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将将走到院子里，便见一袭玄色衣袍的男子坐在树下。
白色衣裙的小姑娘坐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胳膊不知又在折腾什么。
“冥主近日似乎经常来找我家这小鸟儿。”
坐在树下的玄衣男子闻声抬头，看向说话的玄女：“玄女大人，失礼了。”
语毕，转而低头看着坐在自己腿上认认真真玩着自己胳膊的小姑娘：“玄女大人来了。”
小姑娘玩着他胳膊的手停了停，抬起头，有些别扭地将脑袋转着。
“玄女大人。”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可爱。
“玄歌，你这样坐在冥主大人身上，岂不是没规矩？”
玄女佯装生气，瞧着那因为别扭地扭着头而整个身体几乎都贴在冥主怀中的玄歌。
玄歌眨巴眨巴金色的眼睛，似乎有些不解。
她将头转回来，又看向抱着她的冥主，颇有些疑惑道：“你生气了吗？”
低头看着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小姑娘，他摇了摇头：“我为何要生气？”
玄歌歪着头想了想，好半天后，才答道：“玄女大人说我坐在你身上，没规矩。”
冥主伸出手，将小姑娘额间的头发向边上拨了拨。
然后用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同我在一起时，你不必有规矩。”
玄女站在一边，感觉自己出现的十分多余。
这话令玄歌感到更迷惑了，她并不曾与许多人接触过，是以还并不太能懂为什么与冥主在一起时就不必有规矩。
但是她记得玄女大人曾告诉过她，规矩是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她摇了摇头，道：“玄女大人说过，规矩很重要。”
用手撑着冥主的肩，她摇摇晃晃地尝试着，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看她如此执拗，冥主只得无奈地用手扶着玄歌的身子，让她半挂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将她稳稳地放在了旁边的平地上。
“站稳了？”
他问。
“嗯。”
玄歌点头应着，虽然有些心虚，但声音里却并没有显露。
她的年纪还有些小，脚下没有什么力气，坐的久了更容易脚软。
这时间不算长的相处中，冥主也发现了这一点。
每次她站起身的时候，他便也习惯了伸手扶一扶她。
听她应了，冥主随即撤开了自己的胳膊，就见小姑娘歪了歪，脸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玄歌！”
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撞在地面的感觉，她伸出手抱着及时站到了她面前的人。
将小姑娘及时接住的冥主松了口气：“不是说站稳了？”
她只是把头埋在他小腹的位置，不肯出声。
冥主挑挑眉，小姑娘这是害羞了？
伸手将她抱起，待她稳稳地在他的臂弯上坐好后，他才再次开了口：“下次没站稳要说，万一摔倒了，会受伤。知道吗？”
小姑娘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襟，另一只手在他的锁骨处的轻轻摸着。
“我以为我站稳了的。”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还带了一点委屈。
“刚开始的时候都会有些拿不准，拿不准的时候要宁可多麻烦别人一些，以防万一。”
冥主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了笑：“怎么，委屈了？”
玄歌的眼眶便有些红。
“可是我吓到你了？”
见小姑娘如此，他显然有些紧张了。
玄歌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不可避免的有一些哽咽。
“怎么会。”
他将她往上托了托：“我眼里的玄歌是最棒的！”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玄歌低着头抽了抽鼻子。
看得出她是在竭力忍着眼泪，玄女在一旁颇有些担心地叹了口气。
抬眼便见冥主的视线扫了过来。
玄女伸手指了指后院，然后朝着他点了点头。
点头回应后，冥主跟在了她的身后。
“我们要去后院吗？”
玄歌看着冥主好看的侧脸问着。
“嗯，玄歌不喜欢后院？”
她想了想：“你去的话，就喜欢。”
侧过脸看了看玄歌，他又问：“我去哪里，你都喜欢？”
“嗯。”
玄歌点点头，又突然摇摇头，道：“但是你不能去玄冥司。”
冥主愣了下：“为什么？”
“我听闻，去了玄冥司，便回不来了。”
玄歌一脸认真。
“去了玄冥司便回不来？”
他重复着。
“嗯嗯，所以你不可以去那里。”
像是为了体现这句话的重要性，她在后面加了句：“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不行不行，万一我想你了怎么办？”
不待冥主说话，玄歌又开始思考起新的问题。
“要不，要不就一年不理你？”
“不行，一年好像也很长呢……”
冥主不禁有些咋舌，他看着玄歌，心里却在想：你一只活了四百年的小鸟，居然会嫌一年长么？
彼时的冥主并不知道，当心中思念一个人时，那挠心抓肺的感觉，会让一年变得比百年更长。
他只是觉得，一直在细细碎碎念叨着的玄歌非常可爱。
“就，就一分钟吧！”
念叨了好久，玄歌像是终于决定了。
她伸出手，捧着冥主的脸：“你如果去玄冥司，我就一分钟不理你！”
冥主敛起眸底的笑意，一本正经道：“我去玄冥司的话，你竟然会不理我一分钟吗！”
看着冥主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玄歌显然是有些慌的：“你也觉得太久了吗？啊，我也这么觉得的。”
她捧着他的脸，皱着眉头想着。
“那就，那就十秒吧！”
好一阵后，玄歌像是终于定下了主意：“不能再少了！”
冥主挑着眉头道：“认真的？”
玄歌点着头：“认真的！”
这次皱着眉头的换成了冥主：“可是……若我住在那玄冥司可怎么办？”
“啊？”
玄歌似是根本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她有些呆愣地看着冥主：“你为什么会住在那种地方啊？”
冥主做出苦恼的样子：“还不是上面那群老家伙安排的，说我年纪轻，应当去锻炼锻炼。”
玄歌点点头：“是要多锻炼，玄女大人也经常同我说，要多锻炼。”
“可是为什么要去玄冥司锻炼？”
玄歌咬着嘴唇，看着冥主漂亮的墨色眼睛：“他们是不是嫉妒你好看？”
冥主的眼睛眨了眨，他是没想到小姑娘会突然这样说的。
虽然每次见到，小姑娘都会提一提他长得好看这件事.
日子久了，他也明白小姑娘是真的喜好他这副皮相。
只是没想到，小姑娘竟觉得其他人会因为他这副皮相而嫉妒他。
是以，冥主失笑道：“也许他们是嫉妒我与你是好友呢。”
“啊……”
玄歌张了张嘴：“同我是好友……”
顿了顿，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什么？”
冥主没太理解玄歌的意思。
“如果，我是说如果……”
“嗯？”
冥主敏锐地感觉到玄歌的声音似乎不太对。
“如果同我是好友，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话……”
“你也可以不与我做朋友的。”
冥主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玄歌：“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玄歌摇摇头：“没有的。”
“那你为何会这般想？”
“我是受了诅咒的鸟，所以从出生都不曾有过朋友，不是吗？”
玄歌原本也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的，她一直觉得自己一个也很开心，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后来遇到了冥主，冥主常来找她玩.
虽然很多时候他只是坐在树下，将自己抱在腿上看着，却也足够让玄歌感到快乐。
直到前些日子玄女外出，院子中突然来了一个着橙衣的女子.
那女子看着玄歌，道：“你便是住在这里受诅咒的那只小鸟？”
玄歌茫然地看着那人，她不太喜欢那人居高临下的样子。
相比起来冥主就非常的平易近人，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会蹲下来同她讲话。
或者将她抱起来，让她不必一直仰着脖子。
见玄歌不语，那女子又道：“真是可怜啊，被诅咒了大家都不敢来找你，你很寂寞吧？”
“寂寞是什么？”
玄歌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不解地问道。
女子愣了一愣，像是被问住了。
但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你没什么朋友一起玩，不寂寞吗？”
玄歌低着头，手中拿着小树枝在地上画着：“我很开心啊。”
“没有朋友是不会真的开心的！”
女子肯定地说着。
“我有朋友的。”
玄歌答道。
“怎么会？你可是被诅咒的小鸟，会给朋友带来麻烦的。”
“我有朋友的。”
玄歌只是固执地重复着。
“那你说说你朋友是谁啊！”
女子不依不饶。
“我有朋友的。”
玄歌并不想向这女子透露冥主的存在，虽然冥主并没有说过需要她为他保密。
那女子嘲讽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你是太寂寞了，臆想了一个朋友出来。”
玄歌似是终于烦了，她站起身来，却因为脚软不得不扶了扶身旁的树。
女子又笑道：“瞧你，站都站不稳，谁会与你做朋友。”
“你有时间在这里这般冷嘲热讽，为什么不见你的朋友来找你。”
扶着树，玄歌轻轻踢了踢自己的腿。
女子一愣：“他们今日有事去做，只有我休息。”
看着她，玄歌又道：“谁知是不是只有你找不到事做，才会来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说罢便朝着后院走。
那女子本想跟上，谁知向前走了没几步，突然被一个结界挡住了。
玄歌停下来，转过头，面上带着几分炫耀：“你不是说我没有朋友吗？这是我朋友送给我的礼物，是不是很棒！”
不等对方回应，她头也不回地继续朝着后院走。
被结界挡住的女子咬着牙，恨恨道：“这小鸟到底是怎么勾搭到冥主大人的！甚至为她做了一个结界！”
这事情玄歌本也没放在心上，可今日冥主提了起来，她便想起了那女子所说的话。
“谁说你是受了诅咒的鸟？”
冥主的面色变得有些严肃，玄歌整日呆在这里，玄女自是不会同她说这些。
“不是吗？”
玄歌歪着头靠在冥主肩上：“我听人说，我没有朋友，应当觉得寂寞。但是我是受了诅咒的鸟，所以就算寂寞，也不会有朋友。”
“瞎说什么呢，你若是受了诅咒，不会有朋友，那我是什么？”
冥主瞳色深沉，牢牢地盯着玄歌。
“说的是呢。”
玄歌点点头，头贴在冥主的颈窝蹭了蹭：“我分明有你这么好的好朋友呢。”
冥主弯下身，将玄歌放在地上，又伸手摸了摸玄歌的小脑袋：“头发长长了不少。”
玄歌点点头：“是呢，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长了许多。”
第一次见冥主的时候，想来已经是百年前了。
那日，她用自己的神力在冥主的胳膊上画了一个替身符。
据说后来冥主在战场上被对方用法术逼到绝境时，她画下的那个替身符显了灵，成功让冥主反败为胜。
玄歌并不清楚这事的真假，只是那之后冥主时常来这里找她玩，她便觉得大概是真的。
所以每当冥主来的时候，她都会在他的身上用神力画几个符。
那画出来的符有没有用，玄歌是不清楚的。但画符的时候，会显得玄歌自己有点用。
冥主最初来的时候，玄女称他为黑夜的来客。
当日因为玄女与冥主有要事相谈，便没有向玄歌介绍。
冥主第二次来时，又遇到了蹲在树下拿着小树枝画画的玄歌.
再次看到这张好看的脸，玄歌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黑……黑夜客！”
她念叨着朝着他跑来，然后撞进了他的怀里。
挑着眉，冥主很是好奇这小鸟怎么才第二次见面便如此热情。
就听小鸟喊着黑夜客黑夜客的，让他哭笑不得。
“黑夜客？是你为我取得名字吗？”
他眉目温柔地看着玄歌。
玄歌歪了歪脑袋：“玄女大人上次，不是这般称呼你吗？”
冥主想了想，明白玄歌是将那句黑夜的来客当成他的名字了。
“不是哦，你可以叫我冥主。”
冥主用手轻轻拍了拍玄歌的脑袋。
“冥主？”
玄歌歪着脑袋看着冥主，他的手拍在她脑袋上时温柔的触感她很喜欢：“冥主大人？”
冥主愣了愣，摇摇头：“叫我冥主就可以，不用加大人。”
玄歌低着头想了想：“可是你看起来，比我大许多呢。”
“我只是身形比较高大一些。”
冥主回道。
“可你看起来不像年龄很小的样子。”
玄歌抬着脑袋看着冥主。
冥主蹲下身子，与玄歌平视：“年龄很重要吗？”
玄歌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对冥主蹲下来的行为很有好感：“我也不知道，但是玄女大人说，若是年龄差的太多，做朋友都会有许多困难。”
“你想与我做朋友？”
冥主伸手将玄歌额前那长的有些长的刘海拨到一边。
玄歌看着冥主漂亮的墨色眼睛：“想。”
“为什么？”
冥主有些惊讶.
他是游走在人间天界之外的存在，掌管世间亡魂。
除了玄冥殿另一位管事的斩缘使和同是玄鸟神魂化身的神魂白龙之外，他在世间便没有什么所谓的朋友了。
玄歌看着他的脸，咬着自己的手指，声音甜软：“你好看。”
冥主那墨色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好看？
他在这世间行走许多年，早已不在意自己的长相如何。
可这只诞生于玄女家中的小鸟，一连两次说自己好看，这让他不禁有些开心。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这小鸟说他好看，他便觉得有些开心。
冥主和小鸟玄歌的友谊便这样开始了。
玄歌有时候会觉得冥主很闲，几乎每天都来陪她玩上一阵，随她在他的手心手背手臂甚至前额眉心用手指带着神力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是当冥主忙起来，几日几日的见不着时，她又觉得有些难过。
当年并不了解这感觉，只是最近联系起那女子的话，玄歌觉得，或许这就是寂寞。
因为得到过冥主的日日陪伴，所以他只要有那么一两日不在，玄歌便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连小树枝都不那么好玩了。
“是谁同你讲你是被诅咒的小鸟的？”
冥主蹲下身，看着面前的玄歌：“可以告诉我吗？”
玄歌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一个穿着橙色衣裳的女子，长得倒是很好看。”
但是看着就是觉得不顺眼。
“橙色衣裳？”冥主重复着。
“嗯。”
玄歌又想了想，继续道：“上面有些红色的绣纹。”
冥主便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他用手指划了划玄歌的鼻子：“你记得这么清楚，真的很棒啊！”
玄歌便得意道：“她被你的结界挡住之后，还以为我走了呢，其实我在那里偷听的！”
玄歌那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可爱，冥主忍俊不禁道：“那她说了些什么？”
玄歌的面色便突然有些古怪：“你想知道吗？”
冥主点点头：“有些好奇，你不能说吗？”
“也不是不能。”
玄歌应着。
也不是不能说，就是说了心里不太舒服。
“那说说看？”冥主耐心地等着。
“她说不知道我是怎么勾搭到你的，还让你为我做了结界。”
玄歌的脸色有些难看。
好一阵没声音，玄歌有些奇怪地看向冥主。
发现冥主的表情比她还难看。
“冥主大人？”玄歌小心翼翼地念着。
“她还说了些什么？”
吸了口气，他调整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又是一副风清月白，温润如玉的样子。
“没有了。”
“真的？”
“真的。”
冥主点点头：“今后若她再来，别理她就好。”
“我知道的！”
事实上自那一次之后，玄歌就没有再理过那女子。
“她有没有欺负你？”冥主问着。
“那倒是没有。”
玄歌回答，还不忘夸赞冥主：“有你的结界，她都进不来，怎么欺负我。”
冥主笑了笑，道：“若她敢欺负你，你就还手，千万别受委屈。”
“若我打不过她可怎么办？”
玄歌咬着手指问。
“那你便告诉我，我来收拾她。”
冥主又摸了摸玄歌的脑袋：“记住了吗？”
玄歌点点头：“记住了！”
冥主眯着眼笑了笑：“玄女大人找我还有事，我先过去，稍后回来陪你，嗯？”
“嗯，你们的事情比较重要。”
玄歌懂事地向冥主挥了挥手。
“你也很重要！”
伸手轻轻捏了捏玄歌软绵绵的小脸蛋，冥主转身朝着玄女的方向走去。
玄歌的眼神里尽是依依不舍，望着冥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将视线收了回来。
在后院的树下找了个位置，折下一根小树枝，又开始在地上涂涂画画起来。
玄女看着冥主一脸阴郁地走过来，心下便觉得是出了什么事。
“三色火凤找过玄歌了。”
冥主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玄女皱了皱眉，三色火凤会找玄歌这件事，他们早就有想到。
只是现今玄歌还是雏鸟，刚刚过了四百岁而已。
她这会儿找玄歌，未免太早了些。
“我觉得若非她得到什么消息，知道了玄歌的真身；那便该是她等不及玄歌长大，宁可背着残害雏鸟的恶名，也要将凤凰一族的大权揽下。”
冥主继续说着自己的分析。
玄女略一思量，道：“若三色火凤真的有意行动，玄歌便不能再留在天界。”
保持着雏鸟的原身，玄歌在天界所经历的伤害便是直达真身的。
换言之，在天界的玄歌，承受伤害的能力会降低不少。
“我带她去玄冥？”
冥主看着玄女。
玄冥是他的管辖范围，与三色火凤的属性相抵触，玄歌在那里会更安全些。
玄女摆摆手：“火凤若是想毁了玄歌，那就算是玄冥，她也一样会闯的。”
“即使如此，身为凤凰对玄冥多少会有忌惮，就算要闯，应当也能再拖些时日。”
有些奇怪地看了冥主一眼，玄女觉得冥主对玄歌的事情未免过于上心了些。
“我还是倾向于按照我们之前的办法，让玄歌入人间轮回。”
玄女本想继续说下去，可话说到一半，就被冥主打断了。
“与其玄女大人在天界心力交瘁护她百年，然后将她送入人间轮回。倒不如让我带玄歌去玄冥，玄冥属性与凤凰相冲，再加上青鹿结界，三色火凤就算要闯也得做好了周全的计划。”
天界与玄冥相比，优劣极为明显。
尤其是冥主现下这般说出来，更是让玄女一时没了推辞的理由。
沉默了许久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玄女神色古怪地看了冥主一眼。
“凌轩。”
极为鲜见的，玄女并没有称呼冥主的尊称，反倒是叫了他的名字。
这令冥主凌轩十分不解，但他仍是颇为恭顺地应了。
“你为何这般执着于玄歌渡劫一事？”
话一出口，玄女便注意到凌轩面上一僵。
“倒也不是执着……”
凌轩答着，可说出来的话明显言不由衷：“只是想为玄鸟再临出一份力罢了。”
知道玄歌是玄鸟的人并不多，凌轩会知道，也只是因为他与玄歌过于亲密的关系。
在因为反对玄歌告知凌轩她的本体是玄鸟而与玄歌争吵数次之后，玄女最终还是妥协了。
任由玄歌将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告诉了身为冥主的凌轩。
而此后凌轩并不曾有过什么特殊的反应，在玄女暗中观察后，亦是确定了他对玄歌是绝无恶意的。
甚至可以说，或许身为冥主的凌轩将所有的善意都给了玄歌，也不一定。
因此关于玄歌需要转世渡劫，再临世间的事情，玄女也一并告诉了凌轩。
世间多磨难，若是有了来自玄冥的帮助，毫无疑问会减少很多麻烦。
而凌轩也并没有辜负玄歌和玄女的信任。
在玄歌的事情上，甚至可以说是亲力亲为。
起初玄女也并没有觉得什么，可后来，打着保护玄歌的名号，凌轩在尘世琉璃布下了属于神魂青鹿的结界。
这便罢了。
自她默许此事之后，凌轩来往尘世琉璃的频繁程度让玄女都有些怀疑尘世琉璃是否归属玄冥了。
只是玄歌太喜欢凌轩来陪她玩，玄女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而今，玄歌与冥主凌轩的关系，已经亲密到玄歌甚至可以在凌轩最为脆弱的额角用神力画画的程度。
对玄歌纵容至此，玄女再想假装冥主对玄歌没有什么想法也是不可能了。
偏他还总是装作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言辞亦是十分正经，让她想提两句也没了借口。
“原来如此。”
心知凌轩这次也是借口，玄女便也如往常答了一句。
“你对玄歌的事情如此上心，我亦是十分感激，只是有一事或许我该提前与你打个招呼。”
玄女平静地看着凌轩，道：“你可有想过，若你这般努力，最终玄歌却将你遗忘了，那时你该如何？”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凌轩一脸迷惑地看着玄女，等待着进一步的解释。
“玄鸟复生是有着她自己的原因的。”
这个原因，身为照顾玄鸟的人，玄女自是清楚的。
因为清楚，所以才格外担心凌轩今后知道真相后，会有过激的反应。
“由于进入了百世轮回，关于自己复生的原因，她并不记得了。只是当最后的死劫到来，在最后的轮回中，她迟早会想起自己想要复生的原因的。”
玄女看着凌轩，叹了口气：“到那时，若她不愿你再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便会彻彻底底地忘记你。”
凌轩闻言一愣。
显然，这样的情况他从未设想过。
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许久之后，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哑着嗓子道：“那便如斩缘使所说，是缘分的线太细吧。”
缘分的线太细，才会让我在这世间，不知觉间遗失了你……
听他这样说，玄女怔愣了片刻，继而又摇着头笑了笑。
“罢了。”
她言语间带着笑意：“左右她往后注定要照亮世间。”
既然终归是要照亮世间的，那么将黑暗之中的玄冥一并照亮，又有何不可？
玄鸟是这个世界的创世者，若是她愿意，改了这世界的运行规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那时候，被玄歌用术法护着的那个少年……
是否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呢？
玄女不知道，也不奢望知道。
每次凌轩来找玄歌时，玄歌都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
玄歌对凌轩的依赖和喜爱做不得假，而凌轩对玄歌的照顾与在意亦是确切不移。
“冥主凌轩。”
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玄女又换回了长久以来的肃穆面容。
“若你自信能保护好玄鸟，我便让玄歌与你同行。”
心中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玄女忽然转变了主意，凌轩却并不那么在意。
不论玄女打了什么主意，他都只当是对他能力的信任。
“以冥主之名起誓，我，冥主凌轩，绝不辱命！”
沉默着点了点头，玄女在前，凌轩紧随其后，出了后院。
如一开始与凌轩约定的一样，玄歌果然蹲在他们分开的树下，手中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在地面上画着什么。
玄女凑近一看，那隐隐约约的轮廓，画的不是凌轩还能是谁！
轻叹一声，她竟一时不知道做这样的安排是好是坏了。
玄鸟复生是为了一个少年，可如今却又对冥主凌轩动了情……
想来这事也是颇为复杂，又是一叹，玄女将这过于复杂的情形丢去了脑后。
“玄歌。”
听到玄女的声音在背后想起，玄歌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玄女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怎么连惊讶的身体反应都同步了？
伸手将自己在沙土上画的轮廓擦了擦，确定看不出轮廓的形状后，玄歌才有些摇晃地站起身，转头看向玄女的方向。
见她晃得厉害，无视了玄女仍在，凌轩快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啊，冥主大人！”
嗅闻到熟悉好闻的气味，玄歌才意识到方才看到的朝她而来的那一抹黑影是凌轩。
“又腿软？”
他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言语温柔。
“还好。”
总是被他看到自己腿软的模样，玄歌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玄女大人有事情同你说，我抱你过去？”
语带询问，可动作却是直接了当地讲玄歌抱了起来。
“我自己可以走。”
在他怀里微微挣扎着，玄歌有些无奈。
虽然很喜欢他的怀抱，可是总是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更别提此前她才刚刚因为坐在他怀中玩他的胳膊，被玄女说过没有规矩。
“我抱你快些。”
似是刻意忽略了她语气中的不满，凌轩仍是好脾气地答着。
玄歌只得让他抱着到了玄女的面前。
“玄歌。”
玄女看着凌轩怀中，脸上带着几分不高兴的玄歌，心中有些不解。
但她并没有将这不解说出来，只是按照她与凌轩的商议说道：“你可愿意与冥主去玄冥？”
“玄冥？”
玄歌的眼睛眨了眨：“玄冥司？”
“不是玄冥司，是玄冥。”
伸手摸了摸玄歌的发，凌轩补充道：“是我家。”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玄歌又问：“你不是说，你住在玄冥司？”
“是啊。”
面上一派坦然，凌轩解释道：“玄冥司是玄冥的一部分。”
玄歌又点了点头：“为什么要去玄冥？”
这一次是问玄女的。
“为了保护你。”
此前已经与凌轩沟通过，因此玄女答地十分坦然。
“可是我觉得，在这里我也被保护的很好啊……”
眨着漂亮的金色眸子，玄歌面上满是不解地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
深知玄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玄女只得将视线转到了凌轩身上，巴望他能给玄歌一个合适的答案。
“你在玄冥，我能更好地保护你。”
只是凌轩一开口，就将玄女的美好愿望打破了。
“我在这里你也将我保护的很好啊……”
果然，玄歌眼中的迷惑更甚了。
“玄歌。”
心知凌轩是依靠不住了，玄女干脆道：“去玄冥的话，你就可以天天见到冥主！”
“可以天天见到你吗？”
在得到凌轩肯定的答复之后，玄歌的眼睛亮了亮：“好呀！”
果然！
玄女心中又是默默一叹，面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那玄歌便交给冥主大人了！”
凌轩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多谢玄女大人之后，便被从他身上蹭下来的玄歌拽着胳膊拖走了。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玄女才恍然回神。
再看看他们消失的方向，她低头苦笑一声。
让玄歌跟着凌轩去玄冥，这事儿她做的到底对不对，她也不知道。
当年玄歌毫无预兆地破壳而出，召唤她前去迎接的时候，她也只看到那个少年模糊的影子。
玄歌复生的原因是那个少年，这一点玄女心中清楚。
可那少年是谁，又因何让对世间早已了无兴趣的玄鸟玄歌决定历经百世轮回劫，玄女却是一无所知。
“罢了。”
抬眼看了看已经濒临彻底碎裂的白龙结界，玄女自语道：“玄鸟不负世人，应当亦是不会负了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