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伤
列车已经缓缓开走，窗外的故景也依稀远去。
玖玖的视线拉回，开始认真地审视周围的环境，对床坐着的女孩似乎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应该...也是高考结束的学生，和她一样坐上了这辆开往大学的列车。
忆。
高考前的几天，平常一周来学校三四趟的奶奶却忽然没了音讯，一连着五天都没有来。玖玖虽然心里感到不安，可又不能回去，也就只能在心底安慰一下自己，说不定，说不定奶奶明天就来了呢。
可是直到高考结束，奶奶都不曾来过，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完了考卷，一出考场，就忙着收拾东西回家，对，快点回家...
玖玖奔回家，却是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家里一片混乱，像是被人翻过，屋子里到处散落着孝布，墙壁的正中央，爷爷的遗像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一张奶奶的照片，照片上的奶奶没有笑容，表情僵硬地似乎不像玖玖所认识的奶奶。
玖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疯了似的冲出了屋子。
她一个人蹲在自家门口的旁边，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庞滑落，裤上已然湿了一大片，凝噎声似是从喉咙深处传来，并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抽泣声。
玖玖从小便没有父母，从记事起她就一直只有奶奶一个亲人。
说好了为了玖玖长命百岁的呢？说好了等玖玖长大以后要给您养老的呢？这些都不作数了吗奶奶？玖玖只有您一个亲人，您舍得留玖玖一个人吗奶奶？
“玖玖，是你吗？”
玖玖抬着泪眼望向声源处，是奶奶的好朋友林奶奶，正关切地望着她。
“玖玖啊，可别这样哭呀，你这样...林奶奶我看了都心疼啊，你奶奶在天有灵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可不得心疼死啊。”
“林奶奶...”玖玖委屈地抱住林奶奶，“我奶奶她...怎么了？”
“玖玖，来，好孩子，你先跟我回家，待会林奶奶再慢慢跟你说好吗。”
“嗯...”玖玖轻轻松开林奶奶的怀抱，点头答应。
“玖玖，来，快过来坐。”林奶奶边收拾着沙发边招呼着玖玖。
一进林奶奶家，玖玖便瞧见了奶奶常用来装戏服道具用的大箱子，角落里还零零散散摆放着许多奶奶和自己的物件。
“角落里的这些东西啊，是你奶奶留给你的！!我怕你二爷爷把东西都给搜刮走了，才替你留着。”顺着玖玖的视线，林奶奶说道。
“我二爷爷？哪个二爷爷？”玖玖从记事起就一直只有奶奶一个亲人。
“他是你爷爷的亲弟弟，唉，也难怪你不知道，这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十几年前你爷爷去世的时候，你奶奶就和他们断绝关系了，那个时候的他们，也是这么一副嘴脸。你二爷爷他表面上带着他的儿子媳妇过来办丧事，实际上啊，就是看中了你奶奶最后积攒地那点辛苦钱。他们一听到你奶奶去世的消息，第二天就赶过来了。还好我发现的早，及时把你奶奶的一些重要物件给搬过来了，不然你又要像十几年前你的奶奶一样...丈夫去了还落得个身无分文。但是，他们虽然没搜着东西，却又盯上了你爷爷奶奶辛辛苦苦半辈子打理出来的戏园子。”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们要是敢动奶奶的戏园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玖玖虽然泪眼，却也难掩心中的怒火。
“傻丫头，他们可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奶奶当年就因为这吃过不少苦头，最后和他们断绝了关系。答应林奶奶，离他们越远越好，好吗？”林奶奶望着玖玖愤恨的眼神，有些担忧。
玖玖抬头望见林奶奶担忧的神情，立即安慰道，“林奶奶，您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林奶奶欣慰地点点头，擦了擦玖玖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林奶奶红着眼角，拉着玖玖的手说，“你奶奶忙着给你煮了好多好吃的，一边做着饭一边笑着和我说，要第二天早上给你送去，还商量着要高考的人吃什么东西最补...可是我第二天早上去敲门才发现你奶奶已经...那可是你高考前的第三天啊，我不敢去找你啊玖玖，我怕耽误了你的高考，你奶奶心心念念着要你考个好大学，要是因为我耽误了高考，我该怎么向你奶奶交代啊...玖玖，你要怪就怪林奶奶我吧。”
“林奶奶，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只有您对我最好了，我怎么会怪您呢？”玖玖有些哽咽，“可是...林奶奶...我真的好想奶奶，好想再见见奶奶...”玖玖抱住林奶奶，泪水止不住地流。
“傻孩子，林奶奶知道，林奶奶都知道。”林奶奶手紧紧地环住玖玖，只能用力地安慰着。
“玖玖，这封信，是在你奶奶去世那天早上，我在桌子上发现的，是你奶奶留给你的，我一直好好存着这封信等你回来，让你亲自看。”林奶奶拉住玖玖的手，将信递到她手上。
玖玖颤抖着双手接过，顺着折痕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缓缓打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信件给弄破了。
信：
玖玖，奶奶真的希望你没有机会看到这封信，要是看到了...奶奶我可能已经走了，不在了。以后奶奶不在你身边，答应奶奶要一个人坚强的活下去。
奶奶其实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可是都已经来不及了...所以玖玖，奶奶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好吗？
等高考成绩出来之后，你一定要报考S市的学校，虽然你说过只想报考一个师范学校回家当老师，但你的用意奶奶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奶奶我虽然担心戏园子，可你才是奶奶最重要的人。你不知道，当奶奶听到你说你喜欢唱戏，还要替我打理戏园子的时候奶奶当时有多开心，可奶奶也知道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奶奶不想你为了我而放弃，不想再因为我再造成你爸那样的后果。
奶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所以——奶奶很多年以前就将你托付给了你远在S市的郭子健叔叔和肖双阿姨，你肖双阿姨是奶奶当年年轻的时候在S市唱Y剧时收的女徒弟，也是奶奶现在唯一能托付的人，郭子健叔叔呢，是你肖双阿姨的丈夫，他们住在S市xxxxxxxxx，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他们会替我好好照顾你。
还记得小时候你问我，为什么爷爷奶奶都姓唐，可你却姓郭，那个时候啊，你还太小，奶奶也就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让你姓郭呢，并不是因为这个姓好听，而是想让你以后能够好好地和肖阿姨他们一起生活，这也是奶奶唯一能为你肖阿姨和郭叔叔做的，也算是对你郭叔叔和肖阿姨的一点报答，答应奶奶以后一定要好好听他们的话，好好地孝敬他们。
玖玖，这么久以来，奶奶一直逼着你学任何事情，你一直也都不明白不理解——要是再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奶奶教你做饭，只是因为害怕你以后一个人生活吃的不好。记得你小时候，我第一次离开你，出远门唱了两天的戏都没回来，可是那两天，林奶奶给你做的饭菜你偏是不吃，活活地饿了两天，就为了等我回来，你说你吃惯了奶奶的手艺，哈哈，要是以后没有了奶奶，你饿瘦了，奶奶可是会心疼的。
奶奶教你唱黄梅戏和Y剧，让戏园里的叔叔伯伯教你吹拉弹唱各种乐器，还不准你落下你的功课，现在想想奶奶的确是为难我家玖儿了，可是奶奶一想到以后你一个人...奶奶没有别的本事，别的奶奶也都教不了，只希望这些都能对玖玖你以后的生活有些帮助，能够让我家玖玖以后过得好点就行，这样也就不辜负奶奶的一番苦心了。如果奶奶真的可以陪你长命百岁，奶奶绝不会逼着你学，奶奶会让玖玖在奶奶的庇护下永远快乐地长大。
奶奶的戏园子你不用担心，最疼你的张爷爷，他陪我一起打理戏园子这么多年来，可是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奶奶想把戏园子交给他，也算对得起这么多年你张爷爷的付出。奶奶知道，你说以后要替我打理戏园子是因为你爸，奶奶以前一直强迫你爸学戏，逼他以后接管爷爷奶奶的戏园子，可你爸不愿意，把你生下来还不到三个月便将你丢给了我，和你妈一起离家出走了，也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玖玖说以后要帮奶奶打理戏园子也是想完成奶奶的心愿对吗？可奶奶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心愿了，奶奶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奶奶只希望你以后能够好好地照顾自己，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还记得你给奶奶讲的《月亮与六便士》的故事吗？奶奶早就想通了，你父亲他...他可能只是在月亮与六便士之间选择了月亮而已，他应该有他自己的人生和理想追求，他没有错，都是奶奶犯的错，玖玖，你不要再怨你爸了好吗？
玖儿，你也不要再因为我放弃掉自己的兴趣爱好。奶奶知道，从小时候开始，你就喜欢陪着你王壹哥哥一起去舞蹈班，王壹的妈妈姜阿姨很喜欢你，知道你喜欢舞蹈，愿意花钱把你送去和王壹哥哥一起学舞蹈。可是，自从你王壹哥哥离开这里去深造之后，你便怎么都不肯学了，无论我怎么劝你你也都不肯去。奶奶知道你是怕学费太贵，不想给奶奶再增加任何压力了，对吗傻孩子。
奶奶的存折里还攒了一些钱，玖儿喜欢跳舞，就要大胆去做。
我家乖孙女生得这样漂亮，奶奶还真是有些舍不得，玖儿以后要是找到男朋友了，一定记得让你肖阿姨和你林奶奶帮你掌掌眼，奶奶我可能是等不到那天了，也不知道我家玖儿以后穿婚纱会有多漂亮啊。
玖儿，奶奶真的好爱...
奶奶的信虽然没有写完，但玖玖怎会不懂。
奶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担心着我。可是我，我却在奶奶需要我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如果，如果当时我在奶奶身边，及时把奶奶送到医院的话，奶奶会不会...不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