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一片白茫,耳边有人喊她,“在水……”
声音熟悉,可她想不起那是谁。
“在水……”
那声音一直在喊,她想啊想啊,可就是想不起那是谁的声音。
那声音慢慢小了,仿佛往远些去了。
她不知为何有些急切,“你是谁?叫我做什么?”
她四处张望,可入目仍是白茫一片。
那声音突然近了,从她身前的白茫里透出一个人形来,“在水,我是星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在水,星河。
“星河?”她痴痴地望着那人形,伸手想碰他,“你来接我吗?”
隐隐约约的人形渐渐显出了身形,五官。
赫然是轩炤。
许多人都以为轩炤是没有取字的,可陆影棠知道,他有表字,与她的同出一处。
星河在水。
轩副官和阿炤都是别人的,星河才是陆影棠一个人的。
两人浓情蜜意时,这只她一人知晓的表字是独属于她一人的甜蜜。真相揭开之后,这就成了讽刺。
轩炤还穿着与她同出一脉的军装,一如他赴死前。
他伸出手,捧起她的脸,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在水,回去吧。要好好活着。”
她的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她喉间哽住,说不出话。她想握住他的手,可却没握住,她的手只握住了一片虚无。
星河,你告诉我,你真的没爱过我吗?
星河,你一边与我浓情蜜意,一边在心里谋划着把我嫁给顾从安的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星河,我一个人好累,你带我走,好不好?
星河,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你带着我,好不好?
星河……
眼前的人影长久的沉默下来,只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望着她。
她知道他明白她的未竟之言,可他不回答,心一寸寸的冷下来。
他突然动了,把她拥进怀里,声音很轻,“我不知道……我可能没有心,可我知道你待我好,我始终欠着你,所以我得给你寻个退路。”
“我不能让你一辈子都守着我这个没有心的人。”
“他有心,心里也有你,他会待你好。我可以放心把你交给他。”
“不要再记挂我了。杀身成仁,大抵是我最好的结局了。”
“在水,回去吧。要好好活着。”
他放开她,看了看她,对她笑了笑。他伸出手,轻轻推了她一下。
她很快感受到一种坠落感,她迅速退开时仍有些恍神,两人离得越来越远,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消散成灰。
一如五年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漆黑的夜色,去以身赴死。
……
陆影棠泪流满面的睁开眼睛,天光照到脸上,一时间竟辨不清今夕何夕。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认清楚眼前是个屋顶,而自己也不觉得冷了,就是有些没力气。
应该是脱困了。她想着。
陆影棠偏头,看见了守在自己床边已经睡熟的顾从安。注意到他眼下的青色和下巴冒出的胡茬。
她在心里叹了一句,辛苦你了。
她又躺了一会儿,有些力气了就小心避开顾从安,没有惊动他,自己披衣走了出去。
一起身,看了看四周她就知道这是一个猎户的家。她摸了摸手上裹着的纱布,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居然没发热。
她心中有了计较,出了屋门就看见一个大约二十好几的女人坐在院子里收拾野菜。
高涓涓一抬头,看见陆影棠站在门边,有些高兴,“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陆影棠点点头,慢慢走到院子里的椅子旁坐下。
“多谢大姐收留。”
“这有啥谢不谢的,谁都有个难处,这能帮就帮着点。”高涓涓洗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坐到她对面。“你家先生不是守着你呢吗?他人呢?”
陆影棠懵住,她几时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了先生?
也没懵多久,她反应过来,那所谓的她家先生应该是顾从安。他还记着她说的不能让旁人知晓她是少帅。
“……他睡着了。”她淡淡应道。
高涓涓笑了,“也是啊,你先生也是真疼你啊。你没醒的时候,他就一直守着你,几乎没合过眼。这药啊,粥啊,都是他一口一口喂给你的。实在累了,就靠在你床边歇会儿。”
陆影棠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我刚嫁给他,这会儿还新鲜,就多宠着些。要是以后老了,不好看了,那哪儿能像如今这样宠着?”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她自己几乎都要信了。
她和顾从安相互之间并不了解,要说是夫妻,那就只能是新婚的。可这新婚夫妻在山里受伤昏迷,也就只能是家里出了事,夫妻两个想去星城投奔亲戚,翻过止山抄近路,遇上土匪,挨了一抢,从上面落下来的。
陆影棠虽然并不清楚顾从安到底是怎么跟高涓涓说的,但这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高涓涓又问她,“你们夫妻两个怎么遇着土匪了?前些天那星城的少帅才剿了匪啊。”
陆影棠放下手里的杯子,因为我就是那个剿了匪的少帅。
“这我也不大清楚了,我跟我、我先生,”她捋了捋舌头,才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了。“只是赶路,谁知一颗枪子儿就飞过来了。那是真疼啊,我一下没站稳,就和他一起滚下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高涓涓。
不是她多疑,只是这种世道,高涓涓敢在不清楚他们是谁的情况下就收留他们。而且,她穿的是军靴,就算他们不认识。一般人也不敢留下身上有枪伤的人,可不管顾从安是如何巧舌如簧。
这么几天了,轩洛就算是个吃素的也该带着人搜过山了。高涓涓敢在有人搜山的情况下留下来路不明的人。
这就真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看见高涓涓虎口上的茧子之后,陆影棠眸光一凛,刚想开口,曹三刀就提着几只血糊糊的兔子进来了。
高涓涓看见陆影棠看了一眼她的虎口,一惊,把手藏到桌下,暗道不好。
谁能想到这陆影棠伤重刚醒,就能有如此警惕。
曹三刀将她们的动作尽收眼底,再一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面上丝毫不露,看见陆影棠坐在那儿,笑得憨厚,“唉,姑娘你醒了啊。正好,今儿日子不错啊,得开荤!”他提了提手里的兔子。
他往里面走,“来把这收拾了,晚上就吃。”他对着高涓涓。
“哎!”高涓涓起身,接过曹三刀手里的兔子,错身的瞬间,她低声道:“她起疑了。”
曹三刀听见,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听见了。高涓涓就拎着兔子进了厨房。
曹三刀嗓门颇大,进门吼的那一声,震得陆影棠头脑有些发晕。
还把屋中睡得正香的顾从安给折腾醒了。
顾从安猛地惊醒,一抬头见床上无人,冷汗都落下来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看见陆影棠好好的坐着那儿,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见他一脑门儿冷汗地跑出来,陆影棠对他招了招手,他走到她近前蹲下。
她就着衣袖给他擦汗,“怎么了这是?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顾从安看着她,怔住,喉头发紧。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曹三刀笑了两声,“你先生恨不得把你揣兜里,往哪儿都带着呢。”
他这一调侃,顾从安的目光变得有些紧张,他之前与曹三刀夫妇说他们是新婚夫妻,没问过她的意思,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陆影棠听见,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他脸上的汗擦得差不多了,虚扶了他一把。看他站起身,“快坐下,你腿上还有伤呢。”
见她没生气,顾从安松了口气,这至少表明她并不讨厌他。
他依言坐下,看向曹三刀,“三哥,在水她面皮薄,你别笑她。”
曹三刀也洗了手,在桌边坐下,把手放在桌下,“你瞧瞧你,就你媳妇是宝贝疙瘩。”
见他把手藏在桌下,陆影棠已有八分确定眼前这位三哥和那位大姐,绝对不是普通猎户。就是不知道他们留下她和顾从安所图是什么。
他们是认识顾从安?或是认得她?
若是认识顾从安,那还好办,顾家只有钱多,他们若是求财,那是最好。可若认得的是她,那就难办了,以她的身份,能做的事太多了。
罢了,陆影棠有些头疼,她想着,他们留下她和顾从安,还给她治伤,至少他们并无恶意。至于所求为何,等他们憋不住了,自然会告诉她和顾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