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如水,月色深浓。
龙皇负手立于镂空窗子前,遥望着如墨如黛的重叠山峦,江山如此多娇,怎堪月下人影,反而多了份凄凉?
如钩的月色,撩起几缕青烟深入浅出,亦把悲伤痛苦的记忆勾起。
连那流觞曲水都载不动的哀愁,更不要借酒浇愁了,只怕是愁更愁啊!
近一周,为了大太子的事情,龙皇已经身心俱疲。
几天未曾合眼,容颜之憔悴,仿佛刚从鬼门关里回来。
御厨每餐做出各色菜肴,由丫鬟端来寝宫,也仅是吃上几口便作罢,山珍海味亦等同爵蜡。
要说大太子被执行龙焰惩罚,他当真一点也不心痛?
不心痛怪矣!就差拔刀自捅千百伤。
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痛心的了。
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大太子,他一心栽培的龙族未来的皇,居然与那逆子别无二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怎能叫他不心痛呢?
那日暴雨夜里,他连着做了几场噩梦。
惊醒之后,暴雨如柱倾泻,仿佛天上塌下来一块。
黑暗的寝宫,立时被一道闪电照亮,狂风吹开紧闭的窗子。
幔帐四下里翻卷,珠帘上的大小玉珠,相互撞击声如玉碎,忽而一道黑影出现在屋内。
霎时,天上又划过去紫电一道,而后,奔雷阵阵,如同马蹄声声。
龙皇惊喝一声,“来者何人?”
借着那道紫电余光,却见来人正是大太子,披头散发,身穿当天穿着的那件带血囚服,面目狰狞如鬼魅魍魉。
重重戾气弥漫在忽明忽暗的皇室寝宫。
而后阴森狞笑如同漩涡陷进他沾满鲜血的脸上,充血的瞳孔里闪烁着刀光剑影般的仇恨。
下一秒,便已如灵似魅的扑向了床榻上怔住的龙皇,龙皇登时从床榻上惊醒过来,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又是噩梦一场。
两天前,南岛蛟国孟疆王差人送来请帖,邀请龙皇共赏蛟国四年一度的“万花节”。
龙皇想来,前几日政事国事家事压身不堪重负,颇为神烦。
不妨借蛟国这次的万花节,前去舒舒心,便答应了下来。
今儿一早,只听堡内外步履如织,丫鬟、下人一通忙乱,原是龙皇赶着早,要去南岛蛟国。
八抬大轿备好后,龙皇上轿,临走时,嘱咐大病初愈的萧寒看好二太子。
此番出行,竟意外的未带这名龙族的最高护卫,也是用心良苦了。
二太子在得知龙皇去了南岛蛟国后,早已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动,偷偷从禁闭室里跑了出来。
阳光甚好,空气里都是快乐的因子,有种久违的宁静味道。
正穿过朱漆长廊,转弯时,却正好撞见萧寒和他的两个随从往这边走来。
吓得二太子立时闪到边上的一株灌木后躲了起来,屏气凝神。
直到萧寒和他的两个随从穿过长廊,方才松了口气。
于是,赶在禁闭室的大门被萧寒推开后见人已不在的暴跳如雷声响起之前,踱到无人墙角。
左顾右看了大约半盏灯功夫,确定十分安全后。
方一溜影,从十几米高的墙上翻了下去。
当他脚掌刚挨着地,便听到堡内响起了带刀侍卫奔跑匆忙的声音。
于是,顾不得喘口气,便拐进了一条逼仄巷子里。
因为是第一次出门,新鲜劲儿正如喷薄欲出的朝阳,让他觉得无比兴奋。
悠哉悠哉的在巷子里走了半天,中途有遇到喝的酩酊大醉的醉汉扶着墙呕吐不止。
墙角一张破烂席子上躺着一个斑白的乞丐,他见状后,还把随身佩戴的一块金丝玉佩揣进了那乞丐的衣兜里。
翌日这名乞丐摸到这块玉佩时,一定会先抽自己两个嘴巴子,以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想到这,二太子忍不住嘴角上扬。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便僵死在了脸上。
因为,大街上已有十几名官兵在挨家挨户的询问有无见到太子殿下的踪影。
“想不到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动作还挺麻利的。想必城门也已封了。”
二太子恨恨的骂道。
这时,巷子里响起了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黑暗中似有两道银光如剑刃一般,划开凝滞无声的空气。
“遭了,有人来了......”
二太子顿时有些乱了手脚,如果被当场抓回去的话,待父皇从蛟国回来时,定然又要关他十天半个月的禁闭。
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他一次都不想再进去了。
他左右顾盼,如同一枚待定的棋子不知落向何处。
虽说巷子里也有人家,但大都关门闭户的,屋里甚至连盏灯都未掌着。如果冒昧翻墙进入的话,万一把那一家子人惊着了,闹出动静便得不偿失了。
但礼貌的敲三下等着对方开门,同样是把自己置之死地。
“这个该天煞的萧寒……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二太子痛骂一声,接着,闪到墙根。
大脑还没预热,便已翻到人家院墙内,如同一条黑鱼,贯入如泥的夜色。
铁蹄飞扬跋扈,于这深山密林里传出轰然如炸雷的巨响,惊扰着林中的飞鸟作鸟兽散。
然而,并未看见只只飞鸟的踪影,而地上已落无数白色的翎羽,如同泛着粼光的银色湖面,晃眼的白。
三太子紧攥着小雪的手,看似面无表情的脸上,实则心里已有波澜起伏。
这个小雪深有体会,小凡哥哥攥着她的那只手,手心里全都是黏黏的汗。
所以,当十几个披甲执锐的龙骑卫出现在山上,并以洪水猛兽之势,将两人围的水泄不通,小雪的心脏才会阵松阵紧的狂跳起来。
害怕跟恐惧让她差点昏厥,幸亏有小凡哥哥在她身边,否则,她一定会不争气的流出眼泪来。
“三殿下。”
领头的那人喉咙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如同经过处理,躁动且狂热。“龙皇让我等护您回去。”
他用了一个“护”字,但语气里全无客气之意。
此次他们的任务,本就是来缉拿三太子的。前有萧将军的血的经验,他们切不敢大意。
每时每刻都绷紧着一根弦。虽说,早在动身之前,他们便已想好了对策。
不过,这些对策到底管不管用,还要在实战中一番检验。
龙骑卫向来不是吃素的,从选拔到最后任用,皆经过一套残酷的魔鬼训练,可以说,能胜任龙骑卫一职的人,定然全都是“无疯不成魔”之类。
萧寒所属的最高护卫与龙骑卫,一并构成龙族的强大武力系统。
如果这两个系统中的任何一环脱落,龙族势必溃不成军。
三太子冷笑道:“好一个护字啊!”
他料定这些龙骑卫接到的命令,定然有一条是“如有违抗,格杀勿论。”否则,他们的口气也不会如此傲慢无礼。
“三殿下,吾等也是依令行事,还望三殿下您不要为难小的们。”
领头的那人语气生冷,不知是生来就是,还是后天养成的傲慢。
“嗄!萧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三太子话锋一转,跨度有点大,领头的那人有点懵。
“啊!萧将军正在堡内养伤。三殿下为何问起这事?”
三太子又是一声冷笑。
“你们龙骑卫的悟性都与你这般无二吗?”
领头的那人脸唰地拉了下来。
“三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没有意思的意思。你是不是快要绕晕了啊!嗄!跟你说话还是挺有意思的,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三太子说完,欲要拉着小雪就走。
领头的那人大喝一声,“慢着。”
三太子扭过身,一脸不耐烦的说道:“啊!我真的有要事在身,要是去晚了,你有十个人头也耽搁不起。”
领头的那人不依不挠的说道:“吾等也是奉命行事,如果三殿下执意要走,那就且从吾等身体上跨过去。否则,三殿下还是乖乖的跟吾等回去。”
“唔!这算是威胁吗?”
“如果三殿下这么理解的话,那就把它当作威胁好了。”
“你这个人好大的口气。你知道吗?我本来想放你一马的,但如果今日我不出手教训教训你的话,你这颐指气使的样子,会害人不浅。”
三太子收住笑容,纯黑的眸子里,映出一匹如子弹疾速的黑马。
下一秒,便有一道弧形剑光,如同锐利的镰刀,朝着他的肚腹劈来。说时迟那时快,三太子一个旋身,绕到那人的身后,一个扫蹬腿,将那人踢下马背。
黑马失去缰绳勒索,前蹄飞起,后蹄在地上踩来踩去,旋起大量的泥土。
跌下马背的那人,正要起身,哪知黑马的前蹄已经下去。
眼看着铁蹄就要踏碎他的胸腔,三太子这时一个飞身,飞上马背,抓起缰绳,便将黑马下脚的方向作了调整。
其他人等皆松了一口气。
那人瘫软在地上,面色苍白如腊,额上密集的豆大汗珠,跟他的神情一样飘忽。
仰望着坐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的三太子,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然而,他正要从地上站起,还远未站起。
忽从空气里飞出几根细小的银针,百分之百的穿过他的心脏。
他的心脏在那一刹,仿佛暴露在显微镜下待毙的细菌。
不过,死时脸上毫无痛苦的表情,大概是银针扎下去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以至于,他的身体还未作出反应,便已经西去了。
三太子后来才知道,作为龙骑卫,如果输给对手的话,是绝无活命的可能的。
然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落下一道狠绝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