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孟浩最近总失眠，翻来覆去都是王芳忽远忽近的笑脸，他觉得她在看他，羞怯地低头，等鼓起勇气抬头看她，她的目光又投向他总也找不到的远方，就一直这样循环着，他读懂她的美丽和善良，但读不懂她的心灵。“盐多多”的故事对他现成了巨大威胁，原来她那么在意姚建国：这个只懂足球不解风情的盐呆子，姚建国是他好朋友，现在看来王芳不是好友的女朋友，那么继续追求王芳在道德层面是可以通过的，只是还有点欺负好朋友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无奈，不到半年的交往就交下如此深厚的友谊，难道友谊也有一见钟情？而且这份友谊让他陶醉。
晚上睡不好，一整天就迷迷糊糊的，连下午的足球赛都提不起精神，他是班队的核心后卫，一场比赛犯了两次严重失误：一次是回传守门员，力量过小，让对方前锋捡了一个单刀，还有一次带球过多，让对方前锋抢回，射门进球。关键比赛的关键失误，让他们止步于半决赛，气得班主任在场边跺脚。
姚建国陪他在场边一直坐着，安慰人不是他的强项，况且他也的确有点生气，两人就沉默着。过一会孟浩说话了：“建国，对不起，没能进决赛，让你白忙了。”
姚建国知道获得成功很难，但没想到失败来的这么容易，孟浩的歉意使他的怒意变成了打不出的喷嚏，很是难受。过了一会天黑了，两人准备站起来。孟浩叫姚建国拿了换洗衣服一起去医院的职工浴室洗澡，然后去他家吃晚饭。
孟浩的父母都在家，看见姚建国，妈妈去厨房下面。他父亲最近升了副局长，单位里准备要给他们换更大一点的房子，家里正在整理，孟副局长连连打招呼“家里有点乱。”，姚建国很不好意思。妈妈下的面要比食堂里的香多了，一人还加两个鸡蛋，姚建国把足球场上的失利忘得精光。孟妈妈趁孟浩去楼下门卫拿东西时坐他边上：“小姚啊，阿姨问你个事情。”他很紧张，一抬头发现孟父也不在，支吾着：“嗯。”
“你们班级有没有同学谈恋爱的？”
“好像有个男同学在谈，和他老家的一个女同学。我也是听说的。”
孟妈妈又问：“那个同学成绩有你好吗？”
“当然没有。”
“你看，高中生还是不能谈恋爱的，会影响学习的啊。”
“是啊，我们课程这么多，忙的要死有空还不如踢踢足球了。”
孟妈妈笑了：“对，阿姨支持你这个想法，要认真学习，别谈恋爱。那浩浩有没有谈恋爱？”
“阿姨，孟浩肯定没有谈恋爱，也是学习和踢足球了。”
“好，你也要关照他别谈恋爱啊，你们同学里阿姨就喜欢你了，聪明还老实。往后多来我们家玩啊。对了，你们那个王芳经常和你们在一起吗？”
讲到王芳，他想起最近的事情，禁不住脸红了，细心的孟妈妈却理解错了：“怎么啦，她是不是也和你最要好啊？”
“没有，阿姨，我们紫霞山中学有4个同学最要好，还有一个在外地，您没见过。王芳在文科班，我们就食堂吃饭在一起，平时没空的。就前两天我和她吵了一架，难为情的。”
孟妈妈好奇心如夏天暴雨般猛烈，吃了两个煎鸡蛋的姚建国很快将“盐多多”的故事复述了一边，她边笑边夸：“好孩子，做的好，就是不能谈恋爱。”
孟浩进屋看妈妈你们开心，很奇怪。去晚自习的路上问姚建国聊天内容，姚建国和盘托出。孟浩一直不吱声，两人的脚步声让姚建国觉得很不自在，一会终于到了学校。进教室前孟浩拉住他：“建国，往后别什么都和我妈妈说，尤其是我在学校的事情。”
“这个你放心，我又不是叛徒蒲志高。”
十一
星期一的中午，四个人正在食堂吃饭。姚建国听到有人在门口高喊“王芳，王芳”，他站起来认出是王芳的叔叔，急忙拉着王芳到门口。叔叔说“小芳，你爸爸让公共车撞了，在人民医院抢救呢，快跟我去。”
王芳一听就哭了，叔叔急忙安慰她：“小芳别哭，就是腿断了，其他没什么大事。”
孟浩知道后要跟着去，说他妈妈在医院，到时也许要找人帮忙，叔叔连忙说好。
路上王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吓着叔叔急忙停下来。姚建国说：“孟浩，你和江涛陪叔叔先去医院，我陪王芳稳定一会再过去。”他紧张地拉着王芳的手，感觉冰凉，带她靠着树，安慰她：“王芳，你叔叔说了，你爸爸就是骨折，接上就能长好的，其他没什么问题，你别害怕。”王芳仍然停不住抽泣，颤抖的身影让姚建国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他从来没有想到世上居然会有比出血、受伤更难过的疼痛。恍惚了一会，到时王芳在催他了：“我们走吧。”
江涛带他们来到急救室，王芳看到昏迷着的父亲，一下跪倒担架前，嚎啕大哭，她妈妈搂着她一起哭。医生拉着叔叔说：“快拉她们出去，这样会影响抢救的。”王芳先冷静下来，带妈妈在门外的过道，安慰着她。
一会验血的医生对抢救医生说：“病人的血型是A型RH阴性，血库里没有，问过中医院了，他们那里也没有，市人民医院有，最快要4个小时呢。”
孟妈妈让叔叔带家里人赶快去验血，但都不匹配。过道里的气氛紧张起来的，王芳妈妈跪倒医生面前，让大家拉了起来，她又要跪倒孟妈妈面前：“帮我们想想办法，救救小芳爸爸。”
孟妈妈使劲撑着，不让她跪下去：“王芳妈妈，你别着急，我们都在想办法的。王芳你带你妈妈去那边坐下，我再和血库想想办法。”
她对化验的医生说：“你去打电话给血库，他们应该有卖血人资料的，让他们把符合的人找出来，我们派车去接他们。”
一会医生拿了一张纸过来，说全县就五个人是A型RH阴性，都是农民，没有电话，医院就只有一辆救护车，只能先去最近的戴意乡找，就怕找不着，影响时间。
孟浩连忙说：“妈妈，我去找爸爸，让他派个车，我跟车去找第二近的那个人。”
两个小时左右，王芳看到孟浩从交通局的面包车里钻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个陌生中年男子，她的眼睛亮了，幸喜地奔过去。
400cc的鲜血注入了王芳父亲体内，医生告诉她们：“病人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一会会苏醒。家属要控制情绪啊。等明天市里的血送到，就动手术。”
王芳妈妈拉着孟妈妈的手不停致谢，孟妈妈对高中生们说：“孩子们，现在王芳爸爸的情况稳定了，你们也回到学校上课吧。”
王芳几乎每天都要去医院陪陪父亲，有时是下午课结束后就去，有时晚自习结束了去医院陪夜，另外三个男生也经常陪着。她很过意不起，怕影响大家学习，有次只好假装真生气。孟浩每天晚自习结束后，总要在校门口候个十分钟左右，看不到王芳出来才一个人骑车回家，候了三天终于看到王芳背着军挎匆匆出来，他等她走出校门有百来咪后骑车赶上去。
“王芳，你今晚又去医院陪夜吗？”
“恩，家里有活，妈妈回去的。”
“那上来吧，我带你到医院，反正也不是很绕路。”
王芳想了一下，蹦上了孟浩永久二八车的后架，车子稍微晃了一下，她抓了一下孟浩的衬衫，孟浩很激动，似乎天赐神力，两个车轮让他蹬成了风火轮，路旁的法国梧桐在昏黄的灯光下飞速后移，急促的车铃像威严的警笛催促路人让开，急的王芳在后面喊：“慢点慢点。”
快到医院门口，王芳说：“停车停车，我就在这里下来，走进去可以了，你也早点回去。”
孟浩刹车，小心翼翼地让自行车慢慢停下，等王芳跳下车，他也意犹未尽地下了车。
“孟浩，你快回吧，你妈妈等着急了。”
“恩，下次晚上你要陪夜就在校门口等我，我送你。”
“不用了，路也不是很远，况且也有路灯的。”
“那不行，一定要我送你，这样你也快点，省得你爸爸等。反正你也不天天来陪夜，我不麻烦的。”
王芳想了一下，答应了。孟浩很得意，吹着口哨回到了家。
第二次，孟浩的车速就放慢了，两人聊聊学习，聊聊她爸爸的病情，突然前面骑车人掉下一个包裹，他急忙打弯避让，王芳一个大角度后仰，又猛烈回归，匆忙中她搂住了孟浩的腰，她满脸通红，还好孟浩看不到。她匆忙收回搂腰的手，紧紧抓住车架，不再吱声。孟浩打弯时很怕将王芳摔下，她搂他腰的一瞬间让感觉到自己的强大和快乐，当她快速移手后他很失落。两个人突然都没有声音了，路显得很长。孟浩一直在斗争着要不要拉她的手放自己腰上，或者再来一个急打弯，让她再搂一次。前面那个方案他怕她生气，后面的方案他怕控制不好将她摔了。这么烦恼着，终于到了医院门口，王芳跳下车那一刻，他的希望也跳下去了。
回到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妈妈拿着牛奶要进来，他不让。他回忆着那一瞬间的幸福，想着世上要有能将时间拉伸的法宝就好了，他肯定会用自己的一切去换这个法宝，将王芳搂着他的一瞬间无限拉长。一会他有愤怒自己的胆怯，居然不敢行动。这么迷糊着就要睡去，后来妈妈进来了，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快一个多小时，只好借口说下午帮老师搬书搬累了。
王芳的父亲准备星期天出院，周六晚上王芳要去医院帮妈妈收拾。学校里大多数同学都回家了，孟浩吃完晚饭，就来学校找王芳。看到她教室亮着灯，急匆匆赶上去，果真王芳一个人在看书。
“王芳，你今晚不去医院吗？”
“看会书就去。”
“好，那我陪你去去，一会你走时叫我。”
孟浩坐在教室里六神无主，数学换到物理，一会又拿起英语。熬了一个多小时候，终于看到王芳从他教室经过，急忙收好书包跑出来。
“孟浩，你再看会吧，我去宿舍拿点东西，然后再回来叫你。”
“不看了，我陪你去宿舍。”
“不用的，学校里还有人呢，看到也不好。”
“没事我们往小树林走。然后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路上果真没什么人，天已经彻底黑了，外面也冷，打篮球的同学也回宿舍了。一两盏路灯引不了路，反而更衬托了夜的黑。经过小树林时，孟浩停下来，将车支好：“王芳，你等等，我有话也跟你说。”
王芳吓一跳，看着他：“你有什么事呀？”
“我没什么事，不是，我有事。我想说。。。。。。”孟浩吸了口气，拉住王芳的手，王芳努力挣脱，但挣不掉，两人僵硬地对视着。
“王芳，我喜欢你。”孟浩如出一口长气。
“孟浩。你别这样说，你不懂我，也不了解我。”王芳任然在努力挣脱着。
“不，我知道你在想着谁。”
“不许你乱说。”
“好，那我不说出他的名字。你们一直在一起上学，吃饭，讲话，这成了你们的生活习惯，你想当然把这习惯当成爱？他把陪你照顾你当成了他的责任，后来演变成习惯，但从来没有变成爱。我问你，你得到了他爱的回应了吗。”
“你讨厌，我不要你这么说我们，你给我走。”
“王芳，我真正第一次见你是那次五四青年节的联欢会，我无意中走进礼堂，正好你站在舞台，捋了一下额头的发，那时我就喜欢上了你，我觉得你是我遇见的最漂亮的女孩。那时，我就下决心要追你，要和你在一起”
“那天在医院，我看你扑向你爸爸病床那一刻，我难受极了，我发誓我再也不能让你如此无助，我要照顾你一辈子，再也不你受苦。”
王芳紧张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有点恍惚，要摔倒的样子，孟浩一包搂住了她，他嗅到了她发际的清香，那是他朝思暮想的清香。
她在他怀里抽泣：“我怎么会这样？后面怎么办？”
“后面我陪你，我们一起学习，考大学，好不好？”
过了一会，王芳推开孟浩：“你先走吧，我自己去医院。我要想一想。”说完她跑进了宿舍楼。
第一把钥匙拿错了，进了房间都没开灯，她摸到靠门口的床边坐下，一股茫然的样子，傻傻地呆着，脑子里一会是嗡嗡的声音，一会又是孟浩清晰的话语，她不住地摇头，似要崩溃。过了一会，她终于想起要去医院，急忙开灯，拿着准备好的书包出门。走道楼梯口，看到孟浩在那昏黄的路灯下站着，她不理他，要绕过去，他抓住了她的书包，又跨一步搂住了她，她挣扎，踩他的脚，他搂得很坚决：在她耳边轻声又决定地说“王芳，我就是喜欢你，你踩死我我也喜欢你。”
像溃了口的坝，王芳没有力气了，她甚至突然感觉孟浩野蛮的拥抱传过来的神奇引力，这股力量新鲜又温暖，安全又刺激，她只好靠着，她喜欢靠着。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上楼，急忙挣脱怀抱，轻声书：“有人来了，快走。”
陶醉中的孟浩依然机灵，他让王芳先下楼，在校门口等他，然后踮起脚往楼上跑，听到那脚步进入房间后，再踮脚跑下来。在校门口几十米外载上了王芳，快乐地响医院前进。
“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我却用它寻找爱情。”
王芳忍不住笑：“什么人啊，乱改名诗，不懂装懂。”
“当然不敢和文科班的才女斗诗了，我就言情，言情。”孟浩很得意。
“往后不准你再这样了啊，我们还在上学的，让学校知道了会开除的。”
“不准怎么样啊？”
“就是你在宿舍楼那样啊，让别人看到会暴露的。”
“宿舍楼哪样啊？我不懂呀。哎呀，你别打我呀，”孟浩趁机将捶他的小手拉在自己腰间：“扶好，别摔着。”
王芳搂着他，一会她小心翼翼地将肩膀靠他背上，又一会，她又将头也靠了上去，她突然觉得不想再靠别人的背了。其实这“不想”还是存在疑虑：是因为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还是只想保持已经拥有的那种无奈。
初冬的夜已经冷了，小县城的街上行人稀少，哐当哐当的链条声像最强烈的胶水一样将他们粘在一起，粘在这条昏暗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