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如果您真的那样想，就未免太小看我了！”
如果不是，为什么就只有你一个人来呢？“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本该同时出现的两个人却并没有一起出现，明眼人都知道一定是出了问题。尤其她的脸色和表情从头到脚都不对劲儿，还想瞒住人么？
“院长，老实说，我跟雨泽之间前阵子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我向您保证绝对不是因为这件事。可能我现在说什么您都不太会相信，觉得我这次来就是想证实一下他的那些过去是不是真的。”倾身上前握住院长那双有些粗糙的手掌，直直地盯着院长布满皱纹的脸，一双蓝眼睛澄澈得好像能拧出水来，“院长，我跟您一样的心疼雨泽，也跟您一样的爱他，并不会因为他的过去就遗弃他！”缓一缓有些激动的情绪，语气变得和缓而平稳，继续开口道，“我跟您实话实说吧，出门的时候我本来是要去找雨泽跟他讲和的。但是，我没有那份儿勇气，所以……所以我才来了这里！”
来这里，寻找最后欠缺的那点勇气，然后毅然决然地去找他，把该说的都说清楚，把心头的结一次性解开。
院长咧嘴宽心地一笑，他应该是相信她所说的了吧？
“年轻人嘛，哪有不吵嘴的？越吵感情越好，越吵才会越亲密嘛！如果一点儿都不在乎，自然也就谈不上吵架了，你说是不？”
听出了院长话中隐含的深意，包幂芸两颊绯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见她那只有恋爱中人才会有的娇羞模样儿，院长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才慢慢地嘘出来。
“院长，您是怎么看出……”我们之间感情不单纯的？莫非……是他亲口说的？
“我啥也没看！”满脸堆笑地一口否认，“我只是太了解雨泽了，如果不是他认定的女孩子，他是绝对不会带到这里来的。”
认定？！他那个时候就认定她了？这是真的吗？而那个时候的她，对他的感情还完全处于懵懂状态呢！本以为他们之间的这架天平，她的这头要承载得重一些，没想到，在她这头的托盘里还空空如也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另一头加入了砝码。
“院长，您能跟我讲讲雨泽小时候的事吗？”
“雨泽小时候呀……”拖长音，端过一边满是茶垢的杯子喝一口早就凉了的茶水，“雨泽打小就是一个非常懂事，不会叫大人操心的孩子。不过，也都怪孤儿院的环境不好，没给他什么童年，环境逼着他不得不快快长大，也真是苦了他啦！”
“哦？”将右手支在膝盖上撑住下巴，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势。
院长换个坐姿，手上端着茶杯，目光洒向门外，喃喃道，“那时候孤儿院有二十三个孩子，岁数都比雨泽要大一两岁，但雨泽却反倒更像那些孩子的大哥哥。孤儿院的人手不够，那么多孩子简直没法儿照顾过来，雨泽就跟在同院长和其他工人屁股后面帮忙。工人们给孩子们换床单的时候，他就拿起扫帚扫地。工人们给孩子们洗澡的时候，他就站在一边递毛巾拿肥皂，等所有孩子都洗完了他才最后一个洗。”
清清嗓子，收回目光看一眼包幂芸的反应，见她一脸渴求的表情，于是他又继续说下去，“那个时候孤儿院用水不方便，得跑到山后面的池子里去挑，别的孩子洗完没水了，他就用剩下的一小盆水随便弄块毛巾擦一擦。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要先分给别的小朋友，到他这儿东西分完了，他也从不抱怨……这孩子真是……”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喉咙也哽咽起来。看一眼听得入神的包幂芸，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却只挤出满脸的皱纹。
说起严雨泽小时候他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心酸，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带过，那份情感也会在心头回旋好久好久都不散去。叫他回忆严雨泽小时候的事，对他简直就是一种心灵上的折磨。
“孩子嘛，谁没有一点儿童心？看着别的小朋友吃着糖果，他就只有眼巴巴地站在一边亲嘴的份儿。给他，他不要。不是不爱吃，是他心里明白东西少，而等着分的人却很多……我从没见过像雨泽这样不会哭也不会闹的孩子，即使是生病了一直高烧不退也连哼都不哼一句。问他痛不痛，他就一个劲儿摇头……其实呀，哪能不痛不难受呢？其他孩子病了，不是哭就是闹，整夜整夜的闹，只有他，一生病就自个儿悄悄的爬到床上去睡着，也不告诉大人，他那是不想让你替他担心哪！”挥手抹一把溢出眼眶的泪水，撅一把鼻涕，心酸地笑一笑，“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旦生病了，不是爹哄着就是娘疼着，可他是个孤儿啊！一生下来就被当妈的给扔了，又能哭给谁听？闹给谁看哪？”
正常家庭的孩子生病了不是爹哄着就是娘疼着……没有错，是这样的！包幂芸忽然想起她小时候出疹子的事，那时候包亚天和菲丽娜？丹尼尔都有演出，但是为了照顾病床上的她，他们都纷纷退掉了那段时间的演绎工作在家照顾她。因为难受，她晚上睡不着，包亚天和菲丽娜？丹尼尔就整夜整夜地守在她的房里。她睡不舒适了，他们就把她抱在怀里，见她安静地睡着以后又轻轻地将她放回床上。
哪个孩子不是在父母的如此呵护下长大的？而他……不但没人在病床前照看，难受的时候也没有个诉说的人，什么都压在心里，小小年纪就得独自承受一切！“呜呜呜……呜呜……”把头埋在臂弯里，包幂芸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院长说得很简略，是不忍心去详加描述。但是，那些简单的话语钻到包幂芸耳朵里，就变得再详尽不过。那个孤孤单单的小身影，好像已经跨过时光隧道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她眼前，那么渺小、那么脆弱、那么无助而又那么坚强。受了天大的委屈也闷在心里不说出来，还真是他打小就有的个性。
“哈哈……”院长干笑两声，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连说话的声音也宏亮起来，“这孩子八岁以前命苦，八岁以后就开始转运啦！被严家大小姐领养以后，日子就好过多啦！严大小姐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带他视如己出，严家上上下下的人，连同严老爷子在内都十分喜欢他。这是他的造化，也是他的命！雨泽这名字还是同院长当初给取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忘记严家的再生之恩。”
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严雨泽第一次见到包亚天的时候，会不顾一切地想要了包亚天的命。他有多爱严尔岚，就有多恨包亚天，一向沉着稳重的他见到包亚天之后就变得发狂，实在是他对养母的爱已经深到可以为之去死的地步。所以，他不怕一刀杀了包亚天，然后后半辈子都在牢里度过。也明白了严尔凤为什么会口口声声地对她说，要她好好陪伴严雨泽，不要叫他做出什么傻事来的真正意思了。
原来，一切都是要这样来理解的！
“幂芸！”院长扶起她爬在膝盖上的身子，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面对着她，“雨泽小时候受了不少苦，也遭了不少罪。要是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你生气了，我代他向你道个歉！他是个什么委屈都只会往肚子里咽的人，你不要怪他，也希望你能原谅他！”
道歉？原谅？拜托！真正该道歉、该请求原谅的人是她而不是他！每个人都在代他向她道歉，每个人都在对她说要她原谅他！她心里的歉意和内疚就像个填不平的无底洞，她不要再听了！她感觉自己像个杀了人还冒充警察扬言要将凶手缉拿归案的伪君子！侩子手！
这种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如果不赶快释放掉，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从凳子上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脸上的泪水也顾不得擦掉，“院长……我要去找雨泽！我要找雨泽……我要雨泽……”
爱到深处是怜惜，情到深处是心痛。爱一个人到极致，是可以忘掉自我，心里想的、记挂的，都是有关于那个人的喜怒哀乐。
她想见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急迫过！她要去向他道歉、向他忏悔，不再顾及什么自尊和骄傲。和他所受的苦和委屈比起来，她所有的矜持和骄傲都一文不值，她只希望能快点儿见到他！
他的伤、他的痛、他的隐忍、他的不幸，此时此刻，她终于终于可以感同身受！
把车子停靠在山庄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包幂芸急急忙忙地跳下车，还没来得及跨上石阶，听见门外车声的严尔凤就朝她迎了出来。一个站在石阶之上，一个立于石阶之下，隔着十级台阶相互对视。
她终于还是来了！
严尔凤率先迈开步子，一级一级地走下台阶，站在包幂芸面前舒心一笑。
“凤姨……雨泽在吗？”
连忙点头，“在！他这一整天都闷在房间，你快上去吧！”
微笑着点下头，绕过严尔凤跨上台阶，穿过院子直直地朝严雨泽的房间走去。
严雨泽的房门紧闭，她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门柄，一拧，居然没锁？不打算敲门，她轻轻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开灯，光线不是很好，又加上窗前的那几棵大树，房间里显得更加的黑暗。包幂芸反手把门在身后轻轻地合上，回过头，严雨泽正面朝窗户而立，一只手在裤兜里，另一只手伸在半空中，食指和中指上叼着一只香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满屋都是浓烈的烟草味儿，乌烟瘴气异常呛喉，难道他一整天都烟不离口？
莫名地，她一阵心痛！
伸手按下开关，光亮立刻充满黑暗的卧室。严雨泽受惊地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包幂芸，手上烧了一半的香烟立刻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迟疑几秒钟，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烟，将其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捻灭，然后透过烟雾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会来，他感到好意外！
隔着三米远的距离，他们相互对视着，谁也不先开口。大约五分钟以后，严雨泽收回停在她身上的目光跨步上前，直接绕过包幂芸的身子朝门的方向走去。
“砰！”关门的声音。
他刚把门拉开一道缝，包幂芸抢身上前用背重重地顶在门板上，门又被重新合上。严雨泽触电般地收回手，后退一步，沉默着侧身而立。
她一来，他就要走。他就那么讨厌她，不想看见她吗？包幂芸心头一颤，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是了，一定是他无法原谅她，否则，怎么会连看一眼都那么不懈呢？无法挽回了！真的无法挽回了！他已经深深地憎恶她了！
绝望地抱住双臂，身子顺着门板滑下，蹲在地上呜咽起来。什么都不用说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一颗心若是被伤害了，就很难再被治愈。而他心头的伤，都是她一刀刀亲手划下的。现在又要再拿针线一针针地缝合，这样的痛又岂会比割裂时轻？这叫什么？自食其果？自作自受？当初把他伤得不留余地，现在又要亲自去挽回，这多可笑！就像狠狠扇人一耳光以后，又对人说一声“对不起”一样，她何时如此善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