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暗棕色的木剑,一尺之长,剑身宽厚,未开锋刃,拿在手里也颇有重量。却刚好契合吴千羊的手,左挥右砍之下,也带起一阵微风,好不气派。
吴千羊爱不释手,手小心的在剑身上抚摸,神采飞扬。
穿好了鞋子,吴千羊模仿着那日在柿子树下的决战,剑于胸前飞出,直刺向前。幻想自己刚才一剑的威力,吴千羊想入非非,觉得自己也并非成不了传说中行侠仗义的剑客。
“唔……”
趴在桌上休息的赵子牛被吵醒,揉着发痛的额头,回头一看,正撞上浩气凌然的吴千羊,当即问道:“这剑怎么样?”
吴千羊没回话,挥起手中的木剑,砍在赵子牛的背上,可瞧他的脸,满面笑意,满意至极。
“这剑也有了,我教你一招如何?”
当然再好不过,他收起了剑来,静等赵子牛的指导。
黑剑出鞘,到了手中,赵子牛也精神了许多,抖擞了下肩膀。
“这天下的武器千千万,唯剑才是真君子。不是说它多高贵,而在于轻便,简单,变化无穷。可就算这剑独特,依旧不过是武器而已。武器生来为何?伤人防身两选,全看自己的本心。而无论你选择伤人还是防身,首要的便是准。”
黑剑直刺向前,剑尖直指桌上的瓷茶碗,一尺之距时,剑势戛然而止,桌上的茶碗嗡嗡不停。
“出剑之前,要想好剑的走向,找准目标。时机到来之际,一刻也不能犹豫,要一分不差的落到预想的目标上。不然,纵你有万钧之力,有灵巧之姿,依然是无功而返,白费一场。”
“所以你首先要练的是准,剑在手中时便要凝聚所有的精气神,想刺哪,剑必定要到哪?等到了百发百中,例无虚发的境界,那之后,才是学习力量与技巧的时候。”
剑如游龙,朝四面八方散去。刺向东,劈向北,撩向南,截向西,皆是平凡到极点的剑招。
“姿势不重要,要紧的事准头。懂了没?”
赵子牛收剑入鞘,重回桌椅,倒了一杯凉茶,缓和了一下嘴里的酸涩味。
吴千羊神采奕奕,重拾木剑,也照样学样,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攻击。可动作滑稽,哪有赵子牛使剑时的飘逸潇洒,倒像是个贪杯后的醉鬼,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几轮下来,他已头晕目眩,手腕酸痛。
“慢慢来,学剑最要不得的是急功近利,一口可吃不成个大胖子。坐下喝口水,等会我们去城里逛逛。”
吴千羊扶着桌子坐下,一手握着木剑,一手端起茶碗喝了了半杯。
“那字写得怎么样了?”
吴千羊摇头,“半点头绪没有。”
“那不要紧,日子还长着呢,别老是纠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功了。”
赵子牛把茶叶吐出,起身打开了窗,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艳阳高照的街上人影攒动,又恢复了昨日里的热闹繁华。
“走,出门去。”赵子牛率先打开门,朝外走去。
吴千羊也起了身,双手依旧握着木剑,正砍向门外的柱子。
“砰”一声,四下回音缭绕。
圆滚的木柴被一劈为二,滚向两旁。
原地,一把明晃晃的厚刀片收回,其中照出一张黢黑的少年的脸。
黑暗的房间里,风箱不停鼓动,橙色的火焰一次次升腾到半空,火中燃烧着的——是一段尚未淬火的刀胚。
锤辗在火红的刀胚上,发出悲壮的鸣响,四散的火星成雨,落在满是灰垢的地上。
千百次的锤炼过后,刀已成型。
水“滋滋”作响,炽热的水雾眨眼间占据了整个房间,本就看不真切的房里刹那间混沌一片。待一切都凉透了,水雾也散去之后。漆黑的刀片被取出,在脚边巨大的红色磨石上不停摩擦。
逼人的冷光一点点出现,不停蔓延至整个刀片之上。
布包在刀片的尾端,成简单的刀柄,手握住刀柄,于半空中一刀斩下。圆木被一分为二,溅向两旁。
这是把快刀,杀人的快刀,虽不曾染鲜血,可早晚会在鲜血的浸染下彻底蜕变。
少年又拿起另一把刀片来,一手一刀,交叉在胸前。一长一短,一薄一厚,皆是杀人的利器。
两刀相碰,刺耳响亮。少年也抬起头,望向前方,其双眼也像这两柄锋利的刀一般,散出冷酷嗜血的光。
沂城县的街上,人来了又往,热闹非凡。
赵子牛和吴千羊在店里吃过了早饭,四下打听那剑仙庙的所在,他们倒也不急,近些日子来急匆匆的赶路,又恰好赶上云叶山庄的噩事,焦躁的心到现在才缓和下来。此时走马观花似的在街上游荡,看一会儿杂技,听一会儿小曲儿。
路口处正撞上卖糖葫芦的老人,赵子牛不由分说要了两串。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手抓着糖葫芦,春风满面。
这沂城县着实是不小,打西边的佳兴客栈一直往东,走了半个时辰才刚出闹市,来到更为繁华的地区。街道愈发宽敞,偌大的漆红的门在两旁,想来这便是乡绅官贵居住的地方。出了这地方,眼前现出一条湖来。
湖不大,水湛清碧绿,杨柳依依,随风荡漾。湖东有石桥,横立在上方。几个衣衫整洁的公子哥手握着折扇,腰系着香包,身后跟着几个黑衣的仆从。看样是趁着大好的时光,到这湖边来散步。
栏处,几位公子哥停下脚步,不停朝湖心吹着口哨。侧眼看去,一艘游船从远处徐徐漂来。船也华丽,一层如屋,屋上有庭,薄纱帐随风轻舞,影绰绰映出几个倩影。
桥与船相隔不远,哨声如悠悠琴鸣,传进了薄纱帐中,几个少女悄悄露出头来查看。少女们各个姿态优雅,雍容华贵,同九天之上的仙女一般,笑声如银铃,只应画中现。
只看那排场,那船,便可断定这薄纱帐中女子们的身份,定是这沂城县的乡绅官贵之女。
见识到船上少女的姿容美妙以后,桥上的公子哥们昂起了头,像是圈里求偶的公鸡一般,打开了翎毛,一个劲的对日高歌,口哨声一浪高过一浪。
凉风习习,船也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来到桥下。几个公子哥兴致更加高昂了,此时要不是身在大庭广众之下,估计他们早就脱光了衣服,纵身跃入水中,去一求那船中少女们的爱怜了。
少女们却突然没了影踪,又躲回了帐中。桥上的人却纳闷呢?帷帐又被挑开,其中却走出一位头戴发冠的男人来。男人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却老成持重,除了微微上扬的嘴角外,面无任何表情。
哨声戛然而止,几位公子哥像是活见了鬼一样,哭丧着脸转身就走,下了桥便再也忍不住了,撒腿就逃,眨眼就没了影踪。
赵子牛两人这时刚从桥上过,见那男人又挑起了帘,回到了船上去,透过最后的缝隙,能见到几位露过面的少女,还有上座处一位白衣的男子。
男子很怪,怪在他只有一只眼睛。
兜兜转转,觉得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可艳阳当顶,已是正午。
赵子牛和吴千羊依旧没找到剑仙庙的所在,下了桥,穿过一棵棵春柳,不多不少,俩人一齐停下了脚步。
吴千羊站在柳荫下朝上看,沉吟思索了许久,才不确定似的开口:“咏,春,楼?”
赵子牛在他身后,皱起眉头,不停抽着鼻子,不多久,眉毛舒展开来,眼睛也跟着明亮起来,道:“有好酒?”
俩人并肩进楼,此刻恰好是正午的饭点,酒楼内满坑满谷的人,十几个伙计在人堆里周转,忙的不可开交。俩人进楼以后,依旧有一个伙计带着微笑迎了上来。也不多话,直接往楼上请。
楼上也热闹,珍馐美味满桌,酒香四溢。赵子牛在为数不多的空位上挑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先要了酒,后点的菜。
酒要的是好酒,至于菜,要的肯定是这咏春楼的招牌。
伙计领了命,急忙下楼准备。吴千羊没上桌,趴在窗前向外看,刚刚路过的湖的全貌皆收在眼中。杨柳、碧水、石桥,纵使已经游览过一番,但在高处俯瞰依旧别有一番风味。那船还在湖中,缓慢的漂泊着。
看够了风景,吴千羊坐了下来,四处打量了一下,来这吃酒的什么人都有,但都三五成群,举杯畅饮。倒是角落里,一位虬髯大汉独自一人在桌边,要了一桌子的菜,孤自喝着闷酒。
没什么可看的了,吴千羊收起玩心,继续在手心写着那字。可无论如何都不能使那字显影,留在手心的也只有酥麻的触感而已。
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在桌上,酒旁整齐的摆放着形状雅致的盘子。盘中有最为新鲜的青蟹,大敞着肚皮,露出橙黄的蟹膏;蟹旁有肉,葱炒鲜嫩的羊肉;肉边有禽,炸至干黄酥脆的乳鸽;肉伴以素,两个当下时蔬的小炒;中间有汤,乳白醇香的鱼汤。
这些菜倒是齐全,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皆有,面相也是一顶一的美妙。光看上一眼,便叫人涎水四溢。
赵子牛开了封,夹了一只蟹,只饮了一杯下肚,便觉得有些醉了。这菜是好菜,这酒也是极为优质的醇酒。咏春楼果然如如那卖面老翁所言一般,名不虚传。
吴千羊就没有那么多道道了,自打认识了小道童以后,他也多少有了些眉目:不管他人,只管自己一个劲的吃个过瘾,满足了口欲再说。
酒正酣,意正浓之时。楼下传来嘈杂声打破了一切的意境。整个二楼的客人都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来,望向楼梯口,杂音正是从那里传来。
噔噔蹬!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刺耳的喊声也越来越响。
“怎么了?”吴千羊手捏着青蟹的腿,在心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