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了徐大夫,苏寻起身去寻随念,却发现她正抱着衣裳靠着床沿趴着发呆,连他走近了都没发觉。还没绕过弯儿么?
微微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她边上,问道,“在想什么?”
她仿若才回了神,这才想起来,自己事给他送衣裳去的。赶忙将手上的衣裳递过去,“快换上,待会儿着凉了。”
苏寻却没有接,只盯着她,声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想听,你是怎么想的。”这是他此生最骇人和难以言说的隐秘,如今曝露在他最在意的人面前,说能够坦然面对,是骗人的。
随念也没了主意,干脆将手里的衣服向床上一扔,整个人向后倒了过去,还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叹息,“唉……”
苏寻拿不准她什么意思,也跟着她往后躺去,然后望着床顶上繁复的花纹,连眼神都涣散起来,试探着问他,“你觉得很苦恼?”
“废话,谁听了这惊天秘闻不苦恼?”她也算见过几多世面了,想了半天,都觉得难以消化。
“那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
“后悔嫁我。”
这个问题她着实没有想到过,既然问起,随念认真想了一圈儿,然后摇了摇头,“若是嫁给别人,后悔;若是嫁你,不后悔。”
他是真龙之子也好,贩夫走卒之后也罢,她爱的是他这个矛盾又孤独的人,别的人都不行,别的亲王也不行。
她没有看见,听完这句话后,苏寻脸上漾开了一个深切的笑。伸手将她的手握住,他不再说话。这个答案,比他想到的任何回答都还要好。
只是随念心头还有很多疑问,“你想坐上金龙宝座吗?”虽然隐隐知道答案,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不想。”
“靖亲王知道你的身份吗?”
“知道。”
“那你如何知道,他信你就如你信他一般?”平常富贵之家,兄弟阋墙的事就没少过,更何况是面对的是整个天下。
“我和阿璟初识便知道了彼此的身份。我被秦家追杀,他机缘巧合救了我。他虽救我,但仍对我耿耿于怀。我母亲是整个后宫的敌人,所以连带着他也没给我好脸色。可能那是我太惨,也太弱小,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者我们目标相同,有同一个敌人。总之,阿璟知道我是什么人,也知道我想成为什么人,我们之间没有隔阂。至少现在没有。”
随念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你也说了,是现在没有。那个位子太高,坐得太久就会让人看不清……”
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个没换衣服的人扯进了怀里。他的声音浅浅淡淡,但有轻柔笑意,“念念怎么变得瞻前顾后?你可是一往无前的大将军。”听着她在耳边絮叨,心里难得得安稳。
随念被他捂住了脑袋,只能闷声道,“还不是因为你。本来爷孑然一身,潇洒非常,可遇见了你,变娘了不少。”
“哈哈哈哈哈……”
倒是难得见他这样开怀大笑。随念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你不想争那个位子我很开心,等靖亲王如愿以偿,你跟我一起到北部赛马饮酒好么?”
苏寻止了笑,看着她眼里的认真和期许,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
他低语如梦呓,郑重若誓言,“好。”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随念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原本,这回苏寻是占了上风,可因着秦家抓了柳烟烟,他们只好将手头上的东西拿去交换。秦家这些年来丧心病狂得想要苏寻的命,这难得的机会,就这么失去了,实在可惜。
“你手里的东西,真的不能拿个赝品去换么?”上一回已经被否决了,但她还是不死心。
苏寻知道她在替他惋惜,抚着她的长发细细道,“不可以。我从郑斯然手里拿到的是秦家与秦征国往来的信件,每一封,用的都是秦家秘制的纸张。我已问过,无人可以仿制。这信件也不是说的通敌叛国之事,只是一些银钱贸易来往,做不得实证。但我又捏造了些东西,如此真真假假,方能埋下怀疑的种子。若是只留了假的,太易识破,也就没有作用。”
随念却忽然眼前一亮,“我们可以先给他,等接了柳姑娘,再去抢回来。”
这个想法倒是与苏寻的不谋而合,“这个法子机会虽然不大,但还是值得一试。最近我让常言去附近查探,看看有没有适合做埋伏的地方。只是雁城的守备毕竟几乎握在荣亲王之手想要做点事情,不太容易。”
这倒也是实话。南边是秦家的地盘,雁城的虎锋营又在荣亲王麾下,随念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你说,皇上是不是属意荣亲王?”不然怎么把什么好处都给了他。
苏寻却不这么认为,“圣意难测。如果说荣亲王是他养的老虎,那阿璟就是他养的狼。赢得是狼还是老虎,可能无甚差别。重要的是,谁能赢。”
成王败寇么?随念腹诽,自家儿子,也得斗得这么你死我活,皇上真不是谁都能做的。还好他不乐意做,不然自己才真的愁。
“这些事你不必发愁。”苏寻凑上去吻了吻她的额头。
随念不乐意,“这可关系到咱俩的身家性命,如何能不愁?你可得格外上心,若一不小心被虎挠了,或者被狼咬了,可要命!我们只是想将东西抢回来,说不准秦家那伙人狼子野心,还想将你的命留下!”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苏寻觉得宽心不少。
这一番深谈的后果便是,随念晨练越发刻苦起来。苏寻问她为何,她说,若是你败了,我得有本事带着你逃命。
苏寻哑口无言。但至少,他们这对夫妻看起来,不会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与秦家几番讨价还价,终于将日子定在了三日后,约在东郊树林里头。得了消息,秦淙还特意说了一句,“这林子里,不知要藏多少杀人的东西。”
柳烟烟听了,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近日也不想着逃跑了。自打入了雁城,她房间四周的守卫堪比天牢。许是看着逃跑无望,她也懒得再做无谓挣扎。
一向折腾的人,变得这般安静,秦淙倒有些不习惯。
临行前一日,柳烟烟约秦淙小酌一杯。
秦淙抱着去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波浪的心思,赴了约。坐下喝了几杯,才发现是真找他喝酒。只喝酒,不说话。不过这样也挺好,大家都省些功夫。
最后柳烟烟几乎醉倒,他将人扶回了房间。柳烟烟醉眼朦胧,抱着他说了今夜唯一一句话,“你同我以前,真像。”都是一样弱小又狠厉。
他也只愣了一瞬,便将人甩到了床上。
带上门却见院子里站了一个人,秦昂。
“我说你日日藏着那美人,必有不轨之心。被我说中了吧。”秦昂揣着一副“你在想什么我都懂”的表情,语气下流,“怎么样?再过一日,人就得双手归还,美人的滋味可尝够了?”
秦淙不想同他做口舌之争,只说,“明日万事已定,大公子可静候佳音。”
秦昂却笑了,“我来可不是静候什么佳音的。传母亲的令,明日,苏寻手上的东西要留下,他的命,也要留下。”秦家从不被人胁迫,也不做亏本买卖。上回因着这草包,才失了上好的机会,这回要是他亲自出马,不相信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
秦淙虽暗忖,他亲自来这一趟,必然是要促成此事,以在夫人面前挣些颜面。但取不取得了苏寻性命,却还难说。
秦昂性格刚愎自用,最听不得人劝。因此他劝道,“雁城守备虽尽在荣亲王之手,但宁安王也是多日筹谋,能将东西拿回来已是不易。还……”
秦昂果然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你也是越发不济了,这点场面也怕成这样,若有朝一日,我们秦家得誓师勤王,你不得吓得屁滚尿流。”
勤王?圣上身强体健,朝局安稳,何来勤王?就这点儿城府,还想做成什么事?瞧了眼一旁的屋子,提高了些声量道,“若要留下宁安王,动静太大,东郊虽然僻静,但也还是雁城脚下,荣亲王到时候怕是脱不了干系。”他敢在锦州下手,凭的是天高皇帝远,秦家敢一手遮天。雁城再怎么说,也是天子跟前,他这般鲁莽,自是火中取粟。
秦昂瞧着这个只会小打小闹的大哥,面上不屑之意甚浓,“明日我亲自压阵,你且看着。你只需记着,不见苏寻,不放人。”
秦淙心下有了计较,也不再多说。
待秦淙离去,一个墨色的身影轻轻走近。
秦昂问道,“准备好了?”
“一百多个,都是好手。只是……”
“只是什么?”
“淙爷的顾虑也不无道理,是否需要同夫人回禀?”
“哼,他是上回被打怕了,吓破了胆。找机会杀了苏寻,本就是母亲的意思。不必再禀了。”荣亲王那边已打点好了,若是苏寻有后手,必能给他截了。百余名好手,他还不信,不能一击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