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不妨让我们将视线从已然陪伴我们许久的大陆沃尔德兰德上移开,转向这片大陆之外的某地。在沃尔德兰德西边的大海中,还有一块称之为大陆则太小、称之为岛屿又有些过大的土地,那里便是武斗之风盛行、人类与半人生物共居的伊利亚特岛。而曾隶属于罪业死神薇倪克丝麾下的七名前死神使者之一的赫克特,就是出身于伊利亚特岛的战士。
当然,对他而言,或许并不怎么想承认和回忆这一事实吧。毕竟,正如司掌火的恶魔伊芙利特所告知他的那样,他的诞生本身就是一种罪恶。既然如此还怎么能奢求有幸福的一生呢?
严格来说,赫克特的父亲,亦即图克瓦王国的王子普力玛斯,早在茹兰王国因意图扩张土地而向图克瓦王国宣战前,就已经同茹兰王国的公主相爱了。
“茹兰王国对我们宣战了吗…?”
听到麾下的战士将这个消息说出时,普力玛斯愣在了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短短几天之前,那位他魂牵梦萦的公主还告诉过他,茹兰王国并没有向图克瓦王国进军的想法,他们可以放心地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两国有名的勇士和贤士都会来到他们的庆典向他们祝福。
“是的。”那位英勇的图克瓦战士俯下了身子,他肩胛处的硬皮革护甲还隐隐带有尚未完全干结的血渍,那是从最前线赶回来传达消息时所受的箭伤,“我们亲眼看到了茹兰之王阿伽兰的旗帜,所以不可能出错。他们和半人马部落的军队已经踏破我们临时组成的第一道防线,正在向国境深处逼近。”
战争已然打响。这可谓铁证如山。
茹兰王国凭借着其固有的强大骑兵部队和半人马们的支持,在平原地带势如破竹,很快就将图克瓦王国的军队压制到了他们的圣壁之城特洛亚城下。在艰苦卓绝的围城战持续了近一个月之久后,普力玛斯收到了一名游吟诗人打扮的访客送来的密信。
那封信正是来自与他相爱的公主。
第二夜,普力玛斯同那位公主在一座原本位于图克瓦王国境内、现在已经被茹兰王国占领的山上相见了。此时的普力玛斯,一身戎装、神情淡漠沧桑、面部还带有一道伤疤,虽然没有携带长枪但也在腰间佩戴着饰银的长剑,已经全然不同于一个月之前那位可谓风流美少年的王子。
“妳约我来是想做什么?”普力玛斯淡然询问着那位公主,“把我蒙在鼓里那么久的收获还不能满足妳吗?”
“我也是直到战争打响才收到消息。”公主无奈地苦笑着,那憔悴了许多的面容似乎在印证她所说的话,“我的父亲阿伽兰王一直在瞒着我,直到战争正式打响……”
普力玛斯并未说话,只是保持着那副石雕般冰冷严肃的面孔凝视着星空。
“倘若你还愿意相信我,就让我同你一起离开吧。”公主缓步走到了普力玛斯的面前,蓝宝石般的双眼满载着恳求注视着普力玛斯的脸,“我发誓,我没有要骗你的意思。从前没有,过去也没有。”
那件事的结局,自然就是那位公主被普力玛斯秘密地带回了自己的城堡。尽管普力玛斯与公主的秘密恋情被老王拉奥墨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但敌国公主失踪这件事还是迅速传遍了图克瓦王国的宫廷。普力玛斯的弟弟,觊觎那终将被普力玛斯继承的王位的派瑞斯,终究开始在整个图克瓦王国境内散布“敌国的公主其实并没有失踪,而是被作为贿赂送给了普力玛斯王子,让他能安安心心地成为敌国的内应”这种流言。私心宠爱普力玛斯的拉奥墨冬终究无法再瞒住这件事,深知纸里包不住火的他只得哀叹着唤来了普力玛斯。
出乎意料的是,普力玛斯并未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在我选择相信她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今天。我只有一个请求,请您允许她回到自己的祖国。如果有人对此事提出异议,就让他按照图克瓦王国的古传统同我决斗,让胜者来决定事情应该如何发展。”
原本还想要出口驳斥的派瑞斯闻言,便即刻住了口。毕竟,即便放眼整个图克瓦王国,普力玛斯的武勇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擅长以冷箭取人性命的派瑞斯,虽然比起一般士兵还是强一些,但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步入刑场的普力玛斯,没有露出任何后悔的表情。彼时已经怀有身孕的公主也只是默默看着普力玛斯踏上绞刑架,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任由泪水流淌也没有哭诉自己的命运是如何痛苦可怜。
在普力玛斯被处刑后的第九个月,赫克特出生了。也不知为何,就在他出生的当晚,半人马部落的领袖一时兴起仅带着几名亲信亲自外出巡视,结果却被森林中发狂的狼群咬死。次日,始终处于观望状态的狼人一族和蛇人一族也作为同盟加入了图克瓦王国的战线。在赫克特出生后仅第七天,茹兰王国持续了超过十个月的围城战也终于因敌我力量骤变而以失败告终。立功争宠心切的派瑞斯率领着图克瓦王国的一支轻骑兵部队出城追击,却死于亲自率亲卫部队断后的阿伽兰王的长枪之下。而赫克特这位生来带着罪业的遗腹子,却也因此更加受到本就喜爱他的祖父拉奥墨冬王的宠爱。在图克瓦王国最英勇无畏的战士的调教下,赫克特一如母亲和拉奥墨冬王期待的那样,与普力玛斯一样成为了整个图克瓦王国数一数二的战士。
在赫克特三十二岁的那年,蛇人族的领袖因不明人物的刺杀而死,新的领袖即刻转而让蛇人族成为了茹兰王国和半人马部落的同盟。然后,顺理成章地,与图克瓦王国一样休养生息了二十年、甚至还在这期间吞并了几个北部小国而进一步扩充了实力的茹兰王国,再度向图克瓦王国发起了战争。占据压倒性兵力优势的茹兰王国凭借与作为优秀游骑兵的半人马部落相辅相成的重骑兵部队一路高歌猛进,在短短两个星期在内再度席卷了图克瓦王国疏于防范的平原地带,再度来到了要塞都市特洛亚前。
话虽如此,即便是已经被图克瓦王国重点加强了防备的特洛亚,在绝对的兵力差之下恐怕还是迟早会沦陷的吧。尽管赫克特已然成长为比当年的父亲还要强大的勇士,也无力以一己之力同茹兰王国和两大异族的英雄们对抗。尤其是与赫克特几乎平分秋色的茹兰王国的大英雄克洛斯,甚至已经是能在白刃战中胜过赫克特一筹的勇士,赫克特仅有的优势,就只有投掷长枪的精准度和距离都要强于对方而已。
“你确定要那么做吗?”
在一个连月亮都被黑云掩盖而显得黯淡无光的夜晚,特洛亚城内,赫克特那已然褪下公主光环多年的母亲担忧地问道。
“啊。我不得不那么做,如果不借助一些禁忌的力量,我就不可能击退他们。”赫克特面容阴沉地叹了口气,向着面前平举起了右手,“抱歉,母亲,但为了保护这个由祖父和父亲保护过的国家,我不得不趟这滩浑水。”
“好吧。”赫克特的母亲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当初我敢于同你的父亲冒着死亡的危险相爱,现如今只是支持我和他的骨肉寻求异界的力量保家卫国又有何不敢呢。”
直到母亲离开,赫克特才终于咬紧牙关下定了决心。他运起自己的魔力,逐一点燃了墙壁上的蜡烛,而那些作为烛台的白花花的东西,赫然是一个个属于人类的头骨。那些都是死于同茹兰王国的战争的图克瓦战士的头骨,而位于地板上的,正是用图克瓦战士的鲜血所绘的一座巨大的五芒星召唤阵。毫无疑问,在这样的地点用这样的召唤阵召唤出来的东西,绝非善物。
“以我的灵魂作为祭品,司掌火炎的恶魔啊,请回应我的契约请求吧。”赫克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吟唱,在他逐字逐句念出祷词的同时,那座以鲜血描绘的召唤阵也渐渐被赋予了某种诡异的猩红幽光,“倘若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击溃犯我国家的茹兰军,就请回应我的召唤,让我成为连血液中都流淌着恶性之火的恶魔眷属吧。”
一瞬间在房间中盘旋而起的剧烈风压吹灭了蜡烛,但房间却并未变暗,反而在同一时刻被一阵血色的光泽满盈了。现身者身着猩红甲胄、身形干瘦,两根布满赤色鳞片的蛇颈上长了两个分别仅拥有一只金黄眼眸和一只赤色眼眸的蜥蜴脑袋。他抱臂立在半空中,腰间佩戴着两把赤色的锯齿剑,吐着信子俯视着向他发出祈愿的赫克特。
“我就是司掌火的恶魔伊芙利特。倘若有什么愿望,就说出来吧。”那两个蜥蜴脑袋同时张开了口,金瞳的脑袋发出了男性浑厚的嗓音,赤瞳的脑袋发出了女性尖细的嗓音,吐出的却是同样的言辞,“虽然像你这样强大的灵魂很可能会被那些死神抢先夺走,但也值得我冒着一无所获的风险一博呢……”
“我想要力量。就只是单纯且强大的力量而已。我需要足以击溃茹兰王国的英雄们和军队的力量,来保护我的祖国。”赫克特紧锁双眉注视着面前的恶魔,视线中仅有渴求和急迫,没有丝毫恐惧和献媚,“只要能从茹兰王国手中保护祖国,我的灵魂就任你处置。”
交易理所当然地达成了。伊芙利特的确十分重视赫克特,给予了赫克特甚至远超后来成为死神使者之后的他的力量。但伊芙利特终究瞒下了一点——
恶魔的眷属也会被视为恶魔的力量。而为了避免恶魔通过招揽强大眷属的方式打破神明与恶魔间的平衡,诸神必然会插手控制这场战争的胜负并杀死赫克特。如此一来,两国之间的战争便变成了伊芙利特一位恶魔同诸神之间的战争。而伊芙利特,自然不会愿意为了一位眷属而只身对抗诸神。
于是之后的故事就顺理成章了。没有了恶魔的庇佑、只剩下残存力量的赫克特向得到司掌火焰的女神赫特菲兹庇佑的克洛斯发起了一对一挑战的邀请,并提出如果他胜利则不向已经在恶魔之力下衰减到仅是与图克瓦军势均力敌、倘若克洛斯身死便几乎必然败退的茹兰军发动追击,如果克洛斯胜利则一个月内不向特洛亚发动总攻。克洛斯爽朗应战,并一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斩杀了赫克特。不过,阿伽兰王在国家利益的驱使下终究践踏了二人的契约,不顾克洛斯的反对,指挥军队攻破了特洛亚。而赫克特的母亲,则在赫克特被克洛斯杀死的同时,从特洛亚高耸的城墙上坠下,了结这一家三口注定成为悲剧的命运。至死为止,赫克特都只将母亲当作是一位普通女性,父亲则是为保卫国家战死的王子,所谓死亡的危险,只是城破的危险而已——
“直到你将那些事告诉我为止。”
艾茵公国某座高楼的楼顶,已然让远目十鍉化作其应有形态、手持光之长枪的赫克特注视着渐渐逼近一十玖城堡的孔雀号,沉声微笑道。
“所以你才放弃了那个愿望,并脱离了那位罪业死神的管束?”伊芙利特无奈地摇着两个脑袋笑了笑,“我明白了。最后给你一个忠告,现在不逃的话,你真的会死喔?啊,不过就算我说了你也会留下的吧。”
“啊,是啊。尽管是对手,但至少是个可敬的对手。就像克洛斯一样。现在想想,我像个傀儡一样浑浑噩噩地为死神工作了那么久,或许就是在等待与你重逢时你告诉我的这一真相,以及这个家伙的出现。”
送走了仍旧摇着脑袋在凭空在其脚下浮现的猩红法阵中消失的伊芙利特,赫克特高举起手中的光之长枪注视着孔雀号,深吸一口气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来吧,就像那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