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穷尽万象。
延长到无法窥见尽头的纯白道路上,无可计数的碎片中空悬浮,透若琉璃,敛如璞玉,倒映那些无可描述之物——无法分清是记忆的具现,还是灵魂与思绪本身的执念。
黄钟所奏的雅乐里,凌立玉石丝缎所铸明堂辉灿白玉京上的仙,坐拥亿万莲华央的佛陀,循环阶梯外赤色天河与黄金殿中的神明,无死无生的求道之人,临终审判的司祭,手持罪旗而无坚不摧者,躬身而礼的夫子,史诗与神话之中传颂的千数英雄之名,忤逆天命的代行者,承载火种与信念的开拓领袖,残虐无道却一统天下的王上……
多如恒河沙数而超越文字的记载。
他在这片刻不息,永恒变幻的维度中找寻不应存在的事物。
无关渴求救赎,不论希冀光明,和在常理的世界中水往低处流那样自然,只是在找寻名字和记忆。
直至告死之音。
蜷缩于废墟中,体魄残破不堪,仅有无法辨别的脏器暴露在空气中,血液溅射状喷溅流淌,一点点吸去灵魂,构成苦痛中挣扎的生命。
轻轻捏断脊柱,将赤红之心碾碎,粗暴而凄惨地被撕裂胸腔,然而此刻他依然存活,即使身为一团连生命源泉的血液都所剩无几的烂肉。
只因有人无数遍重复过他的名以铭刻记忆,为他的时光赋予意义,为他所有的罪孽宽恕,所有的善行微笑。
他因此得以存续,再度见证真实。
……
洛谱的睡眠质量不是一直不好的,是前阵子才开始的。
准确来说,是三天前。
对于自己经常会做一些奇怪而光怪陆离,明显与他人不同的梦早已经习以为常,一开始可能还比较兴奋或者产生中二的幻想,但后来也就这样了,再怎么想,终归也要面对现实,普普通通也简简单单的人生。
问题是从三天以前,所有的梦都变成了关于“死”的重复噩梦。
洛谱清楚地知道梦是坐落生理基础上的现象,作为无意识与有意识的桥梁,有时是心理冲突和暗示的体现,或者是潜意识的宣泄途径。
所以尽管有些不安,会觉得不详,但噩梦再正常不过。
摒弃脑海中一堆不切实际的想法,想了想今天排满的课表,又不禁心底叹气。
好在还有一件事情还可以做。
背着书包的少年走进班里,视线转移,聚焦在黑发遮住面孔,软塌塌趴在桌子上的少女身上。
在路过谢锦身旁时,洛谱随手把一袋牛奶放在少女桌角。
出于那惊鸿一瞥的感觉也好,或者只是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举动也罢,又或者因为她一直独自一人,不管如何,他有些好奇。
连一袋牛奶都要计较,绝不相欠,赔礼也不收的少女,是怎么成为传闻中人人畏惧和罪大恶极的那个样子的?更况且他数次都以为对方要暴打他了,却都没有动手的意思。看上去仅仅是沉默寡言,神情冷冰冰不讨人喜的人罢了。
前方趴着的少女似乎有所发觉,慢吞吞地起身,盯着桌上的牛奶看了一会儿,没有扔掉也没有和昨天一样回头瞥洛谱,只是伸出手拖进怀里,又重新趴下。
上课的时候,一张纸条悄悄摁在洛谱桌上。
【我会还的】
心里对少女的倔强和坚持有些敬佩的洛谱顿感传言和真人的反差之大,写下【不用还了】后把纸条揉成团,精准扔到她的桌洞中。
“洛谱!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台上老师的喊声令他一个激灵站起,恍然发觉刚才没有听,现在只好徒劳无功地在黑板上搜索。
“第二排第三个问题。”
身前的少女低声为他解围,而找到问题后他自然算是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关,不用原地罚站。
十分狼狈的洛谱刚想道谢,却接着看到少女传过来的纸条。
【不还了】
想了想的少年提笔写下一句话,再次以白银段位精通栓狙的技术将纸团扔回少女抽屉中。
【今天不用还,明天还吧】
也许是不知道该写什么好,谢锦最终没有再给他回,沉寂一段时间后,最终又回头瞥了他一眼。
依然是看不出心情的面无表情和冷漠的视线,被凌乱黑发遮蔽的面孔,只是洛谱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像是冰川融化那样柔和许多,或者更如同有小小的,细微的涟漪在水面上诞生了。
……
时间快到无法察觉,三天时间一眨眼而过,而三天之内,洛谱和谢锦的关系出现了一点点变化。
洛谱依然每天早上会给谢锦捎一包烫好的牛奶,因为在书包里搁置的缘故,所以到了学校也还是温热的。
少女从一开始仅仅是收下到后来当着洛谱的面喝完,似乎也只是因为不喜欢凉了的牛奶。
之所以说是一点点,是因为谢锦仍然没有和他多说过其他的话,大多数时间,坐在他前面的少女仍然只是沉默,好像精致的人偶那样,坐在属于她自己的牢笼中,一言不发。
如果没有那一件事情,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这样了。
午休时间之前被强行拖去办公室抱作业的洛谱,在忙完之后,转角登上楼梯,在拐角处看到某个鬼鬼祟祟的熟悉人影。
没有惊扰对方,只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正好看见某个长相英俊,被一众女生围着,一举一动有着说不出潇洒的少年——学生会副会长,新班的班长,也是泉州二中的校草,李英叶。
洛谱瞬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优秀而且长相出众的同龄人,又有谁不喜欢呢?
“你在看李英叶么?”
察觉到声音源头的少女恰如受惊的小鸟一样,一刹回头,再无冷漠的神色,淡粉色攀上脖颈,连带脸庞也染成薄红,只剩被人撞破后的羞赧。
“……没有。”
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羞恼,盯着面前的少年,谢锦说道。
“那你在看谁呢?”
“要你管!”
怒火中烧也恼怒地瞪了眼洛谱,随后直接将他撞开。
望着一反常态气冲冲离开的少女,既庆幸自己没有挨打,又心怀歉意的洛谱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为自己撞破而追上去道歉。
谢锦却没有给洛谱机会,即使满怀歉意想弥补,但一整个下午,她都没有再理会过他。
……
谢锦不想再拖了。
她等待了好久了,一直没有机会,没有机会靠近那个人,自然就没有几乎和他相处,更没有机会表明自己的心意。
加上今天被人撞破,少女想赌最后一把。
无论是被太阳的光芒灼烧致死,还是得到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才可能的温暖……与其徘徊不定,不如一搏。
计划了好久的少女把时间定在放学之前的时间,锁定了李英叶作为学生会副会长要去开会所以回来稍晚的间隙。
紧张到手心出汗,害怕却要故作镇定,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起身。
手指紧紧攥紧怀里的信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从他的桌子前走过,将那封绞尽脑汁写了一晚上的信塞进他的书包。
这样,就结束了。
然而谢锦不曾预料到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导致无数事件偏离精准预测的东西——意外。
当李英叶回来之后,拎起背包的一刹那,意外就发生了。
可能单单是塞入的角度不对,也可能是力度稍微偏差令信封折叠了,不管怎么样,那封信在他提出书包的瞬间掉在地上了,并且向前滑出数米。
而李英叶完全没有发现。
失去一切勇气,不敢上前,全身都僵住无法动弹的少女脸色惨白,见证着既定的命运,前面的人捡到了信,四处询问而得不到回答,于是准备拆开信封。
心跳与呼吸共鸣,耳边浮现海潮般的嗡鸣,脑海中一片空白,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被拉长,像是被凌迟一样目睹信封被一点点撕开。
以少年人的心思,撕开之后,真的就结束了。
“谢谢啊,我说怎么找不到了。”
一只手从侧面死死捏住信封,不让其中的内容被人看见,脸上带着微笑的洛谱以可以称之为“抢”的动作从那人手里夺走信封。
她得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拯救,身体彻底松懈下来,心跳也逐渐回归正常。
“给,你还好吧?”
回到座位,将信封塞到呆呆望着他的少女手中之后,松了口气的洛谱问道。
谢锦没有回答他。
没有任何感谢的话语,甚至像是想要逃离一样,一声不吭的少女把信封揉成纸团,和书本一起蛮横地塞入背包。
黑发下依旧看不清面孔,却如同故意避开他的视线般,背起包的少女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没有多想,也不顾旁人的视线,仿若本能驱使一般,洛谱拎起包就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