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维持大明宝钞的流通措施
大明宝钞的流通完全依赖国家强制性推行。明朝初年，民间用白银、铜钱交易，或以物易物。明朝政府为了推行钞法，禁止民间金银、铜钱流通。即使这样，宝钞的流通情况依然不好，就如顾炎武所说的：“是国初造钞之后不过数年，而其法已渐坏不行，于是有奸恶之条，充赏之格，而卒亦不能行也。盖昏烂倒换出入之弊，必至于此。”市场上钱重钞轻，钞价贬值，民间市肆摈弃宝钞不用。明朝政府为了强行宝钞的流通，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使宝钞得以勉强维持。
一、禁用铜钱、金银。洪武二十七年（1394）、正统十三年（1448）和景泰七年（1436），明朝政府三次明令禁用铜钱，限令军民商贾所有铜钱悉送赴官。并派官员全国巡视，如有自行交易者，“掠治其罪，十倍罚之”，严惩不贷。同时，政府严令禁用金银。洪武三十年（1397）严禁民间用金银交易：“令大明宝钞与历代钱兼行，钞一贯准钱千文，提举司与三月内印造，十月内止，所造钞送内府充赏赍。明年罢行用库，又罢宝泉局。时两浙、江西、闽、广民重钱轻钞，有以钱百六十文折钞一贯者，由是物价翔贵，而钞法益坏不行。三十年乃更申交易用金银之禁。”正统十三年（1448）又禁止民间金银交易：“英宗即位，收赋有米麦折银之令，遂减诸纳钞者，而以米银钱当钞，弛用银之禁。朝野率皆用银，其小者乃用钱，惟折官俸用钞，钞壅不行。十三年复申禁令，阻钞者追一万贯，全家戍边。天顺中，始弛其禁。宪宗令内外课程钱钞兼收，官俸军饷亦兼支钱钞。是时钞一贯不能直钱一文，而计钞征之民，则每贯征银二分五厘，民以大困。”明成祖永乐二十年（1422），定钞法罪，如有触犯者，则罚全家戍边；有不用钞1贯者，罚钞千贯；有邻里知情不报者，同罚百贯；有买卖银1钱者，双方各罚钞1千贯，1两罚1万贯；有擅自贸易抬高物价者，罚钞1万贯。即便政府实施行钞的严刑峻律，也禁不住民间金银买卖。百姓们心里有杆秤，他们知道宝钞只是一张薄薄纸片，什么时候说不定就是废纸一张，只有金银铜钱才是货真价实的。所以民间普遍使用金银铜钱交易，白银1两，值宝钞百贯，比政府定钞法时增长了100倍。到英宗正统初年时（1436）白银1两已值宝钞千贯，增长了1000倍。
二、控制宝钞印造和发放。在宝钞发放初期，明朝政府鉴于前朝印放纸币的不良后果，减少滥印宝钞引起的通货膨胀，适当控制了纸币的投放。洪武十六年（1383），政府设立户部广源库、广惠库，分别掌控宝钞的收入和支出。洪武二十六年（1393），又规定宝钞提举司每年三月起举工印造，至同年十月停工，印造宝钞八个月，不得延期多印制。明确规定印造宝钞数量，按数量实际填报数字，并送内务府收储备用，以备检察监制。宣德三年（1428）和景泰元年（1430）曾一度停工印造新钞，适当地控制了宝钞的投放数量，缓解了纸币因每年印造引起的塞壅堵阻状况。
但这些措施没有很好地执行下去，稳定住的金融市场并没有得到政府强有力的维持和巩固。英宗即位后不久即批准钱钞兼用，官俸军饷亦兼支钱钞，当时钱和钞的换算比例为钞1贯折钱4文。成化元年（1463）规定对商税实行钱钞中半兼收，此时钱和钞的比例为钞1贯折钱2文，宝钞币值进一步跌落，宝钞逐渐退出流通领域。
三、征收“户口钞盐法”及商业课税。永乐二年（1404）二月，由于广东地区地广人稀，商人无人纳课盐，军民多食私盐，政府下令这一地区按大口岁食盐一十二斤，小口半之的数量纳钞，每斤纳钞300文，于附近盐场交纳。此举只在局部地区实行。到了同年八月，经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提议后，便成为一项全国性的制度。《明史》卷81《食货志》这样记载：“成祖初，犯者以奸恶论，惟制造首饰器皿，不在禁列。江夏民父死，以银营葬具，当戍边。帝以其迫于治葬，非玩法，特矜宥之。都御史陈瑛言：‘比岁钞法不通，皆原朝廷出钞太多，收敛无法，以至物重钞轻。莫若暂行户口食盐法。天下人民不下千万户，官军不下二百万家，诚令计口纳钞食盐，可收五千余万锭。’帝令户部会群臣议。大口月食盐一斤，纳钞一贯，小口半之。从其议。”统计全国人口，按户口食盐，全国成年人月吃1斤盐，纳钞1贯，未成年人减半。
政府一年就可回收宝钞3000多万锭。宣德四年（1429）六月，针对全国商贾集中、商业发达的33个府州县征收商税，就市肆、铺行、门摊、茶地、果树、房舍、磨房、油坊、砖瓦窑、牛车、旅店、货栈等商业课税，务必用宝钞交纳。规定蔬菜每亩月纳旧钞300贯，果树每棵年纳钞100贯，旅馆客栈、磨坊等，每间月纳钞300贯，货车每辆每次纳钞200贯，运货船只每百料纳钞100贯。
政府原本以通钞法为由的敛钞措施，此时已演变成了大规模的增税，这种做法是以剥夺百姓利益为前提来紧缩通货的，结果是阻碍了商品经济的发展。景泰年间税收征钞，致使扬州、淮安地区车舟不行。给事中陈嘉猷上奏朝廷：“比闻户部将两京塌房店舍菜果园及街市各色铺行定立则例，按月输钞，而军民人等畏惧纳钞艰难，有将铺面关闭不敢买卖者，有将园圃瓜蔬拔弃而平为空地者，有将果树砍伐而减少株数者。原其所以，盖由开铺面者以纳门摊钞贯，种园圃者亦有夏税差徭，况其间或借人资本以贸易，或赁人房舍以开张，或因计利多寡而开闭之不常，或因天时水旱而栽种之弗遂，今若通行编册，按月输钞，则嗟怨在途，民实不堪。伏望将各色应纳钞贯暂且停止，俟丰稔然后举行，若犹虑钞法不行，乞敕部出榜晓谕，务令钞与钱相兼行使，违者重罪。
如此则国用不亏，下民不扰，诚为两便。”陈嘉猷等人的奏请朝廷不予理会，事实上政府的敛钞行为给广大人民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使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四、颁布以钞中盐法和征收门摊课程税。永乐二十二年（1424），明朝政府又实施以钞中盐法，即允许军民向京库交纳宝钞以获得领买官盐的特权，代替运输粟粮赴边领票运销食盐的规定。仁宗即位后，继续实行以钞中盐法。史籍这样记载：“以钞法不通，定用钞中盐则例。初，上谕户部尚书夏原吉曰：‘钞法阻滞，盖由散出太多，宜设法广敛之。民间钞少，将自通矣。其意所以敛之之道。’原吉对曰：‘敛之易者，莫若许有钞之家中盐。’上曰：‘此可一时权宜耳，俟钞法通即止。然必稍宽为则例，而后人皆趋向。’遂命原吉及吏部尚书蹇义等定各处中盐例，各减旧十四。于是原吉等奏，沧州盐每引钞三百贯，河南、山东每引百五十贯，福建、广东每引百贯。输钞不问新旧，支盐不拘资次。上曰：‘然，其速行之。’”仁宗在洪熙元年（1423），听从夏原吉的建议，颁布征收门摊课程税。史籍记载：“仁宗监国，令犯笞杖者输钞。及即位，以钞不行询原吉。原吉言：‘钞多则轻，少则重。民间钞不行，缘散多敛少，宜为法敛之。请市肆门摊诸税度量轻重，加其课程。钞入官，官取昏软者悉毁之。自今官钞宜少出，民间得钞难，则自然重矣。’乃下令曰：‘所增门摊课程，钞法通，即复旧，金银布帛交易者，亦暂禁止。’”政府征收门摊税，其意是要让民间闾阎行用宝钞，但是民间还是弃钞如敝屣。“然是时，民卒轻钞。至宣德初，米一石用钞五十贯，乃驰布帛米麦交易之禁。凡以金银交易及匿货增直者罚钞，府县卫所仓粮积至十年以上者，盐粮悉收钞，秋粮亦收钞三分，门摊课钞增五倍，塌房、店舍月纳钞五百贯，果园、骡车并令纳钞。户部言民间交易，惟用金银，钞滞不行。乃益严其禁，交易用银一钱者，罚钞千贯，脏吏受银一两者，追钞万贯，更追免罪钞如之。”
五、增设宝钞交税课程，开辟回笼渠道。永乐五年（1407）三月，明成祖下令，“北京今岁夏税及永乐三年赦前所负租税课程脏罚等物悉输钞”。其具体办法是：“令各处税粮课程脏罚，俱准折收钞，米每石三十贯，小麦、豆每石二十五贯，大麦每石一十五贯，青稞、荞麦每石一十贯，丝每斤四十贯，棉每斤二十五贯，大绢每匹五十贯，小绢每匹三十贯，小苎布每匹二十贯，大苎布每匹五十贯，大棉布每匹三十贯，小棉布每匹二十五贯，金每两四百贯，银每两八十贯，茶每斤一贯，盐每大引一百贯，芦柴每束三贯，其有该载不尽之物，俱照彼中时价折收。”永乐二十二年（1424）十月，政府以钞法不通，命军民犯笞杖罪者，按轻重输钞赎罪。对民间私自宰杀耕牛者，赐罪罚钞。同年十一月，南京抽分场积柴薪及龙江提举司积竹木非常之多，至少积有二三十年之久，明仁宗闻之：“‘积聚本以资人，今京师军民得薪甚难，与其积久以待腐，何若散之以利人。’遂谕工部臣，其二处所积，除足岁用外，余并以鬻军民，每百斤官价钞五贯，悉收昏软旧钞，庶便民者。”接着仁宗又命工部，应天等府岁办芦柴从明年开始，什二征本色，什八征钞，每一束准钞五贯，悉收昏软旧钞。宣德五年（1430），政府采纳户部左侍郎郝鹏的建议，将全国各地积存的粮食、布帛等商品发放民间，折价回收宝钞，这些是政府一系列有效的回笼宝钞措施。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宝钞的滞流状况，促使宝钞回笼，从而减缓了流通领域的通货膨胀，使得宣德年间民间宝钞对白银的比价，由原来的每两400贯（每贯值银2.3厘），回升到每两100贯（每贯值银1分）这样金融相对稳定的局面。
六、回收昏烂旧钞。洪武九年（1376），明朝政府立“倒钞法”，设宝钞行用库，以新钞换旧钞。《明太祖实录》卷107中记载：“立倒钞法。中书省奏：国家行钞日久，岂无昏烂，宜设法收换，以便行使。于是议令所在置行用库，每昏烂钞一贯，收工墨值三十文，五百文以下递减之。仍于钞面贯百文下，用墨印‘昏烂’二字，封收入库，按季送部。若以贯百分明而倒易者，同沮坏钞法论，混以伪钞者，究其罪。”洪武十三年（1380）五月，政府又对“倒钞法”加以补充：“户部言：其行用库收换昏烂钞之法，本以便民，然民多缘法为奸诈，每以堪用之钞辄来易换者。自今钞虽破软而贯百分明，非挑描剜补者，民间贸易及官收课程并听行使，果系贯百昏烂，方许入库易换，工墨值则量收如旧，在京一季在外半年送部，部官同监察御史覆视，有伪妄欺弊者，罪如律，仍追钞偿入官。但在外行用库裁革已旧，今宜复置。凡军民倒钞，令军分卫所，民分坊厢，轮日收换，乡民商旅则各以户帖路引为验。从之。”政府设立宝钞行用库，以新钞换取旧钞，维护宝钞的法偿能力和正常流通量，这是一项促进宝钞流通的便利措施。
但设立后不久即遭废弃，洪武十三年（1380）后复置，很快又停办，洪武二十三年（1390）又设立，但只维持了五个月。两年后又在南京东市重设宝钞行用库，也只维持了一年多时间，二十七年（1394）又遭罢弃。这样停停办办使宝钞流通疲软，市场上出现了新旧宝钞价值不一的现象。洪熙、宣德年间政府又规定凡是税收纳钞一律不分新旧，昏软悉收，对昏烂宝钞一律销毁。但在实际交易中，旧钞价值远远低于新钞，人们在使用宝钞时只愿收新钞，不愿收旧钞，市肆交易则唯用新钞，稍有昏软辄不用。这样在交易中矛盾便难以避免，从收受方来讲不愿收旧钞，从支出方来讲用旧钞更为合算，出于各自的利益，在交易中就会出现一方愿意用旧钞，另一方不愿收旧钞的矛盾。这种现象在宣德年间非常突出。在新旧钞价混乱的情况下，不法之徒则利用“倒钞法”，不管手中旧钞是否达到国家规定的破损标准，非昏烂者亦揉烂以易新钞者不在少数，人为进行破坏，使“倒钞法”弊病丛生。地方上纳税官员也趁机营私舞弊，强制商人缴纳新钞，私下里用低价收购旧钞，并用旧钞上缴税款，从中牟利，使得政府力挺的“倒钞法”陷入恶性循环，最终废止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