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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夜幕

虹雨碰到了一件棘手的事。

她干药代没几年,但凭着她察言观色的敏锐和与这帮医生们斡旋的本领让她的业绩一直在公司里遥遥领先,这几个月她月月都是明星销售员,公司的走廊里“本月销售明星”宣传栏的最上方她那张相片好久都没换过了,每每经过她都要放慢脚步,偷偷瞥一眼自己,那是她每天工作的动力。她觉得自己就是做销售的料。如果当年医学院毕业随着就业大军涌到医院里当个小医生,她可能现在只能素面朝天地窝在医院办公室的某个角落和那帮小医生一样昏天暗地地写病历,就不会认识现在的男友——他们是在公司里认识的,他是产品研发部的技术员;也就不会这么快地讨论结婚买房的事。结婚,每个女人一辈子最神圣的时刻,她很想快点和他稳定下来,他俩现在挤在一间临近郊区不足30平米的公租房里,每天上班都要提前一个半小时出发,这样的生活她有点倦了,还好男友很疼她,和鬼精灵的她不一样,男友虽然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可搞技术的人可能都有些木木讷讷,这点她也喜欢,男人么,风流倜傥的适合谈恋爱,油嘴滑舌的不安全,找个对自己好的踏实肯干的男人过一辈子才是明智的选择。他们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对未来的憧憬,连在哪儿买房子他们都看好了,那是一套离公司不远的商品房,以后他俩到公司就可以拉着手一起走着去,就不用一大早打仗似的赶车了,等房子付了首付他们就结婚。这套房子的价格在上海市区已经算是温和的了,但对他俩来说,那个数字还是有些大的离谱,男友做技术的,虽然旱涝保收,但到底是死工资,所以她工作得很努力,她每天上班坐在公交车上没事的时候就会在心里盘算他俩买房还差多少钱,她很开心,他俩离这个目标已经不算太远了,这几个月因为销售业绩好,上司额外派给了她一个大红包,还告诉她了一个好消息,公司上层有意提拔业绩好的销售人员当销售部的经理,而她无疑是很有竞争力的。公司为了再考察一下她的能力,给她分配了一项任务,只要她把公司新研发的一种利尿剂打入XX医院的心内科门诊和住院部,那这个销售部经理的职位就十拿九稳了。

虹雨听说自己有可能当上销售部经理,差点高兴得跳起来,但当她知道了公司分给她的任务马上又发起愁了。因为心内科的利尿剂已经全线被余主任夫人的公司占领了,想把自己公司的新产品打进去,首先要攻克的是余主任,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相当于是让猪自己从身上割下一大块肉,然后再给猪一小块,那猪是不可能同意的。想到这一层,她有些垂头丧气,可难道就眼巴巴看着机会溜走?那不是她周虹雨的风格!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果然,余主任一听虹雨跟他提利尿剂的事就光火了:“我说你这个小周,平时还觉得你挺懂事理,心内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科的利尿剂品种已经够多了,不会再考虑引进别的品种了!你要再跟我提这个事就出去吧。”

虹雨对余主任的反应早有准备,躬身上前递去一个迷人的笑:“余主任,看您说的!我哪能不知道心内科的利尿剂都是余太太公司的啊!我啊,说到底还不就是个跑腿的,公司交代的事情也就是传个话儿,您老大人有大量,可别往心里去啊!”抬手变魔术似地就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了余主任办公桌上那一堆文件里,余主任虽然脸上仍摆出一副愠怒的表情,但却好像对虹雨的这个动作视而不见。虹雨接着说:“跟您打交道了这么长时间,您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实话跟您说了吧,这次公司有意提拔我当销售经理,这样的话以后跟您谈业务也就更方便了,说起来啊,我这机会也都是您给的,没有您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我哪能有今天啊!如果我这次当上了销售经理,以后还是得请您多多关照哟,您的这份恩情,我会慢慢找机会还的!”虹雨又做出为难的表情:“可公司也说了,要是这一单我做不成,那花落谁家还不知道呢!要是遇到个手生的,别再把您给公司提供的资源白白浪费了!要我说啊,这心内科不就是您余主任一句话的事,那药就算进来了,您说不用,下面的人敢不听!那个姓尹的医生不是都走了么,剩下的这些医生啊,我看都比较知道规矩!我呢,也就为了这么一单,之后若成了销售经理,那就不老是跑去下面费那么多口舌了,直接跟您谈!好处方面您尽管放心,我是识抬举的!”

余主任听了这话,沉吟了片刻,道:“你说的我先考虑考虑,这次就算帮你的忙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啊,不管这事成不成,心内科的利尿剂现在用什么以后还是不会变,你们这个药以后业绩上不去也别怪我!你明天中午来科里做个药品介绍吧,先宣传宣传!”

虹雨开心地拍了一下手,娇笑地说:“余主任,真是太感谢您了!这药品真被你弄进心内科,以后的事儿啊我可管不着了,全由您高兴!您这份恩情,我心里会一直记着的!”

余主任故作严肃地瞪了她一眼:“我可还没说就这么把这个药弄进心内科呢!”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郭文轩招呼在一边忙活的陈逸新:“小陈,中午别去食堂了,忙完手头的活儿去会议室,有个公司的医药代表做药品介绍,管饭!”

陈逸新“唔”了一声。他虽然讨厌药代,但每逢中午有药品介绍他还是很高兴的,无非是去充个人气,就有一顿免费的午餐,虽然是从快餐店订的盒饭,但伙食总比自己去食堂打菜丰盛得多,起码是两荤两素加碗番茄蛋汤。他收完一个新病人,就抱着几张病历夹去了会议室,先在前面的保温箱里捧出一份菜一份饭,就坐到后排去,边看虹雨用激光笔在PPT上比划,边狼吞虎咽。

虹雨的PPT刚放出来,下面就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声讨论,大家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谁不知道心内科的利尿剂是余太太的天下?今天这个药代居然敢在余主任面前大谈特谈余太太对头公司的药物。而郭文轩更是惊讶地“咦”了一声,他自从受了陆从蓉的指点,已经老实了许多,详细地了解了一遍余主任的喜好,最近他都忍痛割爱了好几种进口药,生怕一不小心大水冲了龙王庙,可今天这个药品推介会让他丈二和摸不到头脑了,这余主任,肚子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陈逸新觉得中午药品介绍的场景有些好笑,上面虹雨全神贯注地讲解着药品的性能、疗效和临床实验证据,下面一群白大褂们大快朵颐,咀嚼声吞咽声嗞溜喝汤声声声入耳,倒感觉比虹雨那甜美的嗓音还具有诱惑力。只有余主任保持着长者的风范,做得极端正,双臂叉在胸前,虽然有眼明手快的早就在他面前讨好地摆上了热乎的饭菜舀好了汤,可他全然不顾,貌似听得津津有味。

虹雨今天特意穿了一袭深蓝色的条纹套裙,脚踩细长的黑色高跟鞋,戴了一副亮蓝窄框眼镜,玲珑的短发随着头部动作轻快地拂动,看着让人感觉很精神,像在这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喝了一口冰镇的雪碧。这个装扮让陈逸新想起了小雅,他不禁多看了虹雨两眼,说实话他从来没正眼瞧过这个女人,她总是在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坐在他跟前,跟他絮叨他最烦的药代相比医生的优越性,而今天看着她,倒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显出了几分可爱来,那PPT明显是精心制作的,从字体到图表都做了细致的加工,虹雨讲得也很有条理,简练而流畅,虽然是枯燥的药品介绍,但让人听着却不反感不疲倦。陈逸新之前对药代的总体印象就是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吸食病人血汗的无耻蛀虫,但他此时却感觉虹雨并不那么令人讨厌了,也许女人认真的时候会散发出迷人的荷尔蒙气息吧。陈逸新不经意间勾起了很多回忆,他好长时间没联络过小雅了,无非是从她不断更新的qq签名上推断着她的喜怒哀乐,或许她和霍家鸣在一起会比较幸福吧,但这些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狠狠地扒了几口饭。

虹雨在众人的一片饱嗝声中结束了演讲,到了提问阶段,陆从蓉很默契地配合场上气氛提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而余主任故作深沉地问了一下药品的副作用,虹雨看上去胸有成竹,照着PPT回答得连个磕巴都不打。陈逸新对此有些不屑一顾,每天只知道跑业务的药代能对这些临床知识了解多少,再说了,现在哪个药品公司的临床试验数据是可靠的?还不都是先规定好了预期的疗效然后绞尽脑汁地把试验结果“做”得漂漂亮亮。让药代讲自己公司药品的副作用,那就相当于让麻脸婆子评论麻子与美的关系,还不就是糊弄糊弄人而已。

看得出,虹雨对自己的表现比较满意,也不知是屋里热还是她激动的缘故,鹅蛋脸上飘着两朵红晕,对大家说:“平日里多亏各位医生对本公司的大力支持,我诚挚地邀请大家今晚下班以后一起去一家自助KTV餐厅吃饭唱歌,一来是为我们这个新产品利尿剂做宣传,二来也是对各位表示一点微薄的敬意!希望大家赏光哦!”

夏末的夜幕像个羞羞答答的女子,一轮新月已经被众星呼之欲出,天边还剩了一抹胭脂般的火烧云迟迟不肯退去。随着夜幕降临,KTV也渐渐热闹起来,里面彩色的灯光永远都是暧昧的,刻意营造出一种幽暗的氛围,像是一张巨大的口,吞噬着人们的欲望。站在大厅里,此起彼伏的干嚎声就从四面八方隐隐地传来,让置身其中的人们感觉像是进了一个规模巨大的屠宰场。脱去了白大褂的医生们离开了医院,少了那份直面疾病与死亡的严肃,穿着便装,步态轻松地跟在虹雨后面。虹雨中午做药品介绍的还是正式的套裙,才过了一个下午就又换上了一身清凉的碎花布连衣短裙,细细的肩带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她白皙的手臂和若隐若现的事业线,柔顺的短发刚好盖在后颈部,烘托出好看的背部线条,裙摆比膝盖高出一点儿,灵巧地秀出两双如笋般嫩白的腿,脚上的凉拖简单却精致,沿着脚背各斜出一排亮彩的小花。虹雨今天打扮的楚楚动人,和往日在科里跑业务的那个来去匆匆风尘仆仆的丫头简直判若两人,男医生们感觉和这样一个清新可人姑娘同行都觉得倍儿有面子,情绪很高涨。虹雨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进大厅就有一位西装笔挺的领班经理快步迎上前来招呼:“哟,雨姐!贵客贵客,您今天又来赏光!各位都是医生吧,不得了不得了!”

领班经理平时场面上的话说得太多,以致于听上去的感觉和吃速食罐头一般少了那么点儿真诚,多了几分事故的俗气,不过大家也都毫不在意,这场所本就不是品茶论道之地,也就没必要拿出一副在医院里正经八百的样子。虹雨迎上前好友一般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大家先去餐厅用餐,陈逸新今天就是冲着这顿饭来的,他对唱歌没什么兴趣,倒不是因为他唱歌不好,而是一起来的几乎所有人都是他的前辈,拿着麦在一群上级医生面前嚎他实在有些不得劲;他不想唱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表面上看是虹雨借着公司的名义大方地请医生们吃饭唱歌,但这钱说到底是从病人身上刮下来的,他本来就对医生替药代们卖药很火大,这种药代向医生示好的举动他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但是,但是今天可是免费的自助餐啊!他平时为了省钱在食堂向来都是打最便宜的菜,而医院的食堂得照顾病人们的饮食,医生们又都比较注重健康,因此大师傅做的菜极清淡,日子一久,他感觉嘴里都能淡出鸟来。今天他做了一下午的思想斗争,最终在下班的时候被哀鸣着的饥肠说服,为了这个小小的诱惑他准备无耻一回。

老资历的上级医生们到了这种场合,都扭扭捏捏推推让让,其实都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了,还要摆出斯文的姿态,装出三天不吃饭都无所谓的矜持。陈逸新懒得跟他们讲客气,反正是自助,他走了一圈就装了一大盘子的菜,迫不及待地大嚼了起来。KTV就是个唱歌的地儿,那餐厅其实也就是个噱头,菜式并不多,郭文轩边端着盘子捡菜边“啧啧”地咂吧嘴,这货平时吃药代的饭局吃得肚皮都白了,这种不入流的小自助让他很有些失望,陈逸新可不管那么多,这菜可比食堂里的丰盛多了,他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虹雨殷勤地伺候在余主任的左右,还不忘招呼其他的医生,生怕照顾不周,结果自己几乎都没怎么吃饭。

吃饭没怎么费工夫,陈逸新吃完饭本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郭文轩挨着自己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他不好意思走,只得和大伙一起跟着虹雨和领班经理去VIP包间。穿过一条条迷宫似的甬道,两边紧闭的包厢门里传来阵阵杀猪般的“歌声”——姑且称之为“歌声”吧,七拐八绕了好一阵,才来到了靠里的一个包间,门上气派地标着“VIP”,进得里面,恍如来到了一个有些诡异的魔法世界,空间比陈逸新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只是光线很昏暗,脚下的地板好像是大理石的,黑乎乎的看不详细,天花板上的霓虹灯挥动着彩色的光,将整个房间衬得动感十足,几个纯屏液晶的大屏幕安置的水平颇高,保证任何角落的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正在播放的画面,挨着门口有一张窄而长的木质吧台,旁边整齐摆着高脚圆凳,里厢靠着墙面躺着一大排厚厚的皮质沙发和一张宽大的玻璃茶几。整体感觉十分气派,更像是个小型的舞场。

众人很自然地分成了两拨,上了岁数的男医生们坐在沙发上,在茶几上掷筛子喝酒,虹雨在旁边陪着他们喝;围着屏幕唱歌的基本都是小医生,唯一例外的是陆从蓉,在这个阳气很旺的心内科,除了必要的场合,她一般都不怎么沾酒精,而她正好喜欢唱歌,跟小医生们相互推脱了一番,就扭捏地点了几首拿手的新歌,当起了麦霸,陆从蓉的歌声评心而论也只能算是中等水平,但每一曲罢小医生们都会应景地鼓鼓掌欢呼两声,陆从蓉本来就是一沾人气就飘起来的主儿,于是唱的更加起劲,陈逸新不擅长唱歌,安静地坐在黑暗中听陆从蓉开个人演唱会,可在陆从蓉的歌声中又实在找不到享受的感觉,于是他思忖着找个机会开溜。那边余主任他们几杯酒一下肚,气氛渐渐高涨起来,一个个脸喝得通红,在黯淡的光线下成了猪肝,大声地互相劝着酒,旁若无人地说几句黄色笑话,余主任到底是领导风范,让谁喝谁就二话不说地仰头干得一滴不剩,可他手里举着的酒杯几轮下来还没见底。这群在病房里都颇为严肃的医生们此时在酒精的作用下都有些轻浮起来,轮番给虹雨敬酒,虹雨也真是好酒量,几乎是来者不拒,喝了两圈下来竟还面不改色,让男医生们也大为佩服,有人拉着胳膊夸她漂亮性感,她很自然地将手抽出来,连声回谢几句,她穿梭在他们中间,像是一尾得水的鱼,又像是羊群中的牧羊犬。陈逸新在吧台的一隅看着这些上级医生们,突然明白了这KTV的妙处,这包间里幽暗的环境如纱,好似电视采访中的马赛克,遮掩了人性的表情,那些面具下急待宣泄的情绪和欲望在震耳欲聋的歌声的掩护下,在这如梦般朦胧的环境里喷涌出来,是那样的真实,而又不会令人在意,第二天太阳升起,重新穿上统一的制服统一的面具,今天的放意肆志无非是昨天大家碰巧做的内容相同的梦而已。

忽然酒桌上有人起哄:“小周唱一首!”这一提议马上迎来一阵口哨和欢呼声的支持。虹雨也不推辞,大方地唱了一首陈奕迅的《好久不见》,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虹雨的唱功极了得,声音亮而不浮,稳而不沉,把这首充满了想念的歌唱得荡气回肠,曲罢,竟使得场内安静了片刻,陈逸新听着虹雨的歌声,又想起了小雅的笑脸,一颗泪悄然滑落,还好一片黑暗里也没人发觉。这片短暂的宁静马上就被一声怪叫划破:“再和余主任来一首知心爱人!”大家马上从刚才那首稍有些不衬景的淡淡忧伤中反应过来,一起起哄,平时不敢在余主任面前放肆,这个时候都像一群咬断了笼子铁条冲向大自然的公狼,素有大家风范的余主任此时笑得很腼腆,拍拍旁边的郭文轩让他救场,郭文轩这几日正愁找不到机会拍余主任的马屁,这也算是个千载难逢的护主时机,再说,和虹雨这样的美女对唱本来也是一件美事,于是他拿起话筒,略显猥琐地和虹雨唱起来,背后传来一阵失望加鄙夷的嘘声。

沉浸在黑暗中的美酒加歌声让时间的概念也模糊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过了10点,纵使虹雨千杯不醉,此时也被灌的像脚下踩了两团棉花。还好一个电话解了她的围,她指着电话跟这群还没尽兴的医生们喊着说:“老公又来电话催命了!我就先走了,实在是抱歉!各位继续尽兴!有什么需要尽管找经理,我都打好招呼了!”说完晃晃悠悠地走着麻花步就朝外走,余主任见状关心地说:“小周你喝多了吧,有没有问题?唉,不能喝就别喝这么多么!这样吧,正好顺路,我用车送你一段吧!”然后转头对众人说:“你们继续玩!难得出来放松放松!”然后就一同和虹雨出得门去。

余主任和虹雨前脚走了没多久,陈逸新也溜了出来。

夏末的夜晚连一丝凉风都没有,知了规律而单调地叫着,让陈逸新心里有些烦乱。方才在KTV的包间里空调打的正合适,甫一出来,身上马上被逼出一层细细的油汗,衣服粘糊糊地贴在身上,他快走两步,到停车场旁边的墙根下去牵自行车,边走边想着等会儿回去痛痛快快地冲个凉水澡。停车场上星罗密布地停满了车,静悄悄的,走在里面像是走进了静卧酣睡的兽群。正走到拐角处,突然,离他不远处一辆的车“咣”地一声车门被很大的力气推开,从车里传出了一声清脆短促的响声,以陈逸新上次掌掴霍家鸣的经验,那应该是打耳光的声音,随即从车门里横出一截身子来,背先落地,然后是白花花的腿,那身影从地上慌张地爬起来,没命地朝拐角跑过来,急促的高跟鞋踏地的“笃笃声”回响在静静的停车场里,显得有些惊心动魄。从车上又下来一个身影,朝这边追过来,从附近楼房里透出的灯光映在那人的脸上,虽然模糊,但陈逸新分明看到了余主任那油光锃亮的脑壳顶,余主任也越过那个奔跑的身影看到了他,急急站住,转身返回车里,那车尾灯一亮,陈逸新认出是余主任的那辆奥迪A3,车启动轰鸣,绝尘在夜幕之中。

跑过来的人果然是虹雨,她的连衣短裙一边的肩带被扯断了,一侧肩膀连同半个胸都没了遮挡,裙下摆也歪斜地向上褪到了大腿根,其状极其狼狈。虹雨的短发有些凌乱,此时撞见拐角处的陈逸新,大为尴尬,急忙一手护住那半个肩膀,一手向下扯裙摆。陈逸新明白了怎么回事,也颇为尴尬,但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呆立了一会儿,他脱下了短袖上衣,披在虹雨的胸前。虹雨低着头也没拒绝,一言不发,也没看陈逸新,缓缓走到墙边,靠墙坐到了地上,头深深地埋在陈逸新的短袖衣服里,肩膀微微颤抖着。陈逸新赤着上身也静静地坐在她旁边——除了陪着她坐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来得太突如其来,余主任伟大光荣的形象顷刻间变得扭曲而丑陋。

两人沉默了很久,虹雨终于开口了,口气里充满了自责:“我怎么这么笨?这个药要是打不进心内科怎么办?”

虹雨的反应让陈逸新很意外,他刚才一直看着她蜷着身子坐在地上,仿佛一个母亲子宫里孤单无助的胎儿,陈逸新本来以为她会边痛苦边激愤地骂余主任是老流氓下三滥之类,结果她一开口,竟然想得还是她的业绩。

陈逸新小心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虹雨抬起头,看看无边如墨的天空,咬了咬嘴唇,茫然地说:“不知道。这个药如果进不了心内科,晋升的事情也就泡汤了,房子又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才能买,婚事也得搁在一边……我真笨。”

陈逸新发现他和虹雨的问答像是两条方向相反的高速路,风马牛不相及。他其实是担心虹雨刚才在车里险些遭余主任非礼会不会没有办法面对未来,毕竟在他的观念里,女孩子遇到这事就是一个大灾难,心口的伤会像是封闭伤口的厌氧菌感染,没办法公开寻求帮助,只能无助地让那伤口偷偷地溃烂。然而虹雨的思维似乎根本就没在这个问题上停留,直接越到了下一个阶段,刚才在车里发生的事就好像不小心踩了一脚狗屎,在路边蹭了蹭就跟没发生过的一样。虹雨这会儿极有条理地分析着工作的形势,应该是酒醒了,那她刚才在车里拼命挣脱开余主任的时候才是醉酒的状态?陈逸新觉得她似乎在醉酒的时候才更“正常”一些。

“你说的那些东西真的就那么重要?你连自己就差点搭进去了你知不知道?”陈逸新有些不甘心。“为了钱和利,是不是连自己哪天赔了进去你也无所谓?还有没有底线?!自作自受!”后面一句话陈逸新说的很小声。

虹雨这时才从思绪中被陈逸新拉了回来,她听到陈逸新最后一句话,像被针扎了一下,转头看了看他:“你是姓陈吧?你是个好人,今天……谢谢你!”她给了他一个硬撑出来的笑,那笑容有些苦涩,像是一片深秋枯黄的落叶,“我知道平时你听我讲那些觉得烦,可能还觉得我讨厌,但你以为当药代就真的很光鲜吗?平时跟你讲的只是自我安慰而已。药品销售是条巨大的食物链,你只知道病人在食物链的最底层,是被吃的对象,但你以为钱都是我们这些跑腿的人拿了吗?一个药品要进医院,要先打通科室主任这一关,他不点头,其他的事情想都别想!还要打点药剂科、药事委员会、医院的分管院长,哪一个环节不得花费大价钱?相比而言,那些医生们比我们也好不了多少,他们开出的每一个处方拿的那点儿回扣,也就相当于喝口汤咂嘛咂嘛味道而已,大块的肉都是食物链上面的吃。这还只是医院的,还有外面药店的销售维持费,地区部门的招标公关费,这都是大头,你只看药品费用那么高,但我一个小兵,无非是从牛上拔根毛啊!我知道你不喜欢药代,但你以为干药代容易吗?我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连房子的首付都付不起,连自己都嫁不出去!那些病人可怜,又不是我造成的。日本鬼子杀了那么多中国人,也没见哪个小兵上军事法庭的,我只想要一个安全的小窝,我只想和我的心上人安安静静的生活,这过分吗?”

陈逸新微微侧着头,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要幸福生活,病人的命怎么办?”

虹雨没对他的质疑作出回应,自顾自继续说:“只是一天到晚强调职业操守,强调道德,哪个国家良好的社会结构是靠道德和人性来规范的?在药品这一行里,只有人治,没有健全的法治!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我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让家人幸福让自己好才是基本的道德!”

这番话说的陈逸新也哑口无言。

虹雨的酒劲彻底过去了,她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先前的精明和坚定:“小弟,你的路还长,姐今天送你一句忠告:当所有人都倒立着走路的时候,你也别硬撑着直立了,不然你生存不下去,那个尹医生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说完,她低头把断掉的连衣裙肩带简单打了个结,起身将衣服还给陈逸新,不知是对陈逸新说还是对自己表决心,她说:“这个药我一定要打进心内科!”然后嘱咐了一下陈逸新让他对今晚发生的事情要守口如瓶,就独自走了。

陈逸新骑车回家,在路上他回想着虹雨的那些话,虹雨这个一直让他觉得势利、拜金、毫无同情心和正义感的女人,形象变得比以前真实了好多——她是在挖空心思地拉业务赚钱,但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她似乎活得也很累,还有些可悲。然而她作为一座大厦底座一块毫不起眼的砖头,也的确是身不由己。为了家人和自己的幸福,无论如何也都是无可厚非的。想到这儿,他后悔刚才说的那两句话有些过于刻薄了,他想以后找个机会跟她表达一下歉意。还有,他突然觉得自己圣贤书读得似乎太多了,像个天真的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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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水,一出生杀死母亲的孽种、千年难得一见的修炼奇葩,许多人一生都见不着的焚气废物,就因未参加母亲十四年的忌日而招来了其父冥云的杀心,生与死的一瞬,竟使她看到了逝去十四年的母亲,废物与天才,所相差的,仅是一个契机,父亲的杀心、女友的背叛、母亲的重生、连一个家丁,居然都是一个隐世的焚气高手···冥水的修炼之路,将会是怎样的的离奇?他一生中的宿敌,又有多强?手握比别人都更强的焚气,一个天才被骂成废物十四年,十四年后,修炼之路的大门终于为其打开,一代在大陆上叱咤风云的绝世强者的成长之路,正式开始······修炼等级:灵、师、帝、冥灵、冥王、冥尊、冥帝、神。
  • 听说月亮逃跑了

    听说月亮逃跑了

    我想每一个人的青春里都曾出现过一个自己想要与她(他)共度一生的人。后来的我们了无音讯,各自天涯。明明那么喜欢,那么在意,最后的最后,我们似乎不得不放手。我也一样,有一个特别特别喜欢的男孩,却似乎,没办法牵着他的手,敬各位来宾的酒。所以,我写下了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里,同样有着爱而不得,悲伤离殇,但我想给我的女主角和男主角一个好结局。青春年少的遇见和喜欢,纵使历经多年,依然能够再遇相守。这一次,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内心有着深爱之人却无法触摸他(她)的人。愿能温暖你们的心,希望你们喜欢。
  • 万界至尊的日常生活

    万界至尊的日常生活

    无敌的生活,是时候出去装一装了,你是仙王?不好意思,神王都没用……
  • 青春的漩涡

    青春的漩涡

    青春是一场永不落幕的电影岁月流逝,青春悄然,留我在时间的漩涡中,独自徘徊,等待——那痴梦一场。日落孤影,独自心醉。藏一段心事再回味。蓦然回首,葵花成海,思念始终是你手中长长的风筝线,载着我的流年,飞跃了地平线,你温暖的笑脸,还,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