。
她断断续续叫着一些人:“爸爸,妈妈,孟大哥……”
不知是因为还在渴睡的迷糊,还是奶奶的台语太温柔,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那一刻,严墨翡清晰地感觉到,心上的某个位置变得像那夜窗外的月色一样,柔软清亮……
第二天早上,他载她去学校。在确定自己的安全后,沈临雪对自己在陌生人家里醒来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好像她早已习惯生活的变故,简直习以为常。
不知为何,严墨翡突然觉得有些不悦。
沈临雪拜托他绕个路,去她家接她妹妹。
那是严墨翡第一次见到十二岁的沈晓棠,只是觉得她像一只天真无忧的小动物,一上车就抱怨着姐姐昨晚夜不归宿,害得她听舅妈的念叨听得耳朵要起茧子。
沈临雪安静地听她说话,从她手上接过那包东西,打开,原来是校服。校门口要检查校服和铭牌,严墨翡正思索要不要把车开到附近的服装店让她换衣服,她却已经开始解起扣子来。
刚好遇见红灯,停下来的车子旁响起不怀好意的口哨声。沈晓棠对旁边车里的飞仔竖起中指,被沈临雪腾出手来一把打掉。
其实她换得很快,在严墨翡从前面用力按下电动车窗的按钮时,她已经穿戴整齐。
沈晓棠下车的时候,很有礼貌地对他鞠躬道谢,极有家教的样子。
到了中学的停车场,沈临雪刚下车,便看见跟着下车的严墨翡向她扔过来一样东西,她条件反射地反手接住。
他甩得很用力,好像在生气,震得她的手心隐隐作痛。
她摊开手,是一把钥匙。
“我家大门的。”紧着又解释一句,“我表哥,就是孟蕤竹让我照顾你。你受伤了,可以去我家上药包扎,他会在那里留些医用品。”
她想说什么,却被打断,姚瑶正叫着严墨翡的名字,从停车场的那头走过来。
最后沈临雪想了想,点点头,也向他弯身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走近来,看着他的表情,姚瑶竟莫名觉得欢喜:“墨翡,她是不是惹到了你?”平时的严墨翡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甚至因为温吞的性格,姚瑶根本没有看过他生气的样子。
严墨翡没有回答,径直走开,他不说话是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
蓝天记得那藏在时光背后的温柔的手
盛夏,天蓝得像碧青的海水,望得久了,好像可以把人溺毙。
刚下体育课,乔明美和同学正往教学楼走,却被人从身后拉住,她回头,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巴掌。
她惊瞠得难以置信,看清那人后,飞快回身,抬手就想还回去。
沈临雪也很快伸手挡住她的巴掌,轻声却坚决地说:“照片还给我。”
“什么烂照片,我没看见。”
在不远处谈话的教导主任和体育老师看见这边的情形,也走了过来。乔明美见状,收了恶狠狠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沈临雪:“表姐,我真没有拿。我知道你性子不好,可是你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啊。”
她脸颊上渐渐浮起的指痕越来越明显,眼中也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旁人一看,心不由得就偏向了她这边,教导主任再一看,打人的是虽然成绩不错品性却不可恭维的学生,没有犹豫地发表了对这事的处理办法:“沈临雪,跑操场十圈。”
沈临雪没有马上回应,只是一直直视着乔明美:“你昨天进我们的房间干什么?”
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可是因为舅妈的排拒,除了晓棠因为姐姐交了不菲的生活费而可以和舅妈一家吃饭外,她们很少踏入对方的生活领地。而舅妈和乔明美更是亦然。
她昨天进了她们房间,今天沈临雪就发现皮夹里的照片不见了。怎么可能平白这么巧?
“你怀疑我进你们房间偷东西?”乔明美好似惊讶得不可置信,“晓棠呢?说不定是她在你包里拿钱,不小心拿走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