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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回首旧梦,别离匆匆

“你是来劝我的吧!”徐志辉苦笑道。

“我来看看你,我也好久没来这里了,陪你一起吹吹风。”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兰芳挽着徐志辉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风就像一个试探的孩子,一会儿吹起耳边的头发,一会儿指使地上的草挠你的脚脖。花香阵阵,却牵动不了徐志辉零落的心情。

“志辉,记得我第一次和妈来你家的时候,我们就来的这儿。当时你特别害羞,一说话脸就红,害得我也跟着紧张。不过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的你是最真实的,因为那时候我们都还是个孩子。我记得当时你看着对面那些树,就像是在给我炫耀那些全部都属于你一样,你说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是到了春夏对面就是一片花海,说要那个时候请我来看看。虽然那时候你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但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我在心里觉得我好像已经看到了你眼中的风景。”

“也不过是几片花,几棵树而已,一文不值,不能换来钱帮爸爸看病,不能换来钱帮家里盖房,一点用也没有。”徐志辉喟叹。

“可是你把我骗来了,难道这也是一点用没有吗?”沈兰芳反问。

徐志辉没有回答,只是扬起嘴角露出了几分笑意。

“志辉,你当初说别看现在这什么都没有,等到花季这里就是一片花海。我们等到了,我也看到了。就像对面那些树那些花,有开的时候就有败的时候,可是败了也总有花开的那天啊。爸爸走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可是我们还得往前走不是,你还有妈,还有我,还有家啊。妈一直让你出去,是不想她成为你的拖累。你留在家里也是想给妈一个安心的晚年。但我知道你不快乐,所以你要是想走你就走吧,家里有我,妈有我照顾。”

“我要是走了,家里的活都丢给你,你怎么办。”

“家里活又不重,我早都轻车熟路了,你以为我嫁到你家是来享清福的啊。你能干的活我也可以。”兰芳坚定的说。

第一次见兰芳的时候,徐志辉只觉得这粉扑扑的脸庞充满了生气,透着女孩子的温柔和机灵。结婚这么多年,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再也没有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细细看过她的脸。此刻徐志辉看着兰芳为了打消自己的后顾之忧面露出的坚定,看着她嘴巴的开合,眉毛的轻挑,看着岁月夺走青春的面庞,徐志辉顿然百感交集。是啊,他还有妻子,他还有需要守护的人。

“兰芳,你跟着我受苦了。”徐志辉紧紧握着妻子的手。

下定了决心,徐志辉安顿了家里的一些活。离开家的前一个晚上,徐志辉来到了母亲的屋里,母亲从柜子里找出一件毛背心。这是母亲为父亲亲手织的,背心的图案像是一丛丛麦穗,看起来温暖舒适。父亲只穿过几回,因为经常干农活怕弄脏。母亲将背心揣在怀里轻轻用手上下摩挲。

“小辉,这是我当时给你爸织的,他天生不是享福的命,穿了几回就塞在柜子里了。你拿上到了冬天套在里面。”说着将衣服展开让小辉试了试看合不合身。

“还真别说,是挺暖和的,穿上就跟站在灶台跟前一样,也挺合身。”

“那就好,你让兰芳给你带上。”

“妈,我走了你注意身体,现在外面发展可快了,挣钱比在家里容易多了。你看咱们村那些出去搞副业的,有的都买上彩电了,等我挣了钱也给咱们家弄一台。”

“这些东西都无所谓,出门在外你要注意身体,什么季节该穿什么衣服你都自己掂量着,不要像你爸一样,让我跟在他屁股后面操心。”

“知道了妈。”

“回去吧,陪陪兰芳,你们自打结婚还没分开过,妈拾掇拾掇就睡了。”

徐志辉走出来关上了屋门,过了一会儿,母亲屋里便熄了灯。

月光淡淡,星汉西流,无论白天的生活有多么急切,夜晚总能按捺住着时间的匆匆步伐将周围的一切都归于平静,让生活的种种无奈酸楚屏气凝神不去打扰人们。

徐志辉静静地躺着,黑暗中他听见妻子平稳的呼吸声在黑暗的房间里起伏,让他感到一阵踏实和温暖。透过窗户看见一颗特别亮的星星闪闪烁烁,接着又发现一颗不过不如先前看到的光亮,他就这样挨着一颗颗的找,找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兰芳,妻子的呼吸依旧平稳缓和,就像湖面的涟漪慢慢在黑暗中扩散。他悄悄地将身体靠向妻子,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悄悄伸到了兰芳的被窝,掀开了兰芳的衬衣他知道明天就要离开家,。风轻轻卷起一片叶子翻滚,窸窸窣窣像是夜晚蹑手蹑脚的步踏。在乡村五月的夜晚下,所有的离愁都被掠过树梢的微风一捎而过。

为了离家近一点,徐志辉在县城找了份工。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各地都显示出了一种蓬勃发展的面貌,大到经济特区,小到遍布全国的县城。南巡讲话明确了我国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路线,大力发展生产力,要继续深化改革,扩大开放,鼓励人们胆子大一点去闯出一番事业。于是人们就像是打了强心剂,都想着做生意发大财,梦想着穿上喇叭裤,蹬上真皮鞋,手里拿着大哥大,实在不济腰里挂一个呼叫机也算扬眉吐气了。外地商品的不断涌入既满足了内需,同时也刺激了本地经济的快速发展。记起刚结婚那会儿和兰芳一起外出打工,那时候充斥其中的只有漫天的尘土,一下雨就是一片混乱的泥泞,经常会看到驴蹄子陷进泥沼里拔不出来,急得车夫雨中咒骂驴求东西,鞭子和着雨水打得牲口惨叫连连。现如今,宽敞的水泥路像磁带一样伸展,街边的铺子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厕所里贴满了小广告,公安局的告示栏里总会贴出某某的处罚或者处决书。下海的弄潮儿犹如鲤鱼跃龙门般一股劲的往内地跑,从前土里土气的小县城变得摩登起来,颜色越来越艳丽的服饰,女人越来越卷曲的头发,男人嘴里变换哼唱的港曲小调,这些都成了让这个时代改头换面的设计师。

徐志辉提着铺盖卷,土里土气的走进县城里,就像是习惯呆在屋檐下的麻雀忽然飞翔在海面上,对于海浪的声音,海水的颜色都充满了新鲜感。可是一只麻雀又怎会一下子适应海面的艰险,海面虽大,可是想要找到一个栖息的地方却也谈何容易。饿了就买几个馒头填填肚子,晚上睡觉随便找个干净的地方将行李往身下一垫。就这样在县城里游荡了几日,终于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

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大兴基建,对于劳动力的需求自然也十分紧迫,于是村里的青年男人都跑出来出力,他们是吃过苦的,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苦力他们更愿意去县城卖力气,来钱快又可以长见识。徐志辉来到县里的工地上做活,运砖头扛水泥。苦涩和艰辛似乎将时间的长度拉伸了。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那段时间是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候,慢慢的,太阳越过围墙,高过屋檐,升到头顶,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赤裸裸的皮肤,汗水将衣服完全打湿贴在身上,黏糊糊湿漉漉的感觉慢慢被身体的疲惫掩盖。这时候徐志辉回想起那片花海吹过来凉爽舒适的风,带着一股甜香沁润了他的内心。然而眼前是乱哄哄而嘈杂的工地,只有风卷起的灰尘,只有太阳烘烤下的汗臭。苦才是生活的主基调,而生活中大多数的甜人们往往察觉不到,那只是人们已经品尝过更深层次的苦后间或尝到了稍浅一些的苦就觉得这是甜了。

劳累一天脑子里已经不会去想别的什么东西,挨到枕头便沉沉睡去。任何现实之外的东西在这里没有生长的土壤,这里就像是生存的战场。徐志辉没有时间去适应,在中国更有活力的地方,很多人同样没有时间去适应,城市各处的变化有如阳春三月的柳枝只销一场苦雨便焕然一新。徐志辉只能拼尽全力往前冲,他不能被落下。

日子就像一杯白开水,无色无味平平淡淡。徐志辉在县城一直到过年的时候才回一趟家。只有到回家的时候,所有的苦,所有的累才会从他身上剥落。时代的洪流驱赶着人们拼命的向前跑,但也无法阻止人们渴望回家的心。

当徐志辉从包里掏出那条丝巾的时候,兰芳露出了先前少女般的羞怯,嗔怪丈夫不该乱花钱。可是爱美之心又让兰芳对这条丝巾充满了喜爱,她摩挲着丝巾柔滑的质感,将它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到了柜子里。晚上,当徐志辉再一次感受到妻子身体带来的温暖时,他才忽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之久了,才会觉得自己从未对兰芳的身体有着如此的眷恋。

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某一刻,生活却不会。来年开春,徐志辉依旧背上行李去到县城,开始新一年的打拼。每当下雨停工的时候,徐志辉躺在床上总会想起以前生活的某些点滴,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想起父亲,想起和兰芳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宿舍弥漫着香烟的味道和汗臭味,工友们聚在一起打牌下棋,吵闹声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老徐,想啥呢,想女人呢吧!”

“人家想想女人咋了,那是人家老婆,你看看你,还没得想呢,大伙儿说是不是!”一阵哄笑打断了徐志辉的思绪。

“老婆有啥好的,只要我有钱,还怕没女人?等发了工资我就去找乐子,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女的身段没话说,胸大屁股圆……”

“真的假的,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说你有苹果,吹牛谁不会啊。嗳!该我下了吧,你别蒙我。”老张便下棋便扯着嗓子喊道。

“不信?我今儿晚上带你去嘛。”小吴激动地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说。

“得了吧,我孩子都上学了,还干这事可对不起我娃。”老张戏谑地说。

“老徐,晚上一起啊,我可以给你砍价。”小吴试探性的问徐志辉。

徐志辉笑了笑没有作答。

“你们不去我自己去,今晚不用闻你们的臭脚了,老子去闻女人身上的香味去。”小吴自鸣得意地说。

“去去去,注意安全啊,别没抓到狐狸惹得一身骚,我听说最近查的严着呢!”

“没事,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晚上,小吴接了盆水洗了洗身上的汗臭,换了身衣服悄悄溜出门去。此时宿舍里早已鼾声一片。

第二天一早,大家起来洗漱的发现小吴的床位还是空的,都说这小子睡死在温柔乡里了,大家洗了脸就拿着饭盒打饭去了。正吃饭的时候看见工头沉着脸紧锁着眉毛走了过来,问徐志辉他们有没有见到小吴。大家都不好当面拆穿小吴只好说他可能睡过头了。

“你们可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想骗我。派出所那边打电话过来说让过去领人,狗日的就会给我找事。你们谁吃完饭去把他领回来,告诉他要是不想干了趁早说。”工头愤然说道。

“我去吧。”徐志辉说。

来到派出所,徐志辉道出了小吴的名字,警察上下打量了一遍徐志辉摆了摆头示意让他跟自己进来,登记了信息签了字后,警察让徐志辉在大厅等一会儿,少顷,小吴跟在警察身后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

“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你挣钱容易是吧,好好攒钱娶个媳妇不比你干这个强啊,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回去好好反思,要端正你的态度,听见了没!”

“是,警察同志,我回去一定重新做人,再不给您添麻烦。”小吴咧着嘴露出一排黄黄的牙齿郑然说道。

“行了行了,快走吧。”警察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说。

回去的路上,小吴和徐志辉走在一起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倒不觉得出去找乐子有什么丢脸,但是找乐子却被抓到局子里这实在有些让他颜面扫地,他想着回去肯定少不了大伙儿的嘲笑。一世英名啊,算是毁了。

“工头今天生气了,你回去给他说说,别为了这事把饭碗丢了。”徐志辉说。

“好。说起来也真是晦气,昨天正干的嗨,没想到警察闯进来了,我还光着屁股呢。后来才知道是有人举报说声音太大扰民。他妈的,我还没说他们偷听,他们倒恶人先告状说我扰民……不过老徐,还是谢谢你过来保我,等发了工资我请你吃烧烤。”小吴愤愤不平地向徐志辉倾诉自己的委屈。

“没事。快走吧,别耽误了干活儿。”

晚上大家光着膀子躺在床上抽烟,小吴早早就睡下了,他是怕大家拿他的事开涮。

“唉,啥时候能像城里人一样住上楼房,开上汽车,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活。”老张的声音就像一滴水掉落在湖面,只听见滴答一声,便再没有引起别的回响。也许是因为浑浊的空气让大家意识到美梦说出来都会被熏死吧,所以大家都缄口不语,默默抽烟。

说来也奇怪,自从小吴上次进了局子,往后也没有再去寻花问柳。有时大家会忍不住调侃几句,小吴只会淡淡地说一句他已经看破红尘。大家估摸着也许他真的是看破了红尘,也有的说狗改不吃屎,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再去的。尽管大家都对小吴的反常众说纷纭,将信将疑,但小吴似乎充耳不闻,每天和大家照样打牌下棋,讲一些下流笑话。

千篇一律的生活就像点燃的烟卷消失在一缕缕蓝色的烟雾中,县城的面貌不断更新,街头巷尾的流行音乐越来越嘈杂,灰蒙蒙的天空下无数人在奔忙劳碌,如同蚂蚁一样为自己积攒着通往幸福的果实。又过了两年,徐志辉回过两次家,也从未等到对面花海盛开的季节。

来到工地,徐志辉没有看到小吴和老张,大家都说小吴改邪归正挣到钱了回家娶媳妇生娃了。老张的腿上次在工地摔伤有了后遗症,干不了重活,在家种地了。

“这也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安稳稳,咱们还得继续拼命啊。”大家感叹道。

吃饭的时候工头坐到了徐志辉这一桌,大家都聊起来自己家里的情况,谁家新添了什么物件,盖了新屋子……

“人这一辈子啊,谁也说不准。你们知道小吴吧,好不容易踏踏实实挣钱准备娶媳妇,听说老家那边都说好了,这小子乐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可谁知道回家的时候坐拖拉机翻到沟里摔死了。唉……赶紧吃,吃完干活儿。”工头端着饭盒摇着头走开了。饭桌上大家都低着头吃饭,没有人再说什么。阳光照在地上像是一面铜镜,让人看着感到一阵眩晕。小吴死了,生活也依旧继续,晚上大家依然抽着烟下棋,睡觉的时候鼾声依旧响彻夜晚。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是行走在路上的蚂蚁。

工地的生活如十天如一日,每天重复机械的劳动,烈日,汗水,嘈杂。惟有等到了夜晚才能将一天经历的所有劳累统统塞进深沉的睡梦里。

炙人的热浪大势已去,不经意间,路边的树叶开始渐渐飘零,天空没了夏日般的湛蓝清亮,开始变得灰白。夏日的淫威尚未完全褪去,只有到了夜间风刮起来才可以感受到秋天正一点点渗透进来。身边的工友大部分都走了,赚到钱的回家做点小生意,没赚到钱的去了省城或者内地。徐志辉依然没有挪窝,还在原来的工地上干活,一是家里还有母亲,放心不下远走,二是城市发展实在太快了,发展的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如果离开,徐志辉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因为自己经常呆在宿舍,只在有空闲的时间和工友去外边转一转,上个月的街道等到这个月出去就已经是面目全非,听说是什么县委接到了上头对旧城区旧街道的改造任务,如今正全力落实政策,力求将县城打造成为一个时尚,文化,和谐的新天地。街道两旁的铺面焕然一新,道路两旁的路灯鲜明别致,街道的建筑外观呈现出欧式典雅浪漫的风格,有的店铺名称都换成了英文,引来好奇的路人驻足观看。

徐志辉和工友走在街道上也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虽然出门之前换了衣服,但是走在鲜丽的人群中还是黯然失色。

“老徐,听说城里现在很流行什么肯德基,我上次看工头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在吃那个东西,黄灿灿,油酥酥的,把我看得直咽口水么。正好今天有时间一起去吃一顿。”

“就是就是,我上次和女儿一起出来,她硬是拉着我要去吃什么那个基,好不容易陪孩儿出来一次,也就进去了。没想到进去一看菜单,简直吓人呢么,一个像肉夹馍一样的东西买几十块钱,一个小鸡腿也是十几块钱。哎,当时就想走,但想想咱们赚钱不就是给孩子花的嘛,狠下心,点了一杯可乐,一个汉堡包。娃吃得津津有味的,我自己没舍得点,就在旁边看着她吃。孩儿问我为啥不吃,我说吃不习惯这个外国基,还是吃你妈做的稀饭馒头得劲。”

“行,我也没吃过,去尝个鲜吧。”徐志辉说。

晚上大家躺在床上,还在回味着白天吃过的丰盛大餐,不仅因为价高,味道也好,同样是鸡肉,人家做出来的味道就是独特。也算是活下个人了,毕竟吃过外国饭了。

本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自己毕竟年轻,力气活是可以吃得消的。眼下人人都想着发财,所有的东西都在向着金钱看齐,县委衡量乡镇的发展只盯着经济产量,只要经济搞上去,那你在县领导那里就是红人,什么表彰啊,荣誉啊自是唾手可得。徐志辉虽没什么大志向,但是他在工地上有一个习惯,工头看过的报纸徐志辉会要过来看。晚上当大家都躺在宿舍下棋谝闲话的时候,徐志辉则在瓦数不大的灯泡下读报纸。城市目前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展着,徐志辉读的报纸是几天前,甚至上个星期的,因此报纸里的描绘的世界与此刻身处的世界又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徐志辉为如今中国的发展感到惊奇,同时也产生了一些担忧,人们越来越强调改变,追求金钱,一味的模仿学习西方的东西,好像原来我们自己的东西都变得一文不值,于是大家对外国的东西趋之若鹜,对我们自己的东西嗤之以鼻。人们就像染上了追名逐利的热病,空气中都充满了金钱的病菌,刊载人们文化生活的报纸上几乎看不到应有的清醒和反思。

中秋节的时候市里领导下来视察,走访了徐志辉所在的工地,到了工人的生活区,体验了平日里大家的伙食,那日工地的伙食标准一下得到了提升,大家对于这种反常的变化心知肚明。为了表示对我们基层建设者的关心照顾,工地小领导早就差人准备好了月饼发给工人们,并嘱咐工人们先不要着急吃,把月饼摆到最显眼的地方,等领导走了后再吃。大家心领神会,那些会来事的,还在大领导面前感谢小领导的体恤关心,在中秋佳节给他们送月饼,让漂泊在外的工友们有了家的感觉。小领导自是十分受用,嘴唇含笑,双眼低垂。大领导当面表扬了小领导的工作态度,并对全体在场人员说:

“人民群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没有这些基层的建设者,哪里会有什么高楼大厦,什么海景别墅。因此我十分关注我们基层建设者的生活,只有让他们的生活得到保障,我们国家的建设才会更上一层楼。”

大领导话音刚落,小领导以及随同人员瞬间掌声雷动,这突如其来的震撼也带动了在场的工友们,一时间掌声如浪潮一般汹涌翻滚。大领导先前镶在脸上的严肃表情此时微微起了波澜,小领导们脸上更是春光般灿烂,笑靥生花。

视察结束之后,大家各司其职。领导的莅临就像一场吹过田野的风,风声过后一如往常的平静。

晚上的伙食恢复到了从前,大家吃饭的时候不免说些闲话,要是领导多来几回就好了。回到宿舍大家拆开了中秋节的月饼,这却引起了一场短短的风波。原因是有的月饼大家拆开后一咬竟然硬的像石头,有的嚼在嘴里有股霉味。气得大家将月饼扔到了门外,只听月夜下咣啷咣啷的声响此起彼伏,那是月饼撞到栏杆上的声音。

这天,县委的领导和房地产的领导一起带着安全帽打着伞来到作业区考察进度,正值秋老虎肆虐的天气,领导身旁的女秘书不停地掏出手绢擦汗,白衬衫因为汗水的洇浸贴在身上,使得衬衫包裹的双峰更加的妖冶。身边的人有时要偷偷瞄几眼,因而领导问话时有些不知所以,凭借着以往的经验也可应付自如,回答得让领导频频点头。来到工人的作业区,徐志辉他们正在六楼砌一面阳台的墙,并没有注意到领导的突然到来。直到工头拍了拍手让大家把手里的活停一下,徐志辉这才看到了领导们参观的队伍。领导现场嘱咐要在保证施工质量的同时也要保证自身的安全,说完之后走到了阳台跟前俯视四周。

“建成之后我们这里的地理位置还是很好的嘛,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咱们公园的人工湖,以后县上的附属中学也要搬来附近,咱们有可能也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学区房,啊,我们这个楼盘的前景还是很光明的,投入使用之后,对咱们县里的经济和周围乡镇都是大有裨益的。我很看好啊。你们觉得呢?”

“领导的眼就是比我们看得远,我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领导一眼就看到了未来几年的发展前景,要不说领导是领导呢。”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领导还说,以后就可以根据这个发展思路,建立社区,根据社区的需要带动周围发展,要向大城市看齐。”李秘书说。

就在领导转身离去的时候,不料踩到了脚下的一根钢管上,身体立马朝后倒去,身后的墙才有半腿的高度,领导身体踉跄了几步脚后跟磕到墙上,眼看着就要跌到半空中去。在场的人都因为事情的猝不及防愣住了身体,只有表情跟上了事情发展的脚步,大家的脸都因惊恐而扭曲,李秘书的尖叫声更像是一把匕首,令大家闻到了即将发生的血腥,又像是一颗炸弹,弥漫着惊慌失措的硝烟。正当大家目视着悲剧上演的时候,站在阳台不远处的徐志辉两个箭步冲到跟前,飞身一把抓住了领导的裤腰带。此时领导的上半身已经探出窗外,大家蜂拥而上才把领导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惊魂未定的领导全身湿透了,死亡的阴影还刻在惨白的脸上,颤抖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遇到危险,女人的发泄往往比男人更为就直接有效。惊悸之后的李秘书看到自己的领导失魂落魄,竟抽抽嗒嗒的哭了出来。李秘书的梨花带雨倒显得领导的英雄落难悲壮起来,于是领导勉强的站起身来整理了衣服,顺势掏出手绢安慰了秘书挂在脸上的泪痕。

徐志辉因为救了领导受到了嘉奖,被评为了先进工人模范,奖励了一千元,成为了工地上的红人。为此,领导请徐志辉去家里吃饭。问候了徐志辉家里的一些事情,领导的妻子和孩子都表达了对徐志辉的感激之情,临走的时候准备了些水果让徐志辉带回去和工友们一起吃。

晚上大家回到宿舍,分享了徐志辉带回来的水果,都说这次是沾了老徐的光了。

“你老徐成了咱们县令的救命恩人了,算是在领导面前露过脸了,还不趁机提点什么要求啥的,领导肯定同意。”

“我倒没想那么多,当时我离得最近,也就啥都没想冲上去了。”

“得亏有你,要不是你及时伸出一把手来,咱们县里可就要热闹了,你没听说吗,上次……”

“呦呵,你咋知道的这么详细,咋了,也请你吃饭了!”

“你还别不信,我去县政府旁边的饭馆吃饭的时候听服务员说的。县里上班的人经常去那里吃饭,所以小道消息也就满天飞。”

“女服务员吧,你啥时候又勾搭上的,也给我介绍一个啊。”

“滚滚!不过也不算勾搭,我们是正常的革命友谊,嘿嘿。”

徐志辉把领导奖励的钱寄了八百回家。一天下班之后去商店往村子里的小卖部打了个电话,五分钟后,沈兰芳气喘吁吁地接过了电话。徐志辉问了家里一些情况,母亲的身体和家里今年的收成。听着电话里妻子细细地回答,徐志辉感觉就像回到了当初两个人一起收割完麦子坐在打谷场上歇息的场景,虫鸣声与晚风交织,繁星一点点吸收身体的疲惫。

树叶已经完全脱落,萧瑟的秋正式粉墨登场。季节的更替往往显得不那么泾渭分明,夏的溽暑已然包含了秋的痕迹,秋的零落里也显现了冬季的残影。

一个深秋的下午,天灰蒙蒙的,风也很大,街上飞扬的尘土让行人的眼睛难以睁开。徐志辉正在干活,被通知去工头的办公室。工头临时有事走不开,因此让徐志辉带一份文件交到三楼办公室。

来到县政府大楼,挂着牌子的房间多如牛毛,走廊里很少有人走动。徐志辉上到三楼,四下看了看想找个人问问办公室在哪个房间。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风沙碰撞到窗户玻璃细碎的声响。徐志辉只好挨个房间找,终于在走廊的拐角处找到了办公室。本想敲门,却发现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外面的风声愈来愈大,不时黄豆大的雨点也倾泻而下,嘈嘈切切地砸在窗户上。徐志辉没有带伞,担心一会雨势困住自己,因此就没再犹豫推门而入。

未曾想外面狂风卷积乌云,大雨正酣,屋内更是云山雾雨。只见一对男女正在激烈地交合。女人趴在桌子上披散着头发,嘴里咬着手绢,衬衫已经褪到了腰肢,胸衣挂在手臂上,黑色包臀裙和内裤摊在地上。男人的衣服保持了相对的完整……

徐志辉看到眼前的一幕傻了眼。两人同样因为一个人的突然闯入惊慌失措,女人迅速整理好衣服仓皇地跑了出去。男人也背身穿好了裤子,强装淡定地坐了下来,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这人进屋不懂敲门吗!没规矩。”

“……”。

“我们工头让我送一份文件到办公室,外面下雨我着急回去,看门开着就进来了。”

“门开着你也应该敲门啊,文件放下,你赶紧走吧,真是……荒唐。”

徐志辉放下文件,立马从房间退了出来,到了走廊就撒丫子跑到了外面。下楼梯的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竟然是上次请自己吃饭的。匆匆打了招呼谎称工地有急事就离开了。

也许此时此刻,某片沙漠上正悄悄酝酿着一场流沙的漩涡,据说流沙的位置变幻莫测,更有甚者说是与天上的北斗七星位置交相呼应。沙粒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它们只随风飘荡,风走到哪里它们就在哪里落下。它们不清楚自己充当了什么角色。

一次灾祸的凶手?一场大自然惩罚人类的棋子?

徐志辉那次从县政府张皇地跑出来之后,以为自己只是看到了不该看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外出谋生的人,别人的事自己根本不想去关心。这也是父亲从小对自己的教诲。徐志辉的父亲沉默寡言了一辈子,古人说,罕言寡语,是为藏愚。所以父亲一直秉持着少说话多做事的态度,并将其言传身教给了儿子。几日之后,徐志辉已经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地不得时,则草木不生;水不得时,则波浪不静。徐志辉怎么想不到自己已经卷入一场阴谋的漩涡中。

原来上次徐志辉看到的是县委里一把手和二把手的两个秘书。这两人一直眉来眼去,明里各为其主,私底下却是亲密异常,倒像是他们的主子安排在对方身边的眼线。自从上次被徐志辉撞见这龌龊的勾当,两人便一直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想起要是事情被大家都知道,三人成虎,舆论的刀剑可以将他们砍得七零八落,更不必说单位的处分了。

二人终日惶惶不安,畏惧的啮齿在一点点啃食他们的心,尽管如此,两人在夜里依然相交如烈火,企图焚烧内心的恐惧。

重重云幕中,西边的斜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秋天面对冬天的防线已经捉襟见肘,冬的铁蹄步步逼近,铁甲利刃的寒光远在几里开外便已初露锋芒。晚饭过后,徐志辉刚回到宿舍便被叫到工头的办公室。工友们揶揄地说徐志辉这是薛仁贵救了李世民,从此得道升天了。

来到办公室,工头笑眯眯地对徐志辉说,你小子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救了领导被嘉奖不说,这不,市里下来一个记者,说是为了采访挖掘我们国家基层建设者当中的**精神,听说了你的事迹,就愣是要采访你。人就在县招待所,让你过去一趟。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说不定你就成了我们身边的活**了。据说这个人可是市里有名的大记者,操刀执笔了很多人的采访报道,其中有和你一样名不见经传的生瓜蛋子,也有很多社会名流。这种人能活人写死,也能把死人写活,本领大着呢,你好好表现。对了,别光说你怎么救人,把咱们这个工程的意义也好好的和他介绍交流。当然了,我平常对你们也不错。总之好好接受采访,表现好的话回来给给你涨工资。

徐志辉听着工头滔滔不绝地说着,有些云里雾里。不就是出于做人的本能做了应该做的事吗,为什么衍生出这么多后续的情节来。看着工头嘴巴不停地开合,徐志辉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在县政府看见的那段风流韵事,若不是救了领导,评了什么先进工人模范,又怎么没会被工头高看一眼派去送文件,若不是因为送文件进入了那个办公室的大门,又怎么会看见不该看的,惹得心里不畅快。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采访了。

从工头的办公室出来,天色比之前更暗了,秋夜似乎是余温鞭长莫及的疆土,现已移交给了冬。徐志辉打了几个寒颤,裹紧衣服往招待所走去。

因为天气渐渐变冷,到了晚上街上不在那么拥挤,路边的小商贩摊前显得寂寥冷落,有的已经着手收摊,有的还在眼巴巴地瞅着过往街上稀疏的行人。徐志辉走到招待所门前,抬头看了看头顶四个亮着红灯的大字,走了进去。

一场暗夜的风暴正在这所建筑内潜伏,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一进门,招待所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来询问,徐志辉说明了来由,工作人员转身带他来到了三楼一个房间的门前。工作人员上前敲了敲门,立在门外的徐志辉听到了里面的脚步声逼近,旋即,门应声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初次见面徐志辉就被其冷峻而锐利的目光震慑住了。中年男人梳着中分长发,带着一副象征着知识分子特有的眼镜,眼眶上方的眉毛显得粗犷凝练,棱角分明的脸庞透露出一股盛气凌人的傲慢,下巴和嘴巴上方残留着胡茬乌青的暗影。徐志辉想起来之前工头说的话,忽然觉得此人身上有一种翻云覆雨的恶毒气质,当然这种恶毒此刻并没有一丝贬义,莫不如说是对其能力的一种肯定。

记者迅速打量了站在门外的徐志辉,眼前的人穿着一身已经掉色的迷彩服,面无表情,只是礼貌地向自己点了点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工而已。

“兄弟,你我全不相识,今天这场戏可不要怪我。”记者暗自嘀咕。

简单向徐志辉介绍了自己之后,两人走进了房间。这是一间普通的单人间,靠墙摆放着一张床,另一面靠墙的位置是一张简陋的桌子和两把椅子。房间的灯光在夜晚的映衬下显得昏暗。记者搬出两把椅子,摄像设备已经架设妥当。

“那我们开始吧!”记者拿出纸笔做好架势说道。

“好。”

“徐先生您好,今天很开心可以采访到您,听说了您在工地见义勇为被评选为了先进工人模范。您可以给我说说具体的经过吗?”

“……”。

“真是惊险啊,当时是什么让您义无反顾地飞身救人呢?重力的牵引也会把您一起拖着掉下去啊,您没有想过这个后果吗?”

徐志辉是那种说不了假话套话空话的人,尽管工头来之前千万叮嘱要好好回答记者的采访,要说得动人,反正有的没的只要能打动人就都可以说。可是面对摄像机,面对眼前这个敏锐的记者,徐志辉只是按照真实情况道明原委,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歌功颂德,更没有渲染舍身取义的伟大精神。要是到记者的笔杆子看似毫无价值可言,但只要稍微经过其加工润色,立马会变得活色生香,成为笔扫千军的轰动报道。因此记者耳听徐志辉温吞水一般毫无靓点的叙述并没有感到不满,相反,一边奋笔疾书地记录,一边不时点头,像是让徐志辉继续说下去的鼓励,又像是对自己文笔的肯定。

“听说县领导为此特意请您去家里吃饭,您能就此谈谈您的感受吗?”

“……”。

记者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就是想从中找出一些关于徐志辉和县长两人关系的零缣断素。眼前的这个人是谁根本无足轻重,紧要的是要让徐志辉和县长之间有种剪不断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最好具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效果。

“那您见义勇为之后,您身边的人是什么反应呢?”

“我也不太清楚,大家都开玩笑说我是祖坟冒青烟了,救了领导,就像戏里薛仁贵救了李世民一样,以后要转运了。”徐志辉笑着说。

“是啊,您救的不是一般人。”

记者接着问道:“那您对县长有所了解吗,我听说这位县长是新上任的,以前在在镇上任职,据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我对县长不太了解,不过我觉得县长应该是个好干部,上次去吃饭,县长家里陈设很普通,县长老婆对我也很和善。走的时候还带了水果给我们工友们。”

……

采访到中途,记者递给徐志辉一瓶水让其润润嗓子,自己也喝了一瓶。

问了些许问题之后,记者说笔没有墨了要去楼下前台找一只笔,临出门时告知徐志辉不要动摄像机,担心让之前的采访画面丢失。记者关上门之后徐志辉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十点半了,徐志辉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天色已是浑黑。

不知为何,在记者离开后徐志辉觉得房间变得闷热起来,于是便脱掉了外套。慢慢的,好像整个人越来越困倦,昏沉沉,轻飘飘的。整个身体就像是有火苗在灼烧,却又感觉不到疼痛。身体似乎有种力量正在左右冲撞,急于找到出口。正在迷蒙之际,敲门声响起了,徐志辉拖着摇晃的身体走到门前拧开门锁,出现在面前的却不是记者,而是一个女人。因为意识愈来愈浑沌,女人的相貌无法看清。还没等到徐志辉反应过来,女人就挤进了房间。女人将徐志辉搀扶着躺在了床上,途中顺手打开了摄像机得录像按钮。随后说了句话徐志辉没怎么听清楚,只隐约听到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女人便开始脱衣服,先是脱掉了外套,接着将衬衫的纽扣一把扯开,有的纽扣因此崩落到了地上。之后便解开了自己胸衣的扣子。徐志辉虽说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朦胧之中看到了女人皎洁的身体和松垮的胸衣,竟立马变得清醒。意识到事态不对作势起身,这时女人将身体一下扑了上来,将露出得酥胸压在了徐志辉的脸上。徐志辉拼命挣扎,奈何气力已经不及平日的十之一二。挣扎之际,敲门声再次响起。女人听到敲门声后,紧接着发出了悲痛的哭喊。

“放开我,啊,来人啊,救命啊!”

门外的工作人员听到了呼喊声。伴随着一阵混乱的声响,房间里冲出一个满脸泪痕,头发散乱,用衬衫挡在胸前,裸露着上半身的女人。屋内一个男人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床前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把椅子被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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