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城中的一户人家中,天微微亮,少女就早早起来,打水做饭。
屋内还有大声酣鸣,少女在院外点起柴火,看着火花,搬着个板凳坐在火旁,思绪飘远。
“拿上这笔钱,安葬好你爹后,就去好好过日子。”
当时跪在大街上的少女,对眼前的一百两银票,不可置信,却又对着扔银票的男人不断道谢。
而在昨天她又遇见了他,虽然只是个背影,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
当时他正在买一些衣服,好像很急的样子,她手臂挽有一个篮子,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可还是迈不开腿,最终还是克服了自己,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假装是买衣服,当时站在他侧面,她撇了一眼他,并不是印象中的面孔。
迫于无奈,还是问了一句,“公子,还记得我吗?”
说完这话的女子满脸羞红,双手死死握紧篮子,听到这话的男人眼神突然睁大,潜意识的想跑,但看了一眼少女,不动声色问道:“你是?”
少女见这个身材粗壮,脸却无比好看的男子好像在思索的样子,笑道:“我是公子好多年前救助的小女孩,当时公子扔下了一张银票...”
男人好像有了些印象,看着已经长成的少女,眼神满是欣慰,说道:“以后嫁个好人家,别被人欺负了,这样也不枉我那一百银两。”
当时路过大街时,赌赢钱的男人看到一个写有“借钱葬父”牌子的女孩子跪在哪里。
孩子身后什么都没,并无那些骗子骗钱时会放一个老人躺在哪里,还用白布盖着。
所以没人理会孩子。
但有一些路过的人,指指点点,还有些男人,说她娘不检点,是个破布。女孩就会抬头说道我娘不是破布!
但估计当时连少女自己都不知道那些人口中的破布是什么意思,而看到这一幕的男人,不知为何动了念想,走过去,丢出刚赢的一百银票,说了一句话就转身离去。
而此时男人还是以前的粗矮模样,甚至比以前还多了个大肚子,可她却直接认了出来。
少女说道:“公子说笑了,我还未满成年,怎么会嫁人呢。而且那一百银两是小莲借公子的,现在已经凑了十几两,在等几年,小莲就能全部还给公子。”
男人看了看在打包衣服的人,他被这位少女一口一个公子说的身体发麻,说道:“你叫大哥,叔叔都行,实在一口一个公子,让我四五十岁的老男人脸往哪放。”
少女抬头看着这个分明很好看的男人,天真道:“公子不是很好看吗?”
男人去拿走已经包好的几身衣服,对少女说道:“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少女看着这个急急忙忙走出去的男人,她犹豫了一下,但才追出去就看不到男人的身影。
她有些幽怨,为什么不带着那些碎银子出门?
可在回到家门口时,总感觉有人跟着自己,少女打开大门进去,栓紧门栓,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到了来到这里的那位“公子”,她又打开门,外面男人说道:“由于不好露面,所以跟了过来,能在你家住几天吗?”
少女头点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无论在何地,总有信佛之人,也许心存侥幸,也许只为求个心安。
平相寺内,有位光头僧人敲起了寺内的那口大钟,很有规律的敲完。
然后又去打扫院内落叶,有时他就会想,为什么不把树移走,这样寺内不就没落叶了吗?可师傅次次笑而不言,有时自己问的次数多了还要被罚抄僧文,一来二去,也就不问了。
但心里却总想移走这棵比他年龄都大的老树,自己其实不是为了偷懒,只是为了让院里更干净,毕竟没落叶总比自己扫走落叶要干净的多吧?
刚跑神的小僧被一枚珠子砸在脑门,大殿内穿出一道声音,“当舍于懈怠,远离诸愦闹。”
小僧双手合十,低头道:“寂然常知足,是人当解脱。”
见殿内师傅没在说话,小僧就赶紧打扫起落叶,他还要去做斋饭,但最近香客越来越少,米缸里的米也快见底,也不见师傅如何着急。
小僧心里碎碎叨叨,手中的动作却不慢,打扫完落叶,就去做斋饭。
大殿内,有个老僧敲着木鱼,嘴里跟着念念有词,正是佛家“金刚经”。
老僧念完经文,停下敲木鱼动作,却已经一个时辰过去,慢慢起身。
而外面早已经做好饭的小僧笑道:“师傅,吃饭了。”
小僧去端饭,寺里好的一点是殿里只有他们师徒两个,而师傅常说一些他不喜欢听的经文,还喜欢让他背和写。
可他是真的对那不感兴趣。
因为从小在寺里长大,所以无依无靠的小僧只能靠念经背文抄经度过一天,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他有时也会看着那些香客小孩手中的糖葫芦,鸡腿默默咽口水,但心里又要念起,所有法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来为自己定心。
寺中内院,走出一个少年,小僧立刻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一身素衣的少年挠了挠头,虽然听不太懂,可还是点了点头。
而一会又再次走出来两个少年,一个穿青衣的小童,一个同样穿着朴素的少年。
李自全手里还拿着陈枳熠的包袱,看见小僧后笑着点头示礼。
小僧同样还礼。
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走的三人,竟然来到了寺前,本来准备借助一宿,却被小僧告知寺内晚上不留客。
可又走出一个手持佛珠的老僧人,说规矩是人定的,而人是活的,破例一次无妨。
陈枳熠回来后就跟着李自全去跟那老僧人告别,在李自全示意下,三人又各自上了一炷香,留下了些香钱,看到这一幕的小僧心里才没那么多怨言。
走出寺内,迎面撞见了一位富贵人家来的马车,从马车里走下位妇人。
妇人将身上璎珞、宝珠等装饰品摘下来放在树底下,再进到寺里。
陈枳熠看的一头雾水,李自全也一知半解。
青衣小童虽然知道,却没有解释的意义。
我去见佛,佛亦见我。
李自全有些不知道方向,到底要往哪去,谁知道那人是否在县内,还是逃走到别处。
最好的结果就是他逃到了县里,而最坏的结果就是已经远离人气,去到一个人迹罕见的地方。
李自全叹口气,陈枳熠学着叹口气,青衣小童说道:“去城门口,如果那人要进城,肯定要过城门。”
李自全说道:“只好这样了。”
远处,青雨镇中。
出身鸳鸯巷的少年,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门外台阶下。
腰间悬挂着一枚玉佩,好像思量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对着门口那棵已有百年造化的古树默默道:“爷爷,容小回自私一次。”
古树早已长不出叶子,粗壮的树枝看起来一碰就倒。
进去宅子就能看到鱼池,鱼池正中间放有一座假山,男子正在抛撒鱼饵。
屋内走出位已过不惑之年的老人,这位富贵老爷没了之前的精神气,说道:“让回儿去吧,孩子大了,总要出去见见世面,免得以后吃亏。”
男子停下抛撒鱼饵动作,把鱼饵放回袋子,过去扶老人,老人摆摆手,不耐烦道:“我还没老到走不动,不用你扶。”
男子便又站在老人身边,老人继续看着门口,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眼神不好,看了半天也没转移视线。
门外白衣少年向外走去,走出街道,习惯性的摸了摸玉佩,少年走到小镇出口,那位看守镇门口的穷酸牙汉子,撇了眼少年就继续躺在躺椅上打盹。
白衣少年在这里徘徊不走,而一会又有两位人走来,白衣少年“碰巧”遇见那位脸带蒙纱的女子,喜笑颜开道:“祁苓,你也要出去远游?”
女子看了眼少年,不认识,女子就嗯了一声,跟着旁边男子继续骑马出镇。
少年不罢休的说道:“我是余北回,祁苓姑娘,我会让你记住这个名字的!”
祁苓并不觉的如何,没有搭理他。
旁边的徐陌融好像看傻子的表情,不管师妹记不记住,反正他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小宅内,老人往屋内走去,男子跟在老人身边,老人走到大堂上,坐在侧位上,对这位从小就怕自己的男人说道:“怀贤,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意见,但迫于压力一直没讲,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想让北回多读书、多识字以后就算没什么本事,可也算饱读诗书,可我想让他习武,所以你我二十年来未说过一次话。”
老人好像困了,眼皮松拉,又竭力睁开,继续说道:“小回十八岁前我从未管过,一直由着你教导,可小回已经成年,我就不能不管,余家百年兴盛,不能一直靠一代人强撑着,我走了,家里就没了脊梁柱。”
老人按着椅子把手起来,“你不想习武,我从未逼迫过你,可到了小回这一代,就别怪我把家族兴业都强加在他身上。”
从小怕老人的男子嘴唇颤动,还是没说出一句话。
老人哈哈大笑,枯槁一手指向男子,“你余怀贤,当真要迂腐一辈子?还是真不懂老祖宗传下的东西?!”
老人一步一步走出,每一步都像踏在男子心坎上。
老人走到大堂门口,不愿在对这个男子说话。大概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反而平静的站在大堂里唯一照射进来的太阳中。
这位余家家主,靠一人便跟其他三家鼎力的老人,又“不小心”说漏嘴,说那祁家丫头要出去远游,又故意让陈枳熠对他和余北回心怀怨意。
无论哪一步,都是老人一手一手设计的,全都在预料之中,老人这辈子,最错的一步无理手,竟是有了这么个什么都不争的儿子。
老人低头看地,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次。
弱不禁风的身体已经站不稳,大堂里的男子走过来,脸上有不舍、有悲愤、有无奈。
老人看向外面,房檐上有几只小鸟来来回回叫着,老人好似突然放下了毕生意愿,说道:“怀贤,无论以后如何,希望你念在余怀颟对余家做的贡献,在小回需要的时候,能够竭力帮他一次。”
男子嘴微张,颤动着,还是没能说出那个二十年都未开口的话。
老人抬起一手遮了遮太阳,喃喃道:“看不清了...”
男子在后面接住老人,泪流满面。
低头疼哭道:“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采儿是你把毒酒给她的,小回也是你潜移默化他心中想法,可我都未说什么,因为你做的都是对的,你太无私,无私到我恨自己,可谁让你是我爹!”
这天鸳鸯巷里,一家宅子上,挂满白布。
一位身穿缟素的男人跪在大堂,一人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