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打伤了谢卜的情况下。”睢阳苦笑了一下。耸了耸肩,神情里却满是无奈。
“老天爷!”季雨生显得很吃惊,“他可是有名的大毒枭,真该有人给你颁发一枚联合国勋章!”
季雨生接着说:“我真想听听你都经历了什么!”
“已经不重要了,我为此失去了太多,以至于我总感觉自己才真正地开启了人生,或者说是一种重生,这太残忍了,以往的岁月已经如同一个陶俑一般被人敲碎,也不知道丢弃到了哪里,我已经找不回来了,即便找的到,我也没办法把它拼成它原来的模样了,你一定能体会这种感觉,季叔。”
季雨生什么话也没说,他再次转身面对着那扇落地窗,他重又打开了它。外面的天气正逐渐晴朗了起来。
“打开窗又是另一片天!”
季雨生看着睢阳慢慢走开。外面的天空,乌云正渐渐散去,在一处乌云被撕裂的隘口,巧妙地跃出太阳那久违的身影。阳光跳着轻巧而优雅的华尔兹,在人间传播古老的光明。
一缕阳光透过来,映射在睢阳的背上。季雨生知道那个喜欢附在暖炉旁听着故事睡觉的孩子,已经走远了。
他想和那个孩子再谈谈,谈谈软弱和坚强,谈谈诚实和谎言,谈谈得到和失去……
用最简单的语言讲最简单的故事。
他还想把曾经训斥过那孩子的所有话全部改成:“嘿,孩子,你做对了一切!”。
可是那个小孩已在远处模糊了身影,没有回头,也许永不会回头了!
“我见到了黎奇山。”
“那你一定相信有神的存在!”
阳光铺在睢阳的脖颈以下,犹如为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他得体而内敛的坐姿与闲适的神情表明他已然是个成年人。他现在可以用他父亲的方式去姚望窗外的风景。
“我爬上了山顶,做了你和父亲做的事。”
“我但愿你说的是采树莓,而不是……”
“是的,我跳了下去。”
“哦!”季雨生动了一下身子,被他遮住的阳光又一下子涌入大厅中,睢阳的面部也沐浴在阳光里,他黑色的眼睛在金色的日光渲染下,更增添了它的灵动。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熄灭掉他眼中正在燃烧的火焰。仿佛它已然能看穿一切黑暗。
“我逃避追杀,带着恐惧奔跑前行,最后我站在你们面对过的悬崖,像你们一样,把生命交给未知,却在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最纯粹的释然,仿佛身无一物,因为那是你们开辟的道路,一条用风和勇气铺成的道路,我没理由感到害怕,我觉得那一刻,你们与我同在,我能做的只是闭上眼睛,感受自由的呼吸,好吧,季叔,我没办法用形容周遭事物的方式来形容它!”
季雨生叹了口气,他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天还很闷,有汗水渗出。
“你一定见到了神!”
睢阳递给他一只手帕。
“那不过是棵悬崖松!”
季雨生接住手帕,他并没有使用,握在手里,他沉默着……
他打量了一会儿睢阳,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他问道:“你的玉佩呢?”
睢阳摇了摇头,“它应该留在了那里!”
季雨生踩着羊毛地毯,朝着楼上走去了,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十分钟以后他走出来。他的手里多了一块绿宝石,绿宝石的成色显得有点暗淡,像是经过时间洗礼后的结果。宝石被镶嵌在镂空、环状的黄金吊坠里。
季雨生显得百感交集,随着带有压抑感的呼吸,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他开口道:“这本来是属于你父亲的,现在它是你的了。”
睢阳接在手里,他从没见过它。却莫名的有种熟悉的亲切感。像是在暗夜中陪你一起入睡的精灵,你从没见过他们,但你觉得他们一定存在,就在你的身边!“它意味着什么?”
“存在!”季雨生说,“传统!”
睢阳把它握在手里!
“其实我跟你的心境刚好是相反的!”季雨生接着说,“我跟你的父亲逃到了山顶,我跟你讲过,我们依然没有逃过他们,我跟在你父亲的身边是安心的,直到……我抛下你的父亲,一个人跳了下去……”
“你之前不是说……”
季雨生摇了摇头,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季雨生默默地跟着钟声的节奏,“一、二、三……”,钟声抚慰了心烦意乱的他。钟声停了,消失在了远方缥缈的云雾里。世界在那慵懒而自得的节奏里默数着时间的流逝!“只有我一个人跳了下去,你的父亲,他并没有!”
睢阳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在静默之中体会出一种别样的孤独。他曾经的信念——那依附在时间上的——有关于父辈们意志的部分——正在悄然崩塌!时间也在崩塌!
“我想听一个新的故事,一个里面没有高大而威猛的父亲,没有奇幻的冒险之旅!”睢阳说,“我只想听一个普通人的故事!”
“它会毁了你,毁了所有!”季雨生突然情绪激动地说道,看样子已是压抑了很久的样子,但是宣泄完了情绪以后他似乎充满了悔意,“我不能再讲下去了,虽然,你已经可以像你父亲那样站出一个漂亮的身姿,老天爷,我在做什么!”
他循着一个念头讲到了这里,而这更像是他被那个念头牵引着到了这里。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不,你没有,孩子,我知道你遭了罪,但你所走过的路并不属于你,你没有开创,只有继承,就当那是你的一次冒险之旅,像故事中你的父亲那样,而你,你不过是被迫选择了你如今的人生,甚至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季雨生走到了楼梯口,“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你还没有完全恢复,你该休息了!”
睢阳看着季雨生一步步在楼梯上踏着沉重的步子!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季雨生不会再回头。
“不要尝试蒙蔽神的眼睛,因为你蒙蔽不了你的心!”
季雨生听着他曾讲给别人的话,现在被别人拿来讲给自己听,感到很别扭!
他觉得这话用在他的身上,显然是用错了地方!
他已经走到楼梯的中间,依然继续走下去。
这时候,一阵古典音乐在大厅里响了起来。本是静谧的大厅,使得音乐更显得透亮。季雨生已听不到了自己的脚步声,那是让他值得停下脚步去驻听的音乐。
莫扎特的《第5号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管弦乐正在和独奏的小提琴对话的时候。季雨生转过身来。他看到的只不过是睢阳的小提琴独奏,管弦乐的部分也被小提琴代替了,这更像是小提琴在自言自语。
他重又迈开了步子。他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放在圆形门把手上的手却没有去扭动。
还是那首曲子,这次却是更简单而重复的单音,音乐盒音质的音乐,却让他的内心猛地透亮了一下,然后逐渐陷入挣扎。为何如此熟悉……
季雨生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了起来,此时的音乐带来了无数个鲜活的记忆,只属于他的记忆。
他不得不返回过来,他望见睢阳手里举着一枚打开的怀表,音乐便是从那里发出的。
“你不能指望一个老家伙频繁的上下楼梯!”他站在羊毛地毯的边缘,一个巨大的、釉色为月白色的花瓶旁边,花瓶里是几朵纯洁的百合花!
“这次你不会失望!”站在地毯中间的睢阳把怀表递给走近的季雨生。
季雨生把怀表拿在手里,音乐依然重复而单调地响着。他不去管上面流逝的时间。而是把目光投在那处时间被定格的地方。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他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的人物,一个是二十五年前的自己。另一个是位美丽动人的女子。
“你在哪里找到它的?”季雨生显得很吃惊。他语气毫无连贯性,声音微微的在颤抖。
“一个你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去过的地方。”
“你说的一定是迪圣特西餐厅。”他放松了一下自己,“那里的牛排糟糕透了!”
“好吧,在一处地下储藏室。”睢阳说,“它和一张能让人联想到死亡的画作放在一起,那画作像极了勃克林的风格,还有你的。”
季雨生合上了怀表。音乐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