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念是头一回参加皇家行猎,苏寻也是。
往年他常年不在雁城,身子也不大好,即使皇上有意让他同行,也被他称病告假。今年娶了随念这么个将门之后,皇上再来相邀,他也就允了。
去行猎的雁赤山离雁城还有五十余里,随念是个好动的性子,必然是坐不住的。干脆去靖亲王那里求了个职,领了车队的副指挥。
因此苏寻自出了府,就不见了自家媳妇的身影。及至队伍停下,扎营用午饭,随念才巴巴找来。今日她换了从前在军中的打扮,着了身铠甲,看着英武又精神,一路走来,周围的人都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苏寻瞧了瞧她端来的饭碗,只有几块又老又柴的肉和一大碗青菜。不自觉皱了眉头,顺手将自己碗里的肉块夹给她。
随念笑得眯了眼,“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加加菜的?”
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埋怨了两句,“什么都没做的人,倒吃的是大鱼大肉,这些行军打仗的将士,倒吃得这般寒碜。”
一旁的云安郡主听了这话,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鱼和肉,有些不自在得问,“咳咳,我碗里还有,王妃姐姐要吗?”
直把随念笑弯了腰。
云安老远看见了一身铠甲的随念,觉得有些新奇,特意过来走近了瞧瞧。现下被拉住了三个人正好在一处用了饭。听着随念讲从前行军的故事。
“有一回,寒冬料峭,金州的河都结了冰。那时候正同乌蒙打着仗,这河水一封,前线便断了粮。囊中的干粮熬了几日,也没了。大伙儿就开始割马肉吃。冰天雪地里生了火,将马杀了,片着肉烤来吃,吃得还挺香。”
“还有一回,倒是没有打仗,却是被哪个混蛋贪了银钱,将掺了假的米送来了边境上。那一回,边境上的活物几乎都被吃了个干净。”
“那,那个混蛋有没有被抓到?”小姑娘听得很认真,边听边问。
“爷是谁,爷乃金州一霸,欺负到我头上,此仇怎可不报。爷先去城里饱餐了一顿,然后去那混蛋府上将他揍了一顿。”
云安听得有些入迷,继续追问,”他被治罪了吗?有没有被杀头?“
苏寻搁了碗筷,替她答道,”自然没有。手中没有半点证据,凭着一腔热血,报了一时之仇,被人反咬一口,随副将被罚了20军棍。“
随念呆住,”你怎么知道?“
苏寻只笑,不答。这场赐婚既然是他一力促成,那对随念的了解,自然比她能想到的更深。”“马上就要去巡查了,你快些吃完。这些故事,改天再继续说。”
云安听出来王爷是在赶人,心头有些不舍,但也只能作罢。依依不舍地作别,还约了晚饭再见。
随念扒着饭,胡乱点点头。她已听到集合的号响了。
“我看你以后做不了将军,也可以去茶楼里做个说书的。”年纪不大,故事倒挺多。
好不容易扒完饭,她终于记起来两个丫头,“夏月和果儿呢?”这都吃完一顿饭了,连人影都没见着。
“我让常缺领着她二人四处逛逛,果儿是个跟你一般的性子,让她一直跟着车队走,怕是有些无趣。”
随念不大赞同,“那怎么行,没人跟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长眉微微一扬,苏寻压低了嗓子道,“所以要请随将军多多照拂。”
这人太没有正经,随念不能再耽搁,赶紧去营里集合。
这回行猎,声势浩大,据称是历年来之最。
单说皇家:皇上带了两个妃子,一个贵人;且丽贵人临行前还禀了皇上,允了她带着自家侄女儿同行。儿女中,除了靖亲王和荣亲王,长公主也随行在列。各位有封号的王爷、郡主,更是有好些。一路上好不热闹。
随念骑着马巡视各队马车,免不了要同那些不想见的面孔打招呼。
荣亲王见了她,只是低着头,并不多做理睬。
长公主见了她,倒是忍不住冷嘲了几句,“这嫁了人也忘不了做将军的本分,不知道的,还当我国中无人。”
随念只做没有听见。
胡以绯就压根不敢见她。听闻胡小姐近日爱上了研制香粉,这回出门,带了差不多一车香粉。熏得大伙儿都不敢靠近她的马车。
随念自然知道缘由。近了她的马车,只将一粒丸子扔进她怀里。包着丸子的是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四个字,“睚眦必报”。
胡以绯急不可耐得将丸子吞了,而后将那字条撕得粉碎。她这一月,过的是如老鼠般的日子。有几个来探望她的,都被她赶走了。但绕是她赶得再快,也快不过外头的流言蜚语。
众人都道她得了怪病。一向以高洁与高傲示人的贵女楷模,得了见不了人的怪病。这种话题,比东乌街上那风韵犹存的徐娘又嫁了一回,还要令人激动。
她心中对随念的怨恨更深,只想将其粉骨碎身。
短短五十里路,马车慢腾腾行了整整一日方行了一半。傍晚时候,靖亲王便吩咐扎营。
随念被特许放了回去,营里的兄弟对她的身份都有了解,都皆了然一笑。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转头就飞奔回去找苏寻。
苏寻站在帐篷外头等她。
随念嗔道,“外头风大,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苏寻牵过她的手,一同进了帐篷,“夫人在外头奔忙辛苦,在下自然要倚门而候。”
甜言蜜语果然挺甜。
两人一同用了饭,随念简单梳洗了一番,将苏寻遮得严严实实的,拉着去外头散散步。
苏寻抻着脖子,艰难从带了毛领的披帛中伸出脸来,提出异议,“这是不是太厚了些?”初秋便这般穿着,冬天不得裹棉被?
随念摸不准,干脆将人推出去,“你站风口上试试,看看是冷了还是热了。”
苏寻被她这样孩子气的操作弄得哭笑不得。
人刚出门,便同果儿撞了个满怀。
果儿怀里抱的果子洒了一地,正想瞪一瞪这个没长眼的家伙,抬头却见是裹得像熊的王爷,赶紧低头行了礼赔了个不是。
然而眼睛却禁不住抬起来多看两眼,嘴巴抿成个憋笑的弧度,圆脸也涨红了。
常缺随后而来,见了自家王爷,有些结巴,“爷,您这是,这是……”这是要捂痱子呀。
好吧。群众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苏寻转头默默看着随念。
她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头一回照顾这样一个人,她有些拿捏不了分寸。
苏寻捏捏她的耳朵,“下回听我的。”
随念不自在得扭了扭头。
果儿留在帐篷了洗她今日摘回来的果子,夏月去补上今日缺下的操练,常缺极有眼色得没有跟来。
苏寻如愿换了个轻便的披风,牵着媳妇出了门。
夕阳的余晖散落在这个平坦的山丘上。树上的叶子被染上了些金色,飘飘洒洒,落了一地,走上去细细簌簌的,声音听得让人畅快。
“此处名唤落秋林,因林间秋色格外动人而得此名。”
“你一个南部的王爷,对雁城的了解倒比我这个每年入皇城一回的边将还了解得多。”
“有意谋事,自然格外上心。”
他说得坦荡,却惊得随念立马捂住了他的嘴。
随念瞪他,“这话也是在这里说得的?”
但他还有心思逗她。将她的手拿到嘴边,轻啄了一口,笑道,“这里只有你,什么都说得。”
随念骂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默默无语。
两人漫无目的得走着,越走越深,林子也越来越密。
苏寻轻扯了扯她的手,“回去吧。夜晚的林子,也不知藏着什么东西。”
随念点了点头,两个人顺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了回去。
回了营地,便见他们的帐篷外升起了篝火。
随念正纳闷,便被一人叫住了。
“王妃姐姐,方才那位侍卫哥哥猎了两只野兔,我们正打算升了火,烤着吃。”
顺着云安的手势看区,那位侍卫哥哥不是旁人,正是黎家小少爷,黎南。他是随着侍卫队出发的,和随念没分到一个营里。
见了她二人,黎南扯着嗓子喊,“等你们好半天了。”他是着实想不明白,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边的人,如何成了这般恩爱的模样?
云安蹦蹦跳跳得跑过去,一屁股坐在篝火边上,“侍卫哥哥,王爷和王妃已经到了,我们烤兔子吧。”有求于人的时候,她的嘴是很甜的。
黎南虽然常被人叫哥哥,但从未被人侍卫侍卫得叫过,听着不太顺耳,于是纠正她说,“郡主,我可不是什么侍卫哥哥,在下姓黎,名南,你可以叫我黎南哥哥。”
随念立马飞脚踢过去,骂道,“德性!”
黎南手快脚更快,将兔子往篝火上的烤架上一扔,立马跳到一边去,嘴里还嚷着,“你可当心些,就这么两只兔子,一个不注意,可就没了。”
随意洒了些调料,兔子被烤出了油,直烤得滋滋作响。
果儿也将果盘端了出来,坐在一旁痴痴望着。云安在一旁也不遑多让,一个劲儿直咽唾沫。夏月也回来了,后头跟着垂头丧气的常缺。想来是二人又去比试去了。
常言不说话,在一旁静静站着。
随念偎在苏寻肩上。
这个秋夜一派静谧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