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恒的神色淡漠如初，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波澜：“什么？”
“你……”我被他的这个态度气得不轻，刚刚想要反驳，就听柳相传过来一声低吟，他先前已经在赤炎兽的爪下受了重伤，刚才还被白恒狠狠摔了那么一下，肯定不大好受，趴在宫殿冰冷阴寒的汉白玉石上，脸色惨白如纸，一袭轻绿的衣杉在诺大的仙殿里显得格外单薄。
我上前蹲在他的身边，伸手想要将他扶起，皱眉问道：“柳相，你怎么样？”
柳相依旧轻轻的笑着，即使遭受了这样的待遇，仍是笑得恍若春风拂面，温暖人心，他默默摇了摇头：“没事，我没事，多谢上仙关心。”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只是看着他如今的这个样子，隐隐的，感觉到没来由的心疼，于是伸手把他扶起来：“来，先起来再说。”
我正想扶起柳相，却听白恒冷漠绝然的声音响起来，没有丝毫温度的：“天界守备森严，不是所有人都能随意进出月宫的，更何况只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妖怪，唐夜上仙此举未免有些不妥。”
自打进入仙殿内开始，就觉着事情有些不对劲，白恒的性情再怎么冷漠绝情，可若是柳相当真是他的故交好友，他也不可能会如此过分的对待他，然而结合白恒先前所说的话，他竟是完全不知道柳相的，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的皱眉，惊讶问道：“你不认识他？”
白恒依旧高高的端坐在他的玉榻上，隔着重重的白雾，只能看到他模糊的面容，然而周身却始终散发着凛冽阴寒的气势，让人不由有些心悸，他的语气冰冷：“区区一个贱妖，本仙应该认识他么？”
一口一个‘卑贱’，一口一个‘贱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与鄙夷，恍若一把把凌烈的刀锋，狠狠斩落在我的心口上，不由怒从心起：“住口白恒！”
我蹲在空旷冰寒的宫殿里，耳畔回荡着刚才的怒喝声，面对修为强大不知多少倍的天界战龙，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勉强克制着怒意道：“殿下不认识他倒也罢了，然而柳相仍是小仙的好友，是小仙请到琉璃阁的贵客，天界事务繁多，却也分工明确，我琉璃阁的事情，似乎还轮不到你仙羽幻境来管！”
这一番话说得丝毫不客气，饶是向来冰块脸的白恒都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悦，柳相坐在地上，抬起头望着我，怔怔的道：“上仙……”
我不敢去看他苍白虚弱的脸，因为知道被自己喜欢的人伤害，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心情，只恨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不能够好好的保护自己的好友，明明先前已经说过了的，若是哪一日他出了事情，我便是拼尽性命也不会让他受到半分折辱，然而现在，他就在我的面前被白恒狠狠踩在脚底，我却是没有任何的办法，原来有再多的不甘，终究还是有心无力么？
白恒的声音孤傲而冰寒，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声声回荡在我们的耳边：“此地乃是我仙界重地，三界妖邪多觊觎于此，身为上仙位者本就该多加小心，不是么？”
三界六道之中，尤数仙界为尊，然而向来与仙界不睦的魔族亦是势力强盛，在这短短几百年里，两族之间虽然时常会发生一些矛盾，然而从总体上来说，我们的天地，在天帝他老人家的带领下，还算比较安稳。
妖族作为仙族与魔族中间的族落，素来地位比较尴尬，有的妖族一生虔诚向善，广结善缘，最后飞升成仙也不是没有的事，而有的妖族，耐不住生就嗜血的天性，四处残害生灵，以获取更加强大的力量，大多都死于天谴以及人间修为高强的道士手中，更有甚者，堕落成魔永世不得回头。
正因为如此，妖族在仙界的地位才愈加微妙了起来，他们可以像柳相一样住进天宫里来，然而却无法像天生的神仙那样被委以重任，甚至连我们这些飞升的神仙都不如，多被指派到各个宫殿里充当仙奴，毕竟人心隔肚皮，妖怪的背景比人更加复杂，没有谁敢保证站在自己身边的妖怪或者妖仙，不是魔族安插进来的眼线，抑或永远都不会背叛仙界。
白恒刚才的意思就是说，柳相他有可能是魔族的人了？
本仙闻言不由冷笑，于是回言讥讽道：“三太子殿下耳聪目明，脑子虽已封印多年，不过应该还能使，不知可否发现，柳相住在月宫的这段时间，对我天界有何不妥的举动么？”
柳相自打来到月宫开始，整天就在琉璃阁中帮我带着几个小屁孩，给他们说说故事写写字，连大门都很少走出去，最不济就是到人间晃荡晃荡顺便看看本仙我，而且在白恒还未恢复原样，尚且是个怯生生的小粉团的时候，柳相对他可谓是颇多照顾，想来白恒纵使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他的任何过错来。
只是望着现在的白恒，本仙不由有些心痛，想起曾经住在本仙府中的那个小孩子，虽然有些胆小怕生，但至少还挺招人喜欢，怎么如今长大了，偏偏生得这样讨人厌！
白恒被我问得哑然，果然有些薄怒，然而明面儿上并未表现出来，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不再想要隐忍什么，语气低沉阴冷：“你……”
正当此时，柳相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是跪他，而是跪我，他低着头道：“上仙，是小妖对不住你……”
我不由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于是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柳相依旧埋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的声音黯然苦涩：“小妖不该贪慕仙界的富庶繁华，欺骗上仙我与殿下有故人之谊……”
我怔怔的望着他，还没有做出反应，又见他转身跪向了白恒，身体深深的俯在地上，语气淡淡：“小妖借殿下之名，故意欺瞒上仙，罪该万死，然此事确实与唐夜上仙无关，还请殿下公平决断，不要连累他人。”
我有些不可置信，自从进入这个仙殿开始，有太多的事情都超乎了我的意料，首先柳相曾经说过自己曾经是白恒的朋友，而且看着他对待白恒时的一举一动，不像是假的，然而白恒三太子却对他毫无印象，现在他又说自己先前冒充白恒的故友，仅是因为贪慕仙界的富庶繁华，我与柳相虽然相识不久，但也知道他绝不是这种人，这其中定然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白恒终于离开了他的玉榻，缓缓站起身来，一袭雪白的衣袂随着他的动作垂下，颀长的身形伫立在仙雾中，看上去威严而又疏冷，慢慢道：“如此，便将你打下凡去，永世不得再入仙界。”
柳相的脸色苍白，闻言不由抬起头看向了他，一副怔怔不可置信的神情，良久，他的唇角勾起了些许苦涩的弧度，我明白的，他并不想离开，即使白恒这样待他，这样请看他，他依旧想要留在这个有他存在的地方，哪怕遥不可及，仍是有些微弱渺茫的希望，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
柳相默不作声，我沉吟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看向白恒故意轻蔑道：“柳相是小仙府里的人，是走是留，应该由小仙决定，殿下似乎僭越了。”
本仙现在的处境，可谓是危若累卵，全在一线之间，要知道对方可是高出我好几个仙级的上仙，而且还是生性阴冷残暴，动不动就要碎人仙元断人仙根的天界战龙，便是十个我加起来都伤不到他的一根手指头，只是不知，倘若我当真死在了白恒的手中，天界的仙友们中间会不会流传着我的传奇，说本仙我大义凛然为维护朋友不惜献身，从而流芳千古青史留名云云。
白恒负手站在仙殿之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们，眼神威严的眯了眯，颇有些危险的意味，冷冰冰的道：“你很想死么？”
这话刚落，就听柳相很大声的喊了一下：“殿下！”
仙殿很是空旷，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因此他的这个声音就显得格外的大，本仙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看柳相，只见他的身体匍匐在地上，都不敢抬起头去看白恒，殿堂之上回荡着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平静，却能听得出极大的决心与勇气：“小妖利用殿下，欺瞒上仙，罪该万死，还请殿下看在小妖初犯，而且并未做出损害天界之事的份上，能与小妖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声音甚至都有些颤抖，似是悲泣一般，我能看到他匍匐在地上，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指，轻描淡写般：“小妖愿在殿下身边为奴，生生世世，魂飞魄散，方为止休。”
我怔怔的望着他，心里只余下震惊后的茫然，以及蔓延在心底的疑问，为何，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