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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aramel

Caramel,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捅破了窗户纸就是失败?先说出口的就是输家?

心里想着这样的事,手上泡咖啡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今天安南薰和罗非语都有事没来,活动室里只剩下我和余知秋。在裕枝之前我和她开开玩笑倒还没什么感觉,在那之后再和她独处,总有什么情绪在不停冲击着我。尤其在这种时候,莫名的有老夫老妻的居家生活感。这样想着想着,心跳都开始加快。

住手。我慌忙深呼吸,平息一下心跳。我又不是恋爱脑,怎么就一天到晚想这种事。

裕枝之后的暑假乏善可陈。安南薰一条说说都没发过,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态。我倒是有托余知秋去看望过一次,回复倒是“看起来还不错”。就算可以装了,也是个恢复一些的表现。而我本人基本也在空调房里损耗生命。中间罗非语找我出去唱过一次K,和一帮同学一起,他看起来状态很好,而且也没和我提裕枝的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活丰富。

很多时候我觉得情感创伤没有解药,但实际上时间可以消磨一切。时间可以填平伤害的沟壑,也可以磨平热情的峰峦。现在想来多么重要的人,多么难忍的痛苦,三年以后,十年以后,更久以后又会如何?恐怕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但这并不能说明问题,时间并没有解决你的创伤,只是无限拖延让它自然愈合,这也算是一种“逃避”。那么试问逃避究竟有什么不好?这不是在证明世界本身就在暗示我们学会逃避吗?

安南薰和罗非语都是很明白的人。在人们面前表现出痛苦难过只会被认为是“矫情”“给自己加戏”“卖惨”,而他们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如此失态。能哭的地方大概只有深夜的被窝里,也不会被悲伤击倒,随便掉两滴眼泪意思一下。

正因为他们的善解人意,我的愧疚又与日俱增。和余知秋的关系,也不可避免得尴尬起来。

开学之后因为我们四个又坐在一起又是同一个社团的,想逃开都难。说的话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只是听到的人总会觉得那些话意有所指。这种时候,心里带点愧疚的人最容易对号入座。

“完成了。”我轻轻宣告一声,把手中的咖啡端给余知秋,自己则在老位置坐下。

余知秋用勺子搅拌着上面的奶泡,把肉桂粒均匀混合在里面。“卡布奇诺吗?”她抬头看向我。

“是。”我点点头,“我发现大家一直都没泡过卡布奇诺,明明是很出名的款式。”

余知秋迅速低下头去,自顾自舔了舔勺子上的奶沫,随后犹疑地说道,“你知道卡布奇诺的物语吗?”

“不太清楚。”我啜了一口咖啡,“我对这方面了解不多。”

“……那是……”余知秋低着头,声音又一次轻下去,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最后还是说,“算了。”

“诶?”感觉错过了很重要的信息,我还是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不说?”

“……没什么啦!”很用力地说一声,余知秋的脑袋大幅度地晃了晃,随后不经意地抬头瞪着我。我没有办法忽略掉她两颊的大片烧红,带着她带点嗔怒的神情,实在有点……我尴尬地别开视线。

嘛,看起来也不是追问的好时候啊。

“最近……社里也没什么事啊。”我生硬地转移开话题,“话说高二有社团什么事吗?”

“新上来的社联主席,好像是保守派。”余知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桌上敲起了手指,“而且听说上一届一本率掉了,上面可能要抓严了。”

“……真的假的?”我差点拿不住手中的杯子,“这样就要抓严?”

“差不多吧。”余知秋似乎恢复了平静,优雅地喝了一口咖啡,“去年确实是我们学校历史以来管得最松的一次,最后确实出了很多事,学生会选举的风气传到校领导耳中,就变成了娱乐禁令吧。社团不会继续频繁活动了。”

“……还真是遗憾。”我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和吴忆学姐一起毕业了。”

“其实也挺好的。”余知秋摇了摇头,“活动放开就会把学校变成微型社会,去年那些事,也不见得有多开心。”

“也对。”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表示赞同。

“说到底虽然很不想承认,学习总还是第一要务,唉。”余知秋露出一脸不情愿的表情,“读高中就是为了考大学,这实在太普通了。”

“诶,那吴忆去什么大学了来着?”我看向余知秋,因为她们还大被同眠过我想这种事情应该清楚。

“是P大啊。”余知秋笑嘻嘻地举起食指,“怎么?想和她去同一所大学?”

“满脑子都这种事,你这家伙。”我瞪了她一眼,随后轻轻扭过头说道,“P大毕竟是最近的优质高校了,就说这边的学生都想去也不为过吧。”

“嗯……”余知秋捻着自己的下巴,“这么说倒也是。学校每年的教学指标也有P大升学率做参考的,相当于官方承认了吧。”

“嘛,也不求些别的。”我把最后一口咖啡咽入喉中,靠在椅子上说道,“要有P大读也就谢天谢地了。”

“诶呦,终于考虑起人生大事来了嘛。”余知秋挑起眉头,带点揶揄地看过来,“许淮安,有长进啊。”

“也轮不到余知秋同学用这样的长辈口吻吧?”我把目光狠狠地扫过去,而接受的那一方则很柔和地收下那份嗔怒,笑着把它忽略掉。

我突然意识到,不管是我的脾气还是她的脾气,从来都没有引发争吵。一次都没有。

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到底暗示着什么,活动室的门被推开,罗非语和安南薰一前一后地进来。罗非语手里攥着一本笔记本,笔插上夹着一支晨光。

“你去干什么了来着?”等罗非语坐下后,我端详起他手上的笔记本。

“啊,是班长开会。有大事了,”罗非语对我扬了扬那本子,随后翻到了某一页,朗读起来,“‘学校一本率降低7%,为建校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滑坡。基于此学校将尤其增大对高一二年级的管理力度,并适当削减不必要的娱乐活动时间。’这是原话。”

我笑着看向余知秋,正对上她笑着转过来的脸。果然,不出所料。

“他们姑且还没有动每天的社团活动时间,还算好。”罗非语笑笑,“就是删了一些大型活动,比如把活动月缩到三天。”

“啊?”安南薰激动得跳了起来,“这和取消没差别了吧?”

“把必要的活动办了,三天其实也够的。”余知秋说,一边掰起了手指,“百团大战、换届选举、联谊汇演,刚好各一天。”

“确实。”我点点头,“以前活动月的其他时候也就是普通的上课,因为冠了个名字让人感觉心态放松一点而已。”

“那也不一样的好吧?”安南薰没有看向我,自己转身去墙边打了一杯咖啡,“之前是我自己选择在活动月学习,现在是我被迫要学,怎么能差不多呢?”

“嗯……”余知秋无话回答,沉吟一番之后,决定换一个话题,“小安之前去哪里了?”

“诶?”听到这个问题安南薰拿着咖啡杯的手突然停顿住,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我正想说这事,老华找我了。”

我们班的班主任叫华鸣,历史老师,是一个头顶地中海的中年男人,按传统我们管他叫老华。老华人倒是不错,想法还算开明。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在于,老华不怎么找人的。进一步说,在高一整个学年里,老华除了吩咐班委学校事务和关心学生身体情况之外,就没有找过任何一个人。从安南薰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老华找她一定有别的事。

看到我们全都安静下来,视线中心的安南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上次的月考啦,我历史爆炸了,所以他找我去谈话了。”

“真的假的?”罗非语疑惑道,“之前考砸的人他都不叫的啊?他是不是有别的事?”

“唔,也算有吧。”安南薰尴尬地笑笑,“他其实也没说几句成绩就扯远了,一直自顾自在那里碎碎念,说学校要是抓纪律的话,风纪也算在其中的。”

“风纪?”

“就是说男女同学关系啊!”安南薰低下头,随后声音马上轻下来,嘟囔道,“他还说让班里人都注意一点,然后瞟了我一眼就让我走了。”

沉默了十二秒之后,我无奈地起身前去洗杯子。听着流水经过的杯子的声音,余知秋突然开口,“好像老华的意思不是让我们不要,而是要小心?”

“好像是的。”罗非语点点头,“这么想来,他还是个通风报信的?”

“诶?”安南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最后才明白他们说的意思,“那老华还是好人咯?”

“嗯。不过我们班应该没几个有事吧。”罗非语想了想,说,“男生才这么六个,总不会有那么多异地的吧?”

异地?这家伙还真会用词。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都是青春期,就算没事,也想搞事了。”我远远地招呼一句,“而且深水党肯定也有不少,这年头谁那么高调啊?”

“这个我知道!”安南薰莫名地兴奋起来,似乎八卦这个话题正合她的心意,一面把半个身子伏在桌上,一副极神秘的样子,“你们觉得陆芊芊和童洺怎么样?够深水吧?”

“怎么说的这么确定啊……”余知秋苦笑道,“他们坐得那么远啊。”

“诶,距离不影响爱情。”安南薰举起食指,发表起她的著名言论,“只要有爱,多远都不是问题。”

“这不是用在这方面的话吧……”默默吐槽了一句,余知秋看向罗非语的方向,“你们知道的吧?全班男生不都在一个寝室吗?”

“这……”罗非语有些难办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诶,我说你啊。”我把洗好的杯子倒扣在窗台上,放下捋起的袖子,一边走回座位一边说,“把男人的友谊看成什么了?”

“……啧。”余知秋无奈地收回眼神,看向安南薰,而后者则不满地嘟起了嘴。

“吃个瓜也违背你们兄弟信条了?”她气鼓鼓地说,“我算不算你们朋友?”

“诶,安小姐别这么说嘛。”我慌忙赔笑道,“你想,要是我们问你们闺蜜的事,你会说吗?”

“这有什么?”安南薰撇了撇嘴,“她们也会说我们的事啊。有什么关系?”

“嗯?”我把疑惑的表情转向余知秋,她只是捂着嘴点点头。是在憋笑吧?

“真的假的?”罗非语眉毛轻轻挑起,语调带着点上扬,“这也算是男女的致命差异吗……”

“总之,这个我们还是不会说的。”为了结束这个话题,我赶紧抛出结论。

安南薰似乎还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嘟囔着“我觉得就是”一面倒回椅子上。

“你要是很在意的话,去问本人啊。”罗非语还是忍不住出言挽回一下。

听到这句话,安南薰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继续看着天花板。

*

进入初冬的早晨往往一片漆黑,倘若碰上前一天下了雨,整个校园都泛起一团团的云雾,再加上天气又恰如其分的微寒,七点钟坐在座位上的我已经开始难以自制地做起点头操了。果然只要在学校里,10点睡到次日6点,整整八个小时的充足睡眠都能让我困得和一宿没睡一样。

边上一环一环绕过来的朗读声更像是催眠咒。最后我的眼皮都睁不开了。匆匆吩咐了句罗非语让他老师来了叫我,就把头面向窗户盖上书枕着胳膊,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再一次醒来是因为头上有规律的叩击感。第一反应是被老师发现,浑身一震之后我清醒了很多,开始寻找理由,但我的脑子马上恢复状态,一来罗非语会叫我,二来老师也没这么温柔,那么显而易见就是某个同学的恶作剧。既然这样,我就慢慢地扭过头去,知道最后那个指节敲到了我的额头上。

惺忪的睡眼对上眼神中透露出愉悦的余知秋,我不由得慌张地咳嗽几声,直起身来。额头还残留着她指节带着的微凉,我定了定神,摆出一副嘲讽的样子。

“余知秋同学,你这是在干嘛?”稍微看了看四周,安南薰座位上没人,喧闹声也比较大,估计是下课,至于是哪一节下课……算了,不去想。

“这都第一节课下课了。”余知秋收回手说,“看你一直不醒,我都怕你死了。”说完这句话余知秋才意识到这种表达似乎有点踩线,于是迟疑地笑了笑。

“你也不叫我……”我把幽怨的眼神转向边上笑呵呵的罗非语。

“老师没来啊。”他一脸无辜。

“那也不用睡那么久啊!”我看了看黑板上的课程表,竟然是语文课,“张老太的课?你怎么让她没有发现我的?”

“嗐,也不是只有我的功劳。”罗非语指了指余知秋,“张老太从讲台上看过来,余知秋刚好能挡住你,而且张老太不下讲台不是传统嘛。”

“我的腰可酸死了,许淮安同学。”余知秋找我笑笑,“上课从来没坐这么直过。”

“啊……啊,谢谢。”我支支吾吾地说,不知来由的悸动又一次悄悄缠上我的内心。

罗非语也只是笑笑,虽然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再这样说下去总不太好,于是没有继续发言,自顾自地揉起了太阳穴。

安南薰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看到我先照例揶揄一句“哟,醒啦?”然后坐在座位上拿出一个手账本写着什么。

“她干什么去了?”本来以为是去上厕所的,现在看来大概是别有隐情吧,我靠近罗非语,低声问道。

“搜集情报。”罗非语苦笑一声说。正想开口继续,安南薰大幅度转身过来,拿着一张草稿纸铺在我们的桌面上。

“刚才我采访了陆芊芊寝室的剩下五个人,”她背过手抽来一只水笔,“维护当事人隐私,这五个人我用字母表示。”说着在纸上分块写上ABCDE。

“没想到你在这方面还挺有义气的嘛。”我忍不住调侃道。

“这不是义气,”安南薰摇摇头,“她们是我的客户,我有责任保护客户隐私。”

“这么说你们之间还有交易?”

“对啊,”安南薰叹了口气,“五顿饭钱少了,这一周晚饭不能吃了。”

“你这是下了血本啊。”听到这句话的余知秋忍不住转过身来说,好奇地看着那张纸。

“好了,听我说。”安南薰开始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ABC都是同一派,她们的回答是‘真的假的?’从表情中我大致判定她们没有说谎,所以这三个人属于局外人,先把她们排掉。”说着,她在ABC三个字母上打了叉,“接着是D,她的反应则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说‘不知道呢’。我非常确定,她认为是陆芊芊和童洺是真的,就是有点很想说又不好意思直接说的感觉。”她在D上面写上“反串作证”四个字,然后把笔移到E上,“E和陆芊芊关系最好,她的反应是先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摇头,说了很长一段话,大意就是不可能吧,两个人明明坐得这么远,而且身为闺蜜也从来没看见她们在一起过啊。”

“这个我懂,”罗非语抢答道,“因为身为闺蜜不好说出口,所以还是慌张之中编了一大段理由来试着打消你的疑虑。”

“是的。”安南薰点头表示首肯,“但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她们根本没谈,身为闺蜜怕产生不好的谣言所以急于辟谣,不料让人误会了。”

“那这样的话还不是要你自己判断?”我说,“这样猜测也永远不是定论啊。”

“我知道,所以现在先按照我的想法来。”安南薰说着,在E的一栏下面写上“反串伪证/实锤否定”,然后在前者上画了一个圈,“我现在依旧偏向于他们两个有事,而且这种反应十有八九是前者。”

“嗯……”余知秋盯着那张其实没写什么东西的纸,“你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

“观察啊。”安南薰表演了一个战术后仰,“有时候的眼神沟通,收作业的时候很小心传递的纸条,还有些若有若无让距离靠近的巧合。”

略微沉默后,余知秋无奈地说,“你就是闲得没事一天到晚看人家……”

“这叫做体验生活,观察人类!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不会理解这种快乐的!”安南薰宣告完自己的立场,然后补充道,“现在他们俩有事的可能性是70%,我还会继续调查的。”

“不是说让你去问本人了吗?”我说。

“等我搜集到足够多的证据,再去找他们俩摊牌,”安南薰的笑容邪恶起来,眼神中透露出兴奋,“就能一击制敌了。”

已经是敌我关系了吗……咽下这句话没说出口,我暗暗笑了笑。嘛,既然要玩侦探游戏,那也就随她吧。虽然看着也像是太无聊做出来的事,但是……她开心就好了。

安南薰转回座位上后,我伸了个懒腰,准备下一节课的书本。活动月,不,现在应该说是活动节,三天结束之后高二上学期的官方活动不出意外已全部告终。厚重的学业量化为可以感知到的堆叠起来的试卷,课桌的左侧,那叠书山也逐渐因为疏于整理,堪堪维持着勉为其难的平衡。下节课是……数学。我转而叹了口气,掏出有些分量的活页夹,翻到上次的笔记,随便扫了两眼。选了文科之后,数学不但没有轻松,反而像是我的眼中钉一般,明明其他科目都不难学,偏偏要来一个数学折磨我。逃脱不了的感觉是最绝望的。

老实说,即使在记忆的深处曾经和何矣说过什么“高中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啊”这样的话,也顶多是指高一这一年吧。我不禁开始回想之前的一切,嗯,确实可以这么说。而当时何矣讥讽我的“社交白痴”,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我曾一再质疑自己持有的社交恐惧,大概率是当年经过中二思想美化过的害羞吧。如今能这么想,我大概真的不太一样了。

改变。全新的自己。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建立关系。经营关系。挽回关系。抛却关系。

这样的改变,也算是好的改变吗?

就这样蓦地想进更深的层次,等到即将触碰到那个硬核的那一刻。“上课!”身边的人声音突然洪亮起来,每次只有这个时候他会走这种声线。不过,我似乎真的不能再往这里面想了。轻轻摇了摇头,我站起身,朝讲台轻轻鞠了一躬,努力合上其他人咬字的节奏。

“老师好。”

*

许淮安:好不容易有个大周啊

余知秋:你是在暗示我们什么??

罗非语:这么说,这次正好一起出去吧

罗非语:暑假之后一直没有一起活动过了吧

许淮安:看,有人就喜欢接受暗示

余知秋:嘁

罗非语:就在城里,带安南薰一起吧

余知秋:小安好像在线的吧

余知秋:@须弥子

安南薰:啊……我看见了

安南薰:但是……果然还是不行

余知秋:?

罗非语:有事吗?另抽时间?

安南薰:是

安南薰:最近……好像比较忙

安南薰:和你们一起,好像不太方便

余知秋:啊,那也没事的

罗非语:没事,那再谈吧

反复刷着这段聊天记录,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那里定格的时间之后再变出什么新的话来。当时的想法已经自然地模糊不清,但直到现在翻起来还是会觉得隐隐的怪异。因为我注意到她特意强调的“和你们一起”和“不太方便”,放在对话里看似乎是在婉拒,可渐渐地我开始觉得她没说出口的是“我们大概不能再在一起玩了吧,四个人。”然后脑海中一瞬间闪现出几个月前的仲夏夜,通常活泼着的她把小巧的脑袋靠在我的肩头,散开的锁骨发翘起一部分扎在我的脖子上,原本很柔软的声音呜咽着说不出成文的话,一阵一阵的颤抖都像在对我处刑。

也许在那个时候,关系就已经死亡了。

在“初代文学社”这个群聊记录的下面,许易箐发来的消息也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

“从吴忆那里听说了你们的事了。不必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安南薰初中的离开是她父母的原因,初中生的异地确实很难,及时止损,她做得没错,这不是她的责任。现在你不喜欢她了,不做无谓的拖延,把话说清楚是对的,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们两个从来没有谁欠过谁,感情上的事分出了对错也不会让人更好受。这回你踏出了那一步,没有再逃避了,姐姐很欣赏你哦!★”

同样再翻几次也不会有新的感悟。就这样无所事事地盯着QQ上几乎静止在几个月前的时间,我打开Chrome,试图让我回到正常的时间流动上来。

脑子里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要搜,但是又回忆不起来了,陷入记忆困境的我在无果的回想中逐渐烦躁,终于愤怒地敲了敲餐桌。似乎敲得太用力,靠在墙上的一包速溶咖啡因为失去平衡倒了下来。我盯着那包咖啡,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输入“卡布奇诺的物语”,回车。

进度条拉满的那一刻,蹦出来的第一个条目是百度知道,还没有点击,在预览界面就已经知道了,还清清楚楚地标着红色,生怕我一眼看不见。

2016年10月31日-卡布奇诺物语是“我爱你”,意思是卡布奇诺,味道甜中带苦,却又始终如一的味道。预示着,等待就是甜中带苦,怀着忠实的真心,不会变心的等待。已赞过已踩过

猛地倒吸一口气,我的脸上逐渐变得滚烫,再回忆起那家伙当时的表情和行为,因为事后回想的尴尬和突然有种被暴露的慌乱,我忙把屏幕按熄手机甩到一边,用力地拧了自己一下,直到因为疼痛忍不住咬紧牙关,心跳才放慢速度,让我的呼吸追上它的脚步。

“以后大概还是要自己查一下文化衍生再搞新的款式吧……”自言自语着,我收拾好心情,把手机放回内衬的口袋里。

今天天气很好,自秋入冬后这边的雨天越来越少,大部分都是干冷的天气。趁着天气还没有冷到刺骨,这个阳光晴好的日子不出门真是太可惜了。

这样想着,我还是决定自己出去一趟。

*

整个西遇路是中央大道分出来的一条鱼骨,毕竟还是靠近商业中心,小区号码前面点的人家,边上多上都有几家馆子。不过这些烟火气太浓的地方对我,或者说年轻人,没什么吸引力就是了。悠悠经过这些地方,现在倒是淡季,夏天的时候倒也不乏光着膀子胳膊上纹着青龙肚皮也不小的壮硕中年男子在外面摊着桌子,烧烤的油烟气不厌其烦地勾人食欲,拿着没洗干净的小玻璃杯没完没了地碰啊碰,脚边十几瓶啤酒在冰水里浸着,粗话和唾沫星子横飞,声音传到十里开外。以前我对他们厌恶得不行,每次遇到都快走几步巴不得马上离开这群俗人。到现在却不一样,这种日子还想着他们要是在的话,又有多少市井奇闻人生苦短能给我听到。我现在不讨厌他们,但我有种兔死狐悲之感。难道我的中年,也会是这样吗?

果然,人们从觉醒高雅的意识,到回归俚俗,终究只是差了一个生活的巴掌。

经过了这些信用评级永远是C(墙上挂着一张黄色的面无表情的脸)的江湖小店之后,低矮的老楼蓦地拔高,柏油路换了石砖路,一块块宽敞地舒展开来,延伸到中间的商业中心。就好像在城市中间画了一堵高墙,清晰地分界着古旧和现代。

我最常去的咖啡厅也就在这附近。安南薰上次叫我去的那家稍微偏僻了点,虽然环境很不错,但我也懒得去那么远。这家咖啡厅很普通,有点走事务型的感觉吧,每次走进去眼角总能捕捉到几个写手在敲键盘或者哪个白领在翻着Excel。店面上下两层,很宽敞,属于那种点了咖啡可以占着座位一整天的类型。平时来的人虽然不少,但都有事做,所以氛围还算清净。门面是玻璃橱窗,上方用原木做的框架圈着黑色的底,凸刻着“Oreki”也就是折木。虽然不知道取这个名字的家伙是不是个御宅,但怎么样也算是和折木奉太郎撞了车,就算是奔着奉太郎的名号也是要常来光顾的。

来得比较晚,在一楼晃了一圈没找到位置,只能爬上二楼,乍一看还宽敞,但仔细一桌桌扫过去,每一桌都有人,只是大半都是一人一桌,甚至有四人桌上坐着一个人。这样走了一圈,也没有人像是快要起身的样子。大概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啊。我轻轻叹了口气,准备下楼离开。

“来那么晚,还想要有座位吗?”

我顿时有些惊讶地顺着声音的来路看过去,其实就在我右手边靠窗的位置,因为太过角落我也没仔细观察,余知秋手上端着一杯红茶,桌面上摊着一本书,正笑着看过来。

嗐,今天算是逃不过世界的安排了。

在心中怨艾着,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在她斜对面抽开凳子坐下,拿手机扫码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

“我说你还好意思说我啊,”我放下手机,“这么多四人座都给你们一个一个用了,哪来这么多位置?”

“四人座宽敞啊。”余知秋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我一时找不到反驳她的话,只能若无其事地寒暄起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经常来啊。”

“我也经常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你坐哪里的,平时?”

“一楼角落。”

“我一直坐二楼,”她说,一边带着点羞涩地笑笑,“无数次擦肩而过了呢。”

“啊,是呢。”我也笑笑,见到她时突然回想起之前的事那一瞬间的尴尬顿时烟消云散,很稀松平常的温暖感慢慢蔓延开来。从前在这里的种种画面像重置版一样再在脑海里放送,画面中唯独多了一个每次都会匆匆经过的女孩子。这样想着,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这种擦肩而过,真让人感觉到一种郁邑的浪漫啊。

从帆布袋里取出kindle,随便翻了翻,等着咖啡上来,随后注意到余知秋看过来的目光,便把kindle的界面转过去给她看了一眼。

“你在看什么?”我问。

“《追忆似水年华》,”余知秋抬起那本书,“普鲁斯特。”

“看意识流不累吗?”

“还好吧,”她笑笑,“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在困倦和清醒之间找一个平衡点,就可以看进去那个意识流动了。”

“恍惚状态才能看的意思吗……”

“往事本来不就是恍惚吗。”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有种感触,有一种被之前称不上浩瀚漫长的时间所震撼的感觉。于是我便不再说话。不一会儿,侍者端着咖啡放在我的桌上。

把热咖啡喝成冷咖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晃悠悠地过了几个小时。余知秋放下书,慵懒地长舒一口气,像只小猫一样地伸了个懒腰。我也盖上kindle的外壳,把它装回帆布袋。

“喂,许淮安,”余知秋看向我,眼神微微闪动,“一起吃饭?”

“诶?……啊?”因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我只能不停地表示讶异。

余知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是捂住嘴偷笑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你和那时候还是一样啊。”

“诶?那时候?”

“在学校里叫你一起吃火锅的时候,你的反应一模一样诶。”她笑着说,“学学罗非语,从来都没害羞过的啊。”

“我和罗非语能一样吗……”我尴尬地挠了挠头,语气中不受控制地带上一点不满,“也许我就是应付不来你啊。”

听到这句话,余知秋似乎被击中了一样地僵硬了一下,然后把话题轻轻带开,“不同意?”

“呃,”看起来蒙混过关的想法行不通了啊,我不敢直视她的双眼,扭过头说,“也不是不同意啦……”

“好,走吧。”余知秋利索地站起来,和我并排走出咖啡馆,我略微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稍微隔着一点距离地努力合上她的脚步。一路无话。生怕自己的紧张顺着声音给她捕捉到,然后反弹过来嘲讽我自己。最后还是进了必胜客,两个人各点了一份牛排和饮料。

余知秋就坐在我的正对面,就算那张脸离我不是最近的一次,这样的面对面带给我的冲击力也是所有时候都不能比的。所有细节一清二楚,移开视线转过头都显得太不自然,只能硬着头皮正对着她,眼神却怎么样也不敢和她对视,只能向下移个几厘米,盯着她的人中。这样看上去好像还有点滑稽,但我也没得选择。

“你家是在附近吧?我记得是西遇路……”

听到她开始说话,我把眼神移上去,然而对视的一刹那还是让我全身一颤。而她好像也有些意外地愣了愣,把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截断。

“呃,咳咳。”我干咳两声定了定神,试探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还想问你呢。”她很快回过神来,反击我道。

“走神了一下。”敷衍了一句,我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氛围,开始把话题带回去,“西遇路23号201,记住了啊。”

“我记住这种东西干什么?”似乎也已经恢复状态的余知秋瞪了我一眼。

“你也住附近吧?”

“啊,对,顾源路13号……”说了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警觉地看向我,“你想干嘛?”

“信息对等啊。”我举起叉子,“你们仨都知道我家在哪儿,我不知道你们住哪儿的话,太不公平了。”

“安南薰也知道你家在哪儿?”余知秋眨了眨眼睛。

“嗯,初中同学嘛……”

“初中同学一定知道吗?”她的语气有点要逼迫我说点什么出来的感觉,“诶,现在的话,你们的事可以说了吗?”

“非要挑这个时候吗……”我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安南薰趴在我肩膀上哭泣的样子迟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但这次还是说个大概吧。“就是初中我们谈过,但是因为她爸妈要调离,她们家要搬到别的市,没办法,就分了。”

余知秋表情没有什么波澜,轻轻“嗯”了一声,动手切了一块牛排。吃完之后,她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从另一处发起话题。

“我说,你晚上在外面吃不要紧吗?不和家里联系一下?”

“啊,不要紧。”我摇摇头,“爸妈大部分时间在外地出差,在外面也租了房子,家里基本上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余知秋睁大了眼睛,“不会……孤单吗?”

“习惯了就好。家务啊三餐啊都可以自己搞定,也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差不多算是准社会人的生活了吧。”自顾自笑笑,我喝了一口茶饮,“先不说我了,你倒是,没关系吗?”

“也就那样吧。”余知秋的眼神沉下去,切牛排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反正他们也不管我。”

“是……有什么情况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感情状况不是很好吧。”余知秋用叉子戳着桌上的牛排,然后慢慢旋转起来,“我十来岁的时候他们就几乎是天天吵架了,妈妈也气得离家好几回。他们也没什么心思管我,我回去看到也心烦,还不如在外面多混混日子。”

“嗯,婚姻当真是爱情的坟墓。”我看了她一眼,“你,很辛苦吧?”

“是。”她没有否认,盯着叉子上的一块牛排说,“每次他们吵起来,我妈乱扔东西的时候我都会躲进房间,锁门。离家出走的时候还得我去找回来。他们经常和我说,我是他们两个唯一的联系了,这种时候我就对自己厌恶得不行。”

“唔,”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从来没处理过也处理不了家庭纠纷,但话还是可以说的,“嘛,烦心的时候就来找大家嘛。也没规定说朋友只能分享快乐啊。反正大家也都蛮闲的。”

“噗。”余知秋轻轻一笑,“就你闲吧。”

“如果说还要成为余知秋同学的树洞的话,那就不闲了。”

“嗯。”余知秋的笑容渐渐带上羞涩染着双颊的红晕,声音从淡漠变成微微的软糯,“意料之外的油嘴滑舌嘛。”

“老实说,”我笑了笑,“我也有点意外。”

又沉默地吃了一阵子之后,余知秋抬起头,清亮的眸子把女孩子的神态顶入我的眼中,“你说,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吗?”

“看情况吧……”

“可是我爸妈,”她说,“从大学开始的校园恋爱,看以前的照片,都很甜的啊,为什么结婚了之后,生了孩子之后,就换了个人似的?”

“可能是冷淡期什么的吧……”

“冷淡期也没有这么多年的啊。”她摇了摇头,随后看向我的眼神突然多了一丝难过,“你说,我也会变成这样吗?”

“这要看你遇到的是谁了。”心里住着的敲钟人又开始不知疲倦地工作,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探讨的样子,也努力不去想她有没有在暗示我什么,“不能只凭这么一对人就下定论吧。很多情侣还是成功地白头偕老的。”

“那也是有这种可能啊。”余知秋的眼神有些黯淡,重新低下头去。

“只要两个人好好沟通,互相帮助,很多事情都能克服了。”我说,“要一直走在一起确实很难,但双方都想一直在一起,并都很努力成全的话,也能成功的。”

听到我的话,余知秋抬起头,把眼神和我的重合,似乎想要望进那里最深的地方。心跳开始成倍加快,我不得不微微张开嘴巴,缓和我的呼吸。就这么对视了一分钟,似乎想要把对方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在我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余知秋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发出声音,随后她把眼神移开,朝我微微一笑。

我轻轻喘了一口气,感觉脸颊到耳根有些滚烫,舌尖接触到那牛排,却已经微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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