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进了义亭城,却连续歇息了几天,眼看着京师在望,却是纹丝不动。郭子仪已经派郭旰去长安向广平王通报了圣驾行程,袁晴之眼瞅着上次测算的入城吉日已经过去,也只能和杜甫守着祥瑞巴巴的等着。
这天晚上,袁晴之杜甫正在闲谈,说到城中竟起了抢婿之风,也是咄咄怪事。就见鱼朝恩带着一群禁军鬼鬼祟祟来了,容貌颇为憔悴。二人看他走的猥琐,心想千万可别摔倒,摔倒我们也不敢扶啊。好在这次他没有摔倒,进来以后却不说话,只是目视杜甫。杜甫明白这是有私密的话,也可能是皇帝有密旨,就赶紧行礼退下了。杜甫见二人在里面影影绰绰,也无声音传出来,就准备出门四处转转,看看风土人情。刚走出大门,却见跟随袁晴之的小厮急匆匆追了出来,说两位大人请杜甫回去。
杜甫又回来重新行礼见过,鱼朝恩低头喝茶,一副心事重重却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袁晴之请杜甫坐下,低声说:刚才鱼大人说了一件奇事,我也不甚明白,特请子美兄过来一起参详。说完看了鱼朝恩一眼,看他无动于衷,也就只有自己说一遍了。
“圣驾到了义亭城,本来打算歇息一日,第二日就启程。鱼大人这些天看陛下案头的纸都写着一个“女”字,便在城中选了几位良家女子进献”。说到此处袁晴之就停下了。
鱼朝恩睁开半闭的眼睛说:做奴才的应该懂事,陛下都把意思写出来了,咱家就在城里寻了几个良家女子献了进去,当时陛下也甚是高兴,做奴才的也替陛下高兴。可是隔日早上陛下说梦见一个女子,一身皂衣,从天而降。咱家就又去找了几家良家女子献了进去。谁知,陛下当夜就把我叫了进去,说还是做了同样的梦。如此连续三天,咱家也觉得奇怪,就请陛下细说一下梦境。陛下就说梦境里有位美人从天而降,宛如仙人,背对陛下,问话不答,挥之不去,待他转过身来,脸上竟然没有嘴。而且一夜数惊,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梦。说完咱家也是惊讶,这仙人怎么会没有嘴呢?皇帝传旨找王国师做法,做了三天法事,今天陛下大怒,让国师撤了法事,可见这国师做法也是没用。无奈之下,咱家只能请袁大人了,不知这梦是何原因?主何吉凶?如何化解?
袁晴之道:事起仓促,又关乎陛下,我也不敢妄下断语,子美可有何见解?
“此事甚是蹊跷,不过梦由心生,情自境发,不知能否请鱼大人带我二人去行在拜见陛下”,杜甫谨慎的说。
鱼朝恩心想献了十来个良家少女也无用,可见不是梦由心生,王国师已经技穷,看来只能带袁晴之杜甫二人去看看了,儒释道三家,都试试吧。当下也不拖延,带了二人就去行在。鱼朝恩带路,自然畅通无阻,在行在门口遇到张小敬,却是神色憔悴,只能以目示意。想必是被陛下拿来当门神使了。
刚进内门,就见几团物事扔了出来,三人怕失了礼仪,也不敢躲,慌忙跪下。原来是几张纸被团成一团扔了下来,有一团恰好掉在了杜甫膝盖旁边,鱼朝恩跪着爬进去通报,杜甫乘机轻轻打开那团纸,见上面果然是一个“女”字,刚把纸收进袖子里,鱼朝恩宣旨召见。二人进去自然行礼,起身之后也不敢问话,只能等着皇帝说。过了半盏茶时间,皇帝终于说话了:在延州的时候,王国师给朕讲佛,说是佛法无边,只要朕诚心礼佛,佛祖便会降福于大唐,降福于朕,降福于百姓。朕就想抄《金刚经》一部,以示诚心。不料事务繁忙,每次都是开个头便被打断,不能写下去,也是巧了。这几日,更是连续被怪梦扰乱思绪,无法下笔了。不知这梦是何寓意,可有化解之法?
杜甫心想:原来刚才扔的是没有写完的“如是我闻”啊。
袁晴之回禀:待微臣今晚在行在设七星坛做法,为大唐,为陛下,为百姓祈福。
杜甫跪下道:微臣请为陛下磨墨,以便陛下抄经。
皇帝也无他法,自然准奏。当天晚上袁晴之道士打扮,设坛做法。杜甫着御赐的儒服,磨墨伺候皇帝抄写佛经。儒释道三家,倒是史上第一次通力协作了。杜甫小心翼翼磨墨,看着皇帝恭恭敬敬写下了: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待袁晴之做法完毕,皇帝好不容易抄了一遍金刚经,盖上玉玺,命鱼朝恩拿去城中寺庙焚化,好让佛祖知道皇帝的诚心。
袁晴之和杜甫回去以后,也是惴惴不安,不知道是否能化解皇帝的怪梦,忐忐忑忑,闲聊到天亮,鱼朝恩果然过来说皇帝今晚无梦,三人大喜。杜甫说,最好连做三日法事,方可保无虞。
三天之间,皇帝抄经,道士做法,儒生磨墨。然后皇帝再也没做那个怪梦,睡眠甚好。传旨召见袁晴之杜甫二人。二人到了行在,皇帝问起这梦如何化解的,杜甫便献上两张纸,一张是皇帝扔出来的“女”字,一张上面是杜甫写的“如”字。皇帝一看,恍然大悟,原来这里缺了一个“口”啊,这佛法高深,当真敷衍不得。对杜甫说道:神鬼之事,果然难测。
杜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陛下口含天宪,一言可伏尸百万,一言可兴邦安民。就是无意之中写一个字,对小民百姓也是祸福难测,还请陛下慎用威权,造福万民。
皇帝听了,便命鱼朝恩不得再进献良家女子,对已经进献的女子家人给予赏赐。又对二人慰勉几句,奖励一番,就命退了出来。
回来以后,袁晴之说:不料子美对神仙鬼怪所知也甚多,还请指教。杜甫道: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袁晴之深深一揖:子美直言敢谏,可敬可佩。
杜甫道:位卑不敢忘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