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左看右瞧,半天,没人搭言。
陈桃失望的“唉!”了一声道:“不勉强,我本是想着用自己兄弟,总比用外人强些,一旦成事,大家也都有个前程,独我一人作福又有什么意思,既然你们都不愿意,那就算了,我等着赵将军委派就是。”
陈桃话音一落,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接口道:“陈桃哥,我去!”
众人扭头一看,是杵子,长得麻杆似的一个孩子,十六,是他们这群人里年岁最小的一个,陈桃平时很照顾他,他跟陈桃也最好。
杵子无父无母,生的瘦,又腼腆,从前在街面上要过饭,老挨欺负,都得是别的要饭的拣省下不要的,才能轮上他。赶上军队招兵,他就报了名,好歹有口现成饭吃,总比饿死强!
杵子活这十六年,就陈桃哥对他好,陈桃哥没来之前,他在伍里也老被人欺负。
那天,杵子在营门口晒鞋,他那双鞋,半夜里老被同伍的小子当夜壶,早起不留神就踩他一脚,他也不敢言语,都是自己溜出去,找个僻静地儿晒。
杵子光着脚,拎着鞋,走到营后面一处旷地上,将鞋放下,自己坐旁边看着晒,一股一股的尿骚味直冲鼻子。
杵子心说,这味道着实难闻,干脆拎些水来,刷洗刷洗。
杵子拎了水回来,见自己晒鞋的地方站了一人,正来回转悠,一见这人样貌,竟是那般精壮威武,杵子心里不禁生出些怯懦,拎着水桶,站在原地,犹犹豫豫的不敢过去。
那人抬头见杵子在那边拎着水桶,唯唯诺诺的站着,光着脚,便冲着杵子喊道:“小兄弟,刚这放的一双鞋是你的么?”
杵子点点头。那人见他点头,笑着走过来道:“我刚打这过,见那鞋......”那人挠挠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随手递过一双新鞋来,道:“这个,是我刚跟军需营的一个兄弟那买的。你试试看,可合脚么!”
那人将鞋递在杵子眼前,杵子没敢接,他有点怕,怕这人是在鞋里放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故意过来耍弄他玩。
那人见他不接,将鞋塞进他怀里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得墨迹!你那鞋我扔了。这算我赔给你的。”
等杵子将鞋拿出来再想还,那人已经走的远了。杵子将一双新鞋看了又看,望望四周没有旁人,连忙将水桶放下,坐在地上将鞋穿上试了试,正合脚。杵子美美的走了几步,真舒服,干爽,没骚味。
杵子穿着新鞋把水桶送回伙头营,伙头营里打水的见他美滋滋过来,就口问道:“什么好事这么高兴?呦!新鞋!”
杵子腼腆的笑着回应了一句。又穿着新鞋四处晃悠了一圈。可惜除了那打水的谁也没再注意他。
晚上,杵子将鞋好好的收在枕头下面,枕好,就怕谁再拿去给当了夜壶。
几天下来,新鞋虽然已不甚新,但好在始终没再接尿。
这天杵子的伍长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想起了操练来,一日下来,将他们各个累的鞋都不及脱,就都卧倒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伍长就挨个将他们从被窝里拎出来,没别的,继续操练。后来杵子才知道,原来是他们伍长跟另一个伍长打赌,赌输了,拿他们杀气来着。
杵子忙抓过鞋来蹬,一拿就觉得不对劲,晃晃悠悠里面带着水音,拿近了一闻,果然,没跑,又让人给尿了,杵子这回可真急了,拎着鞋站起来,挨个问:“谁干的?”
同伍的几人都比他壮实,比他大,比他油滑,听见他问没人当个事,看着他,都乐,乐得满不在乎的。
杵子见没人理他,将鞋拿在手里,对着几人转着圈泼,边泼边喊:“老子的鞋是给你们当夜壶的?敢干还不敢认!都他妈一群怂蛋。老子草你们亲娘姥姥,都尝尝,都尝尝,你们的尿,还你们,妈的,天天拿老子当软蛋捏咕,妈的!来呀!老子不怕你们?!”
几人被泼了一身的尿,都不乐了,先是震惊,继而气极败坏的都扑到了杵子身上,他们这些身高体壮,体体面面的汉子,哪能让这个小不丁点的屁孩子给欺负住了,没别的,揍他!
鞋究竟是谁尿的早就不重要了!小不丁点的样儿,就活该被人欺负。反抗?打死你!
杵子被几条壮汉压在下面,他分里的抵抗着,有点红眼,拼了命,不顾死活。
离他最近的大汉有点怕了,杵子死命打的那几下子,打疼了他了。他想退开,可还被人挤着退不开,只能硬扛在前头顶着。
帐里打的热闹,伍长孤零零的在操场上立着,有点孤寂。
旁边有起早的其它伍里的兵随口问道:“秦伍长,嘛呢?”
秦伍长挺挺脊背,故作镇定的道:“练练功!你们,也该勤操练着些!”
这时候秦伍长伍里的一个老兵急吼吼跑过来道:“秦伍长,赶紧过去看看吧!怕是要打出人命来了。”
一听闹了人命,秦伍长顾不得装相了,一边问:“咋回事?”一边跟着老兵往那边营帐走。
老兵道:“还不是那几个臭小子,见杵子小,老欺负他,给人欺负急了,跟他们拼上命了。”
“他们合起来把杵子打坏了?”
“杵子是被打够呛。可是不知从哪个伍里窜来了个愣小子,下手又黑又狠,把他们几个从杵子身上打开,杵子现在是没啥事,可他们几个都让那愣小子打得挂了彩,我出来的时候,那人拉着杵子,抡起条板凳还跟他们打呢!”
秦伍长道:“这还了得了,到别人营帐里打人,反天了么不是。”
老兵道:“可说呢!所以我这不是忙来找您了么!”
秦伍长怒气冲冲的赶回营帐,他倒要看看是谁手底下的兵,这么不懂事。
刚进营帐,迎面一只鞋打了过来,在秦伍长脸上深深的扣下一只脚印后,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秦伍长站在门口,一抹脸吼道:“都他妈给我住手!”
帐内众人闻声,本没想停手,老兵又补了一句,“秦伍长来了!”,才都住了手。
秦伍长手下人一见秦伍长过来,马上都有了主心骨,指着护住杵子的那人道:“你行!你厉害!咱们等着瞧!”
那人没还口,只是轻描淡写撒开了一双伸向杵子的手,那双手的腕上一道深深的红印,手的主人呲牙咧嘴的跟着叫嚣:“有能耐你别撒开我!”边喊着边后撤,钻进了其他人已经排好的队伍里。
杵子站在那人身后,光着脚,手里拎着一只鞋,愤恨的瞪着前面那群人,脸上带着淤青,眼眶微裂,嘴角见了些血,强挺了挺腰杆,也不知扯了哪儿疼,“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呛的轻轻咳了两声。
秦伍长抬手指了指杵子,咬着牙根道:“你怎的不入列?不当自己是卯伍的兵了?”
杵子旁边那人朗声道:“他当自己是卯伍的兵,你们可拿他当卯伍的人了?”
秦伍长“呵”了一声,转头看着那人问道:“你是哪伍的?这么没规矩,见了长官不问好,还敢顶嘴!刘青,刘靛。掌嘴!”
刘青,刘靛就是刚才那两个叫嚣的,得了这个机会,乐得磨拳擦掌的应了,转过头去,一见那人却又生了怯,尤其刘靛,看看手腕上的那道红印,想起刚被他抓着时的那份疼来。
秦伍长道:“还不赶紧!按住他!打!我看他敢动你们!”
卯伍的兵得了令,心知秦伍长这是摆明了拉偏手给他们撑腰,心里都有了底气,一拥而上围住那人,拉开架势,狠狠的打了那人几个嘴巴。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长官可解气了?”
秦伍长恨他那一副一脸不服的样子,对着刘青等人道:“继续打!”
杵子见恩人挨了打,心里不忍,便不再硬抗,口中服软道:“秦伍长,这事本是我错,与他无碍。您要打还是打我吧!别打他了!”
那人硬撑下一个一个使足力气打下的巴掌,始终冷笑不止,眼里全是鄙夷对杵子道:“别求他们!你求他们,你向他们低头,他们就越要欺侮你,他们的本意就是如此,都是狗怂。小子,别求他们!打死我在这都不要紧,咱们没错,不能低头!”
杵子眼角挂着泪,一面前躬着身子,想讨饶,一面向上挺了挺后背,想抵抗,一时间十分两难。
秦伍长听那人竟还是这样言语,喊住几人停手,问道:“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那人冷哼道:“你自己知道!”
秦伍长气极,扯开刘青,刘靛,站在那人面前,召唤刘青道:“取军棍来!骨头硬?打软了你!”
别人一听要拿军棍,都劝解道:“伍长,算了吧!一个不懂事的臭小子,教训教训得了!”
刘青不劝,他可是巴不得秦伍长动手好好收拾收拾这小子呢!
刘青前脚取来军棍,后脚营帐门被人一掀,一个小脑袋探进来喊道:“陈桃,你怎么回事?让你过来传个话,怎么还不回去了?邱伍长都生气了......”小脑袋话音未落,一眼看清帐里情况,连忙放下帐门,等卯伍的人过去看,小脑袋早跑远了,老兵忙对秦伍长道:“这怕是去找人了,伍长放了吧!”
秦伍长拿着军棍,死死攥在手里,对陈桃道:“原来你是老邱的兵!正好,赶上,新账旧账咱们一起算算!”秦伍长前几天打赌就是输给了邱伍长,心里头正憋着火呢!
几军棍毫不留情的打在陈桃身上,陈桃被几个人架的死死的,却依旧对着秦伍长笑,满脸嘲弄。秦伍长越见他笑就越生气,觉得自己又蠢又卑贱。
申伍的人闯进帐来,抢下陈桃,陈桃挺直了腰杆对邱伍长道:“伍长,我没给咱申伍丢人。”
邱伍长微微点点头,向着秦伍长道:“老秦,这是不是得给我个说法!”
秦伍长不屑道:“忤逆长官,我打死他都不多!”
邱伍长道:“这都是你的人,你想怎么说不行!你说他忤逆,我可没看见,我只见你打了我的人,还是关在你卯营的营帐里打的,我说你以权谋私,公报私仇,是不是也没错呢?”
秦伍长一时语塞,自己卯伍的兵各个是草包,这时候也都没了声,不知反驳。
申伍的兵盯着他们,各个跟小斗鸡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关键口齿还都伶俐,一个一个咬住逼死了问:“你们这算私设刑堂,残害兄弟。”
“伍长,咱们找校尉,找将军,告他们去!人打伤成这样,就是证据。”
之前的掀帐门报信的小脑袋瓜道:“我可看得真真的,他们架住陈桃打,陈桃一声都没吭。”
邱伍长一扬手,在卯伍里环视了一圈,一眼盯住了杵子,见杵子伤也不轻,孩子骨瘦伶仃,可怜巴巴的跟那站着,一脸关切的寻着陈桃,望着。
邱伍长一指杵子,“好孩子,你是卯伍的兵,你来说句话!实话实讲,不用怕!我老邱给你做主。”
杵子一咬牙,站出来,将事情由来,自己怎么受这帮人欺侮,陈桃过来传话,怎样为救他,才与这群人大打出手,一五一十叙述一遍。
秦伍长打断杵子道:“叛徒!卯伍不要你这样的叛徒,滚蛋!”
帐门外响起一声咳嗽,道:“纵兵欺侮同伍,殴打别伍兄弟。秦伍长好大的权势!”
秦伍长一听声音,吓得嘴直哆嗦,一手指着邱伍长,“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胡什长掀帐进来,看也不看秦伍长,“你不用指他。我在邱伍长帐里议事,遣人来找你,结果却被你按住这般毒打!你呀,你呀。”胡什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秦伍长自知理亏,可嘴上仍旧不服道:“什长,这小子在我帐里行凶打人,顶撞于我,我教训教训他难道不该?”
胡什长伸手一个嘴巴,指着卯伍的兵,又指指杵子道:“该!你们他妈就活该挨揍!你这帮兵大爷早该有个人教训教训了!他们欺侮这小孩子,你是不知道么?你是不想管!你不想管,自然有人替你管!陈桃打的好,这帮欺软怕硬的孙子就他妈活该!”说罢点着秦伍长鼻子,下巴对着陈桃一挑道:“你说他顶撞你,是吧?陈桃!”
陈桃答了声,“是!”
胡什长继续道:“你怎么顶撞他了,说给我听听!”
陈桃“呃”了半天,想了一会,指着杵子道:“我好像就说了句,他当自己是卯伍的兵,你们可拿他当卯伍的人了?”
胡什长欣赏的点点头:“这他妈算什么顶撞!”
邱伍长在旁别有用心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胡什长一脚踹过邱伍长腿上,骂道:“少他妈在这煽风点火的。”
邱伍长嘿嘿笑了两声,揉了揉腿,嬉皮笑脸的对胡什长道:“当您面我哪敢有那些花花心思,实话实说罢了!”
胡什长道:“屁!你那点心眼还想瞒我呢?”转头看着杵子道:“小子,他不拿你当卯伍的人,你也不用拿自己当卯伍的兵了,从今儿个起,跟着我做个亲随兵吧!”
杵子受宠若惊,连连点头,胡什长笑道:“去,领双鞋去!我的亲随光脚,那不是给咱丙什军丢人么!”......
和肃慎国开战,丙什军打头阵,十二伍打光了,陈桃在战场上捡回了杵子和几个别伍的兵。
陈桃是在胡什长尸体下面找到杵子的,奄奄一息,陈桃又救了他一命。
杵子这条命不是自己的,是胡什长护下的,陈桃救下的。
他进帐门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跟着陈桃潜入肃慎国去。
他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加官进爵。肃慎国,他恨,他想跟着陈桃,给胡什长报仇。
陈桃笑眯眯的看着他:“好兄弟!”
要是别个身强力壮的站出来也就罢了,众人见站出来的竟是那个吹阵风都能被打个跟头的杵子,都忙争先恐后的抢着道:“我去!”
“不就是肃慎国么,怕他个球囊,陈桃兄弟,俺听你的!”
“说的是,陈桃兄弟,你安排!”
陈桃明白,他们是见了杵子站出来,怕被人瞧低了,才也愿意跟自己去的。
他可得挑挑,挑真心愿意的,挑不怕死的,挑稳稳当当的,毕竟这关系着许多兄弟的性命呢!
陈桃对着众人压压手,道:“好,好!我都记下了。待我明天赢了周校尉后,就跟赵将军请命去!但咱们这些兄弟只怕也不能都去,到时候没选上的莫埋怨我就是!”
众兄弟中,不少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嘴上说:“莫忘了兄弟才好!”心里却道,千万别挑我。
陈桃细细观察了一下各人表情,心中已定下了人选。
众人又都寒暄了几句便都散了。陈桃美美的休息足了,第二日,精神饱满的站到了校场中央。
周校尉骑在马上,陈桃站在沙地上,两人对峙着,各不相让。
赵将军看着陈桃不住点头,道:“始州国的兵若各个如此,何至沙场不胜!”
一位什长在旁边拿着军籍簿翻着道:“这小子,不是始州国人!”
赵将军伸手对什长道:“拿来我看!”什长将军籍簿递给赵将军。
赵将军见陈桃那一列上,清清楚楚写着“肃慎国,陈府。”陈府?哪个陈府?是陈爵爷的府上么?赵将军合上军籍簿,对陈桃更留了心,等下得找他过来问问才是。
陈桃和周校尉互看了半天,太阳已升得老高,打在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赵将军看两人已熬得差不多失了耐性,对什长耳语了几句,什长朗声道:“今日比试,为同营切磋,点到即止,不可伤人。比试分为三场,马上刀弓步下拳,两胜者为赢。第一场,比拳。二位请各自准备吧!”
周校尉下了马,解了甲,只着布衣,比拳么,自然是要轻省一些。
陈桃无马无铠,抱着膀子,看着周校尉折腾。
周校尉打点好,两人皆在校场中央站定。什长命擂动军鼓,三通鼓后,朗声喊道:“比较开始!”
“始”还在嘴里半含着,周校尉咦先出一拳,直奔陈桃面门,“始”字落地,陈桃侧脸闪过,叼住周校尉手腕,轻轻一扣一压,脚底下直扫周校尉左腿,周校尉顺势抬腿,向后半仰,伸腿去踢陈桃胸口,逼得陈桃不得不撒开他手,后撤一步躲开。
几招一过,校场四围不住的叫好!赵将军也乐得合不拢嘴,欣喜道:“这小子!还真是陈爵爷府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