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了柳相,望着伯陵的表情,他回过神来,向我们说道:“抱、抱歉……”
我扯了扯唇角,是了,他又不喜欢我,除了这一声抱歉,还能指望他说些什么呢?
周围的气氛有些尴尬,柳相沉默了片刻,好歹恢复了精神,这才缓缓开口道:“适才小妖想起一些陈年旧事,不免有些失态,多亏唐夜上仙安慰,上仙与我并无任何关系,希望伯陵上仙不要有所误解。”
伯陵无言一笑,他站在那棵柳树下,却没有向我们走近,只是道:“听闻今日人间花灯节,本想唐夜上仙孤身一人,境况未免有些凄惨,于是打算过来邀请唐夜上仙一同游玩,现在看来……既然已经有人陪伴,便算了。”
他微微低身,向我们拱手道:“仙友我尚且有些公务未完,就此别过,改日再聚。”说着,无边的深夜里闪过一抹流光,伯陵的身形散开在晚风中,从垂柳树下消失了踪影。
柳相看了眼他消失的地方,又看向了我:“伯陵上仙似乎有些误会,上仙不去解释么?”
我站在河岸边,怔神片刻以后,才看向了柳相,笑了笑:“算了,解释不解释,都是一个样儿,何必再给自己及旁人找麻烦?”
柳相低着头,问道:“上仙不是喜欢伯陵上仙么?”
我闻言沉默了下来,晚风拂衣而过,只觉得锥心刺骨的冰寒,良久才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待会儿还要去接姻缘契的女主人,便不与你在这儿耗着了。”
柳相不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过问什么,我转身离开,走上了熙熙攘攘的长街,与晚归的人们擦肩而过,心神有些恍惚。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与他之间,根本就不可能会有结果,那么多年以前,在那个年少轻狂,不知挫折的时候,尚且抱着一丝希望,只要时常陪伴在他的身边,能够经常望得到他的那一张脸,心里就会偷偷的欢喜起来,不知天高地厚,做着摘星揽月的美梦,以为只要自己一直坚持,向他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迟早有一天,我能有幸走到那个终点。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与伯陵确实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友,然而我也已经不再是那个无知无畏的懵懂丫头,时间,伴随着一岁一岁的光阴流转,它没有改变我们的容颜,却带走了我们的勇气与决心,因为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是怎样的性情,所以才会慢慢固步自封起来。
我记得,凡间有句话叫作‘盲目使人无畏’,二十多年的时间,于仙者的永恒相比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粟,然而那么多的日子堆砌在一起,却已足够我们了解一个人,我了解伯陵,身为一个天生的神仙,在过去千百年的时间里,一直以狐仙的方式生活着,他不懂凡间所谓的情,更不懂人间那些痴男怨女,与我们现在的样子比较起来,又有什么好的。
因为这个了解,所以不想再强求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我自己会亲手斩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我也会尽快扼死在脑海中,毕竟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整理起来也相较简单,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又要解释什么,说明什么呢?不过是再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借口,一个欺骗自己的理由,幸好伯陵他并不知道我对他抱有这样的想法,误会……那就误会好了,对他好,对我也好。
再次找到月言,她正在路边的马车旁,此时苏怀瑜并不在她的身边,只有几个苏府的下人陪着,她见我终于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唐元,你回来了?”
我点头嗯了一声,又向周围四处看了看,确实没有找到苏怀瑜,于是看向月言问道:“苏家公子呢?”
月言哦了一声,回答道:“苏公子他……送孙小姐回家了。”
“什么?”一听到这个,本仙立即炸了起来,目瞪口呆望着月言:“他他他……他居然把你丢在这里,去送孙姿娴回家了?”
月言急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
原来自从本仙离开以后,苏怀瑜带着月言一同游览,两个人在一起其乐融融,气氛十分融洽,逛完了长街,又到画船上欣赏夜景,不巧遇上了同在画船的孙家小姐与宋大公子,更不巧的是,孙家小姐一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受了些惊吓,大呼小叫的吵死人,宋大公子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决定送她回家,而苏怀瑜有些不放心,于是也跟了过去。
听完这些,本仙不由有些疑惑,于是问道:“你们在画船上待得好好的,孙姿娴怎么会掉进水里?”
月言低下了头,面带愧疚:“这个……全都是我的错……”
我听到这个,更加觉得疑惑,这个江月言平时温声细语的,连跟人家大声说话都不敢,如何有那个胆子去招惹孙姿娴?而且看她的那个怂样,让她把孙姿娴推下水,估计比让她自己跳下水都难。
于是我问:“怎么回事,她掉下水,跟你有什么关系?”
月言依旧埋着头,犹豫道:“那个……因为我跟她吵了一架……”
这倒奇了,先前那个孙姿娴张牙舞爪,差点爬到月言头上拉屎,她都没有多说一个字,而且在本仙我打抱不平的时候,她还百般劝阻不让我与孙姿娴发生冲突,怎么本仙不在身边,她的底气变得这样足,居然都敢跟孙姿娴吵架了?
于是我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是还拿我当你朋友,便要与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这个……”月言更是犹豫,磨磨蹭蹭了许久,才告诉了我一些实情。
本仙先前那样奚落孙姿娴,身为堂堂孙家小姐的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后来在画船上,再次遇到苏怀瑜与月言的时候,孙姿娴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仗势欺人,言语凌厉狠辣,字字带刺,句句带血,几句话便把月言压得抬不起头来。
本来么,以月言那个软怂包的性格,即使被她说了什么,也不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然而她千不该万不该,在打击了月言以后,再趁机询问起本仙我的名字,更不该在知道了本仙我的名字以后,趁本仙我不在跟前,变本加厉把本仙我踩扁成脚下的烂泥。
那个时候,月言告诉她我的名字叫作唐元,孙家小姐的反应是,先翘起了一个兰花指,掩着脸面尖声笑了起来:“吼吼吼,她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叫糖包?”
于是月言彻底的怒了,立即与她翻脸了,告诉孙家小姐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孙家小姐自然不肯退让,于是两个人争吵了几句,宋家公子见气氛有些不对,而且此事的责任在自家未婚妻的身上,故而想要站出来阻拦,然而他不站出来还好,这一站出来,顷刻打翻了孙姿娴的醋坛子,孙姿娴哭闹不止,问宋大公子是不是看上了月言,之后又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宋恒无比烦躁,不想理会她的无理取闹,于是走出画船吹风透气,然而孙姿娴却是不依不饶,站在船头拉着宋恒的胳膊讨要说法,于是就这么你一拉,他一扯,宋大公子不耐烦挥了一下,孙家小姐一时没有站稳,就从画船上跌了下去,掉进了水里,变成了一只秋天的鸭子。
我听完以后,不由扯了扯唇角,满头黑线道:“就因为这个么……”
月言点了点头,我禁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个傻丫头,本仙我的那个名字,别说是孙姿娴,就连本仙我自己都不忍直视,而且多大点事儿,还要有劳她江大小姐与孙大小姐大闹一场。
我望着月言,叹了口气:“她以后想说什么,就让她说去呗,反正左右是个名字,我又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掉一块肉。”
月言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这怎么能行?”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反驳的话,于是立即低下了头,沉默片刻以后,才道:“我知道,你今天与孙姑娘说得那些话,都是为了保护我,我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你肯为我做得事情,我为什么不能为你去做?”
她埋着头,声音越来越低:“其实,她先前无论说我什么,我虽然心里不大高兴,但也不会那么在意,我知道自己很没用,连句话都不敢多说出来,可是……我既然让你当我的朋友,就不能让你因为我,遭受那样的侮辱,哪怕一点都不行……”
我怔怔望着月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片刻以后,才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月言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我望着车窗外面忽明忽暗的风景,低声喊道:“月言?”
月言嗯了一声,抬起了头,我依旧望着窗外,良久,才静静道:“待会儿,回到府中,我有东西要给你,希望你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