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前整理书籍，一本小书《来自银川的信》翻到了手边。坐在地上，回忆老友考瓦茨。翻开1995年的采访笔记，考瓦茨跳到了眼前，精精瘦瘦结结实实的一个德国老头。是年，65岁的考瓦茨在银川考察水利设施建设，重点是水渠砌护防渗漏技术运用的现状。作为联合国粮农组织的农业专家和高级官员，他到过世界许多地方，包括几次来中国考察指导。
采访他的话题主要是工业化给自然和人类社会带来的影响。此前因为看过《社会发展学》《文明的模式》之类的几本书，知道些关于工业化城市化在国外尤其在南美的负面影响，主要是资源浪费、环境污染、贫富两极分化、社会教育资源的不均衡、人口素质高下不等之类的信息。而这些问题在当时的中国虽有苗头，但对此问题的认识主要存在于知识界一部分人的预判中，全社会最关注也是最为倾心的是如何把工业搞上去，怎样在国道省道县道乡村道路两侧盖房建市场，一步城市化的期望类同于早些年想一步跨入共产主义的那种急巴巴的心态。
老考凝视窗外许久不作声。长时间沉思后，递给我一本书《来自银川的信》。“这是我准备出版的一本书，刚刚由德国驻华使馆译成中文，是手稿。我对你问题的回答就在里面。”
草草翻阅，是老考记录的在银川工作的日记，有些篇目的抬头写的是他在德国电视二台的儿子，那就是书信了。
“请你看完后我们再作交谈。”第一次采访就这样结束。
老考的青少年在匈牙利度过。日记中多次比较银川平原和东欧平原，字里行间遗落了无数的留恋，仿佛银川平原可以让他的生命再回到少年。老考什么时候去的德国，日记里没有很明确的交代，只是知道住在工业城市埃森。
在老考眼中，银川人生活在伊甸园，生活在田园里。“这里的人，他们生活在人应该生活的地方。所以，银川的人很健康，男人挺拔，女人匀称，不似德国男女臃肿。”老考分析是运动和饮食的缘故，骑自行车和坐汽车，吃粗加工食物和吃汉堡带来了不同的身体状况。银川人自由，城乡界限分的不是很清，在露天的大市场里，买卖很灵活，讨价还价，甚至在公路边、街道边也可以。城乡空气都很好，田野里吹来的风，混合着花草的气息，没有污染。城市人步行就可以出城到达乡村，广阔的平原，一望无际的草木和庄稼，到处是鲜花，城乡人吃的东西都产自这里……
第二次采访，老考讲了许多的话。
“我一生都在世界各个地方，工业带来财富也带来灾难，自然秩序被破坏，这就是我看到的。”
“人类工业化的速度太快，这是要毁灭自己的。搞得太厉害了，结果会怎么样？先是人类被异化，之后就是被葬送，没有人想到给后人留下什么，只想着索取。”
“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像迷失在森林里了，这里摘到一枝花，那里摘到一朵蘑菇，互相攀比竞争，谁的多谁就强大，就崇拜谁，忘记了迷失的恐惧，最后连森林都被搞得一塌糊涂。”
“人类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是盲目地被工业国家牵引着走，看不到他们犯的错误。我们需要工业，但要有节制，有规划。”
“我后半生做的事，几乎都是补救工业污染给自然带来的破坏。”
“在银川我见到了原生的自然界，很高兴。不过，这样的环境不知能不能保住。中国东南方的工业发展得很快。”
……
在那以后，最初的几年，我与老考还互寄些贺年卡、邮票之类的东西，后来就渐渐没了来往。今天面对着处处开工厂的土地，想起老考的那些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可以说些可持续发展、循环经济之类的词汇，或许可介绍我们在节能降耗减排方面的做法。说到更大的，可以告诉他，中国已经跃升为世界第四大经济体，工业的功劳是很大的，总之，心情很矛盾。
2007年，蓝藻在滇池、太湖、巢湖反复爆发，想到老考是水利专家，不知他有没有好的办法，又想跟他联系，念头动过，很快又放下了。一者不知老先生还是否在世，二者不知他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况且，我们的水问题绝不止一个蓝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