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近一个时辰,日头早已高高挂起,沈云来到宛儿家门口,但见大门紧闭,往常白日里永远开着的侧门也是关的死死的,悄然没有半点声息。
沈云正纳闷时,看得旁边有一妇人正端着浆洗过的衣衫经过,连忙拦下,施礼问道:“大娘早,在下有一事请教,还望大娘告之。”
“什么事?”那妇人见是一个清瘦的书生,便也停下了脚步。
“此户人家不知出了何事?往日门房总在其位,怎么今日毫无动静?”沈云指着宛儿家大门问道。
“哦,你是说秦镖主家啊,今天大早就走了,听说全家搬去京城了,走了好几个大车呢。”
沈云怔了一下,施礼别了妇人,闷闷不乐的一路又走回家去,心道:“应是她爹昨天便已起意,她昨日里让她爹看的紧没机会出来,今日一大早全家人便已出发,也没法子来告知于我,怕是她心里也是难过的很。”
正行走间,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抬眼望去,大道前方约有三,四骑正迅速的驰来,白日里街上人多,马匹冲不起速度,急的骑士大喊:“速让,速让!”
沈云连忙避到一旁,看着一掠而过的公差,沉思片刻又匆匆往家赶。
这一日呆在家中,心有所思也不去读书,只坐着发呆。到得下午陆续又听得二,三回急促的马蹄声乍响而过,青岩府因人口密集,大道上历来不许民间百姓放马扬鞭,能在大街上呼啸来去的必是公差无疑。
沈云心下惴惴,时而想起战事,时而想起先生,时而想起宛儿,心里乱成一片。
傍晚时分,沈云隐隐听得大街上人声喧哗,因着先生家在巷道里,离大街尚有半百丈路程,故而听不真切。沈云开了门走出家中,只见到大街上行人多了许多,俱是由南向北而行,行色匆匆,甚至见得好几户扶老携幼的模样。
“莫非城外的民户迁入城中来了?”
沈云退回家中,牢牢地拴上大门,犹不放心,又去寻了两根碗口粗的长硬木,顶在大门上。
这一夜睡的更不踏实,尤其半夜过后,大门外传来“呯呯”的拍门声,又响又急。沈云哪敢开门,也不作声。外面人敲的一会也推不动门,只得离去。沈云听的脚步声似有数人之多,心中忐忑不安。
等到天色大明,沈云趴在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依稀听见有官差的声音,方才开了门,只见一队官差正在挨家挨户的拍门唤人。有一官差见得沈云开门,便径直走了过来,问道:“昨夜里可曾见得什么?”
“见倒是不曾见得,半夜里有人拍门,不敢开,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沈云问道。
“那户人家昨夜里有贼闯入,抢了东西不说,还伤了人。”公差指了指前边的一户人家,又对沈云道:“近来外面流民渐多,什么人都有,总有一些无耻之徒铤而走险,你们应当多加防范,不要轻易让陌生人进到家中来。”
沈云辑了一礼,谢过公差,待得公差走后,又牢牢的紧闭了大门,顶上硬木,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去找了些能搬动的重物一样样的堆在门口。
这一日听得大街上的嘈杂声此起彼伏,到的入黑时分,更是听的有人大叫“发大水了,发大水了”,人声更加鼎沸起来。一直到夜里才渐渐平静下去。
沈云枯坐书房,听得门外巷道不时有人走过的声音,偶尔有人拍门,只当没听见,也不敢脱衣睡下。
到了大半夜,沈云想着再过得个把时辰天便亮了,天一亮,人一多,公差也会在街上巡逻,一些个只敢在夜里作奸犯科的泼皮流民自然会收敛起来,于是心一松,有了睡意。却听得门外巷道里脚步声越来越杂,不断听见隔壁人家的拍门声陆续响起,没一会儿,自家大门亦传来重重的拍门声,拍门声越来越重,越来越疯狂。
沈云哪里敢出声,只缩成一团。门拍的一会便没了声音,沈云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咣”的一声巨响,有重物狠狠地撞在了大门上,紧接着连续不断的撞门声惊涛骇浪般响起,沈云更是害怕,只觉浑身冰凉,抖如筛糠。
幸好先生家中的大门本身就结实,沈云胆小,又加固了不少支撑,在连续的撞击下,大门虽然摇摇欲坠,但是始终没有被打破。
天色渐渐亮了,门外众人久久破不开门,也只得放弃,随着门外声音散去,沈云依稀听见有凄厉的哭声传来。
沈云一动不动坐到天光大亮,心里反复在想,要不要趁着白天里安全一走了之,思来想去,看着满室的书籍,想着先生不舍的表情,终究是狠不下心离开。
临近中午,才听得有公差在外面叫喊,沈云不愿破坏掉大门处的保护,只隔着门问公差,原来昨夜里大批流民骚动,到处有人抢粮作乱。官府措手不及,人手也是实在有限,根本无法控制秩序。昨夜里也不知害了多少家庭商铺,就在这条巷道里也有几户人家被乱民闯入,死了好几个人。
沈云又惊又怕,连忙重新检查了一遍大门,发现大门的门栓有了一道细细的裂缝,赶紧去找了几根较粗的木头紧紧扎在门栓上,又到处把能拖动的八仙桌,水缸之类的重物堆到门口,一层层密密麻麻的叠了起来,忙活了整整一天,累的精疲力尽。
越是担心黑夜,黑夜它来的越快,等到夜色笼罩大地,沈云也不掌灯,去到厨房寻了把菜刀紧紧握在手中壮胆。
果然半夜未到,乱哄哄的声音又起,脚步声在巷道里沙沙作响,就是听不到人说话,巷子里的人压抑着,只偶尔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喘息,仿佛门外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的人没有了道德廉耻,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的本能。
“地狱!”沈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个词。
巷子里拍门声,砸门声时而响起,时而平静,沈云在黑暗中抓紧了手中的菜刀,冷汗止不住的流。
终于随着一声满含痛苦绝望的呐喊,犹如一个大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水面,人群突然爆发,四处激烈的撞门声又复响起。
沈云家也不例外,“咣咣”的巨声如同惊雷乍起,不知道有多少重物狠狠地砸在了大门上,大门凄惨地呻吟着,持续不断的打击似乎让它难以承受,沈云心中着急,却又根本无能为力。
首先崩溃的是大门的门栓,在昨日里就已有了隐伤的门栓虽然经过了沈云的加固,依然无法对抗这种强烈的打击,咔嚓一声断裂开来,大门随之开了三指宽的门缝,门外立刻响起了一阵欢呼,人们仿佛看到了希望,更加用力地撞起门来。
沈云哆嗦着握着菜刀,站在书房门口紧盯着大门,脑中一片空白,慢慢地看着大门由三指宽延拓成四指,五指,甚至可以伸进手来。
终于,“轰”的一声大响,厚实的大门再也支撑不住,由中间断开,门后的杂物哗啦啦倒塌下来,散了一地。
沈云看着门外亢奋的人群,在火光的照耀下,一个个发着狠,野狗一般红着眼睛拼命的扑进门来。
沈云双手把菜刀死死拿住,横在胸前,想大喊一声,只觉喉干嗓燥,叫不出声。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也不去理会,一同往两边的房间拥去,顿时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响起,沈云看都不看一眼,只牢牢地钉在书房门口,汗水顺着额头一滴滴地流下来,流进眼角,涩的发疼。
有人抢到了食物立刻跑出门去,又有人从门外冲进来,扑向每个房间,企图找到合意的财物。
终于还是有人奔到了沈云跟前,红着眼喊道:“让开。”
沈云廋弱的身子在极度紧张下居然停止了颤抖,深埋在骨子里的倔强支撑着他一步不退,自小便敢与野狗抢食的狠劲终归不曾泯灭,他坚定的摇摇头,沙哑着喊道:“滚开!”
对面的人一愣,似乎没了胆气,但是马上有更多人汇集了过来。
人群中窜出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人,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狰狞:“我只要吃的,给我吃的我就走。”
“这房间里没有吃的,你们走开!”沈云恶狠狠地道。
“不可能,没吃的你守在这里做什么?我只要吃的,我的孙子等着我救命!”老人咬着牙,挥起了手中粗大的木棒。
“没有!”沈云大声嘶喊着。
喊声未停,伴着一股恶风,一根木棍斜刺里猛地劈了过来,沈云仓促间侧头一让,木棍重重地砸在了右耳上,但觉耳中一阵轰鸣,血一下子便冒了出来。随即更多的棍棒劈头盖脸的砸向自己。
沈云大喊一声,扬起手中的菜刀直往跟前拼命的挥砍,菜刀不时的剁在不明物体上,但是终归是体弱气虚,对峙了不一会,在头部,手臂接连被数不清的棍棒砸中后,沈云再也坚持不住,全身乏力,血如同水注般从头顶留下。
沈云踉跄一步斜靠在门框上,努力想再举起手中的菜刀,却怎么也举不起来。连眼睛也变的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