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当顾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向南家时，向家父母正围着跪地缄默不言的向南哭天喊地，而顾父、顾母则作壁上观，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是时，顾家父母正商议着让向家举家移民到国外，他们承诺会给他们足够的钱，以保证他们移民之后的生活，但前提条件是要向南今生今世都不得再出现在顾北面前。
他们还说，让他们移民的那个国家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化了，向南到了那里完全可以再找个可靠的人名正言顺地结婚过日子，总好过现在毁了两个人的前程，更有甚者会毁掉两个家庭的声誉。
他们还威胁他的父母，说他们有的是办法让向家再也无法在本市立足，让他们永远失业，让向南再也无法上学。
事到临头，他们仍是只顾着大人的颜面，丝毫不关心孩子们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想尽一切可能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而向家父母听说可以凭白得到一大笔财产，还可以定居国外，自然是再欢喜不过，而且去了那里以后也不用再担心外界的眼光，不用再担心他们会因儿子的感情问题而受外界指指点点了。
向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其实也早有建设，如果万不得已他们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也早做好了分开的准备，更何况他们其实也从未真正在一起过。
只是一个约定而已，这世上没能实现的约定多了去了。没事的，我们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只是，真到了不得不面对、不得不下定决心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好难过。他舍不得，更觉得对不起顾北，毕竟他又在顾北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做了决定。
但是，他不想远走异国他乡，即便是从此与顾北再不复相见，他也不想离他太远，即使需要时间来将他遗忘，他也希望能在望得见他的地方。
他的回答自然招致了顾父、顾母的强烈反对，也再度引动了父母的悲痛和愤怒，可他仍是倔强道：“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作出了让步，我答应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顾北，我只是不想远走异国他乡，为什么你们还要步步紧逼，难道非要逼我自尽，你们才肯罢休吗？”
顾母气得指着向父、向母道：“看看，看看，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好儿子，可真有骨气啊！”
向父羞极，更怒极，手快于脑又是一巴掌甩到了向南脸上，打完他当然还是又悔又痛，可羞耻和愤怒还是占了上风。
“逆子出息了，学会用死来威胁我跟你妈了是吗！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是为了让你这么回报我们的吗！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有脸来威胁我们，你到底想干什么，不如我和你妈先死给你看怎么样！”
顾母依然心疼被打的儿子，可是观念的束缚还是让她选择“规劝”，声泪俱下地说：“儿子，算妈求你，别再错下去了行吗？你死了，我跟你爸也没活头了，你真的想逼死我跟你爸吗！听妈的话，咱去看医生好不好，啊？”
父母的话句句如刀刺在向南的心上，年轻的心何曾经历过如此撕心裂肺的拉扯，让他左右为难，心碎欲绝。
可是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为了父母。
他含泪跪了下去，咬牙道：“爸，妈，儿子错了，我答应你们还不行吗，求你们，别这样……叔叔，阿姨，我答应你们，出国，永远不再回来，但是求你们，别再逼我父母了，可以吗！”
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冷静，这倒是出乎顾家父母的意料，看得出这孩子心志非同一般。不过到底还是孩子，再拧再倔，终究也还是拧不过父母。
就在这时，顾北终于忍无可忍，抡起拳头就疯狂砸门，动静大得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向父起身去开门时，顾家二位便大约猜到来者是谁了。
果不其然，向父刚把门打开，来人便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入。
他径自冲到向南面前，一把将他拉起，拽到身后，紧紧攥住他的手，怒视盛气凌人的父母道：“既然要送，那就把我也一块送出国去，否则我死也不要和他分开！”
从他进屋的那一刻，向南就完全愣住了，仿佛置身梦中，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好似不是真实的。
原以为这一次他也要独自面对一切，没想到顾北竟突然出现了，先前一直强压心绪、强作镇定的他好似终于找到了依靠，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压抑不住，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顾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第一次显得有些失智，竟问出了这么显而易见又愚蠢的问题。
顾北回头，很明显面带怒意，却又因适才发生的一切舍不得对他发脾气，只得憋着火气怨念道：“不是说过要一起面对的吗，那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是不是又打算一个人承担一切，然后抛下我独自离开？告诉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否则这辈子你都休想甩掉我！”
顾北说这话的时候还用力握了握向南的手，像是要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
这一刻，向南突然觉得孤独支撑的世界亮了，漂泊大海的心也终于有了停靠的港湾。
他笑了，他也哭了，只看着顾北不说话。
顾北见他落泪，就连这最后的一点憋屈的怨气也瞬间烟消云散，在他额头上不客气地弹了一指，笑骂：“大老爷们，动不动就哭，不嫌丢人啊。”
向南被他逗笑了，麻溜地一把抹干了眼泪，顺便也扫光了压抑在他心头的阴霾。
而从顾北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先前还对向南步步紧逼的四位家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撼住了。
“小北，你……！”顾母气得直发抖，指着顾北说不出来。
向父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手牵手对抗长辈的两人连连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然后，他便连连咳嗽起来，向母赶忙扶他坐下，替他顺气。
向南虽担心，但看样子应该没有大碍。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和顾北都已无路可退，要么是全面胜利，要么是一败涂地。
顾北很显然也清楚当前的形势，态度放软了一些，对顾父和顾母道：“爸，妈，我保证，在我和向南经济独立之前，我们绝不会暴露，不会让你们为难，而且我们也约定好了，五年以后如果我们都没变心，到时再在一起。所以，请你们给我们一点宽容和理解，好吗？”
他说着便朝他们鞠了一躬，向南见状也跟着鞠了一躬。
顾北于是又拉着他面向向家父母，诚恳道：“叔叔，阿姨，也请你们给我们一点宽容和理解，好吗？”
说着，他们又向二老鞠了一躬。
然后，顾北才又拉着向南面向四位长辈，不再卑微，不再乞求，而是强势宣告：“事情就是这样了，现在，要么你们各自多一个儿子，要么你们连唯一的儿子都会失去，你们自己选吧！”
“顾北，你！”顾父气得脸都绿了，却愣是半天也没能憋出一句话来。
向父则是连连捶胸，哭天喊地道：“哎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生出如此不孝的儿子！”
向南却似完全没听见父亲的悲愤，只专注地看着顾北，眼里有泪光闪烁，不自觉地紧了紧牵着的手。
顾北也回看向他，脸上神采飞扬，眼中有坚定的自信。
突然，顾父捂着心口满脸痛苦地倒了下去，把顾母吓得尖叫连连。
“老公！老公！小北，还不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你爸心脏病又犯了！”
事情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这是谁也不曾料到的。
顾北和向南手忙脚乱帮着救护人员把顾父搬到了救护车上，然后两人不得不在这样紧急情况下匆匆分手。
顾北上救护车之前仍不放心向南，特意叮嘱他：“记住，凡事我们一起扛！”
向南有如吃了定心丸，连连点头，然后目送救护车载着他心尖上的人远去。
然而，他们俩都没想到，这竟然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