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法师笑了笑:“现在信了?”说着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年纪大了真是熬不得夜,我去睡了,你也休息休息,明日好赶路!”
那驴喊道:“老头,你倒先把我扶起来啊!”
老法师背对着驴子,挥动手臂摆了摆,道:“你自己想办法吧!”
任凭那驴在身后漫骂,老法师头也不回的回前院睡觉去了!
第二日一早,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将老法师和小伙子惊醒。
小伙子满心不悦的抱怨着:“一大清早的敲个什么劲儿?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法师慢慢悠悠的爬起来,慢慢悠悠的道:“恐怕是那驴妖被主家发现了!”
小伙子一听驴妖顿时来了精神,噌的从床上窜起来,蹬上一只鞋,另一只鞋蹬上一半,半跳着,用手往上扯着鞋朝外走。
走到门口,主家猛地推门进来,见着小伙子喜笑颜开的问:“呦!起来了?法师起了么?法师可真是有本领,才一夜,那驴妖就给逮着了。我已请了大家伙过来,现如今都在后院等着法师发落驴妖呢!”
小伙子蹬上鞋,不等说话,老法师自己接口道:“起来了,起来了。你去后院跟大家说,那驴妖道行深厚,让大家切莫靠近,以免危险。我收拾收拾马上就来!”
主家点头答应着出了门。
小伙子满面崇拜的奔回到老法师窗前,道:“师父,我伺候您更衣。”,师父,我伺候您洗脸!”
“师父.......”
老法师凭他折腾,等他都折腾完了,才开口道:“老朽本领低微,教不起你这样的好徒弟。你呀,一会收拾收拾自奔前程吧!”
小伙子愣了愣道:“师父,您这是要赶我走?”
老法师道:“诶......成全你去寻个好前程,怎么能是赶呢?!”
小伙子站在屋内,看着老法师走出去,突然气急败坏的道:“走就走!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法师!你不爱教我,我还不稀罕呢!你有什么本领我还不知道么,跟着你也不过就学个骗吃骗喝罢了!您老啊,继续骗!我陶星不伺候了!起开,碍事的老不死!”小伙子将老法师推到一旁,自己夺门走了出去。
老法师栽歪了两下,立直了身躯,面无表情的觑了小伙子背影两眼,暗道一声:“不可教!不可教!”
后院众人围着那头杂毛驴,有喊打喊杀的,也有叹息的。见了主家回来传了老法师的话,嘴里虽然还都硬着,却不约而同的将围着驴的圈子扩大了一些。
主家挨个安抚着,突然一指后院口道:“法师来了!”说着迎过去接着,问法师道:“那位小伙子呢!”
老法师只说了两个字:“走了!”便再无话。来到众人跟前,老法师道:“你们请我,本为驴妖,现下都来认认,是它不是,若是,我此行算完,若不是,我再留下于各位捉妖!话先说好,若是,这驴妖可得由我带走,不能交于诸位!”
大家伙挨个认过,都说“是它!四只白蹄,棕黄杂毛,错不了!”老法师点头,就去牵驴,中有一人质问道:“法师打算如何处置这驴妖啊?是杀是剐不如就地解决了吧!您要这样牵了走,半途若是给跑了,它不还得来祸害我们么?”
老法师将驴从地上拉起来,解了天丝缚的咒法,说道:“怎样处置我自有论处,轮不到你来教我。”
那人被当众揶揄,面上挂不住,遂回口道:“怎么就轮不到,我们可是花了真金白银雇了你来的!”
老法师跟主家借了套嚼口,给驴上着,慢条斯理的道:“真金白银我可没见着。干粮炒黄豆倒有一肚子,要不要拉出来给你看看!”
那人还要说话,负责请法师的那人,一扯他道:“银子还没给呢!也不知他能行不能行,只谈好了价,并没兑银子给他。”
那人一听没了理,但依旧不肯认软,道:“法师捉妖,为民除害,天经地义!怎么不给钱就不捉妖了?还由着妖精害人不成吗?”
老法师上好了嚼口,一甩缰绳撇着眼道:“妖,是我捉的,怎么处置我说了算。你想处置?那你来捉!来,给你!”
那人一瞧法师将缰绳甩了给它,那驴也极配合的努努着眼睛,一脸威胁的朝他走了两步,那人忙向后一跳,道:“我要会,还用你!”
老法师冷笑一声,捡回缰绳来,对众人道:“驴我牵走。银子跟谁拿?别想着短斤少两,要不我真不保证这驴半路不逃!”
众人一阵客气道:“是是是,绝对差不了您的!”
到前面算讫了银钱,老法师牵着驴走出来,对那驴道:“你还挺会配合!”
那驴道:“我又不傻,不配合吓唬吓唬他,还不得让他们弄死我。”
老法师笑笑道:“你有名字么?我叫白峨。”
“我......叫”那驴想了想道:“不瘦。”
“不瘦?嗯!药池取得吧?像他!哈哈”
一驴一人晓行夜宿,不知不觉竟走了几日。
白峨见河不受今儿向东,明儿向西,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禁有些急躁起来:“你是故意耍弄我么?”
河不受委屈道:“真没有,我记得是往这边,可怎么不对呢?!”
白峨强压住火气,道:“停下,你好好看看,是这边不是?”
河不受装模作样的看了一圈,道:“好像......可能.......有点像......往前走走看吧!”
白峨骑在驴背上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头瘟驴,等自己找到了药池,看不好好收拾了它。
河不受这一路上,养大爷似的吃着喝那,却走不了几里就嫌累要歇着,白峨让它载自己几步,不是背疼就是脚软,直到昨天夜里,白峨故技重施,好好整治了河不受一番,对它道:“告诉你,别太狂妄,没了你我照样可以找药池,或早或晚而已。你再这样我就宰了你做肉脯,驴皮下水什么的还能卖几个钱当盘缠。”
河不受自知自己斗不过他,真把这老匹夫惹急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好驴不吃眼前亏,还是先忍下这一时。是以今天主动要求驮着白峨走,走出来好几十里也没叫一声累,就是路走的不知对是不对。
一气走到晚间,路是越走越荒,不见人烟。
白峨几次让河不受停下,看看清楚再走,河不受都说:“应该快到了!”白峨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由着它乱走。
不多时行至一处小河,河不受抖了抖脑袋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没水啊!”
白峨一听,知道他定是又走岔了路,自己跟着晃荡一日,早已疲累不堪,忙下死力止住河不受道:“就在这歇下!明日再走!”
河不受听话的止了步。
白峨从河不受背上下来,将它栓在树上,自己活动着僵硬的身子骨,走到小河边。朗月晴空,清澈的河水映着圆月,半静半漾,漾到河边,便即消失不见,只空流一片碧水,使人怅然若失。
白峨掬起一捧水来喝了两口,擦了擦嘴,将衣裳脱下,随意搭在岸边一块大石上,扑通一声跳下水去,就着月色,洗起澡来。
河不受看着赤身裸体的白峨,心中奇怪,这老家伙面皮老,身子可是够嫩。
不一会白峨洗够了上来,拿起一件中衣将身上胡乱抹干,将外衣罩在身上,又寻了块干燥的大石卧了,便即睡去。
河不受撇撇嘴,心中暗笑:“累死你个老东西。”自己也打了两个哈欠,抻了抻蹄子,打起瞌睡来。
不知过了多久,听闻身旁响动,河不受随机惊醒,见一个小伙子正在解自己缰绳,边解边道:“老不死的还赶我走?我伺候你这老骗子那么久,没功劳还有苦劳呢!你竟一点情面都不讲!哼,我拿了你这驴,算是补偿。荒郊野外没脚力,累死你个老不死。”
河不受用嘴挑了挑这位的袍脚,小伙子转身一见驴醒了,加紧解开缰绳,对驴做了个“嘘!”的手势,抓了一把炒黄豆送到驴嘴边上喂着,道:“乖乖,跟我走!还有好吃的给你呢!”
河不受吃着炒黄豆,点点头,算是认同。
小伙子顺着小河走了一夜,将这驴牵到邻近的市上,赶早卖了,拿钱行路而去。
买下河不受的是一个白脸汉子,很瘦,不太爱笑,他买下驴,是为了给自己的媳妇当脚力。汉子的媳妇长相算不上漂亮,丹凤眼薄嘴唇,面色苍白,体态羸弱,肚子圆圆滚滚的像塞了个球。河不受驮着她倒是一点也不费力。
小媳妇很喜欢河不受,老是亲切的摸着它的头,怕自己身子太重压坏了了它,时不时就自己走几步路让它歇歇。走了几日,小俩口发现河不受似乎跑不动,走的也不快,汉子就要将它卖了换一头给媳妇骑。小媳妇止住汉子护着河不受道,“别别,慢慢悠悠挺好,它要是快了,我这身子还受不住呢!”话虽这样说,有时趁汉子去寻吃食的功夫,也不禁好奇的对着河不受左瞧右端详,嘴里嘟囔,“你怎么就走不快呢?”
一日汉子不在,小媳妇又对着河不受端详,面上都端详过了,杂毛驴一头,身上还有些秃毛斑,没什么稀奇。小媳妇捧着肚子,扶着驴背缓缓蹲下,在驴蹄子出四下观瞧,半晌,惊喜的“哈”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个玄机!”不一会用指尖挑起一根细丝来,扬头对着河不受道:“你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舍得用这样的法宝治你。难怪你跑不动,原来是被天蚕丝裹了。哈哈哈......”
河不受听她笑得开心,心里有些臊的慌,故意扬起蹄来想吓唬吓唬这不知好歹的小媳妇。
它一扬蹄,小媳妇果然一惊,
若是常人,摔个屁墩也就摔了,可这小媳妇是个肚子滴溜圆的孕妇,这一下摔下去,可要了命了,小媳妇忽然嚷痛,身子一仰,朝地上就倒,恰这时,汉子回来,见媳妇躺在地上阵阵抽搐,心里着了慌,前后看看并无人家,连忙跑过去,将媳妇抱在怀里安顿。媳妇疼得死去活来,满头大汗,好容易缓上一口气来,对汉子道:“怕是孩子要......”话音未落,又一阵巨痛,汉子只是抱着媳妇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河不受看见小媳妇疼得一会蹬腿,一阵抽搐,衣裙湿了个透,先是水,再然后是血,满地都是,将汉子的半边袍裤沾染的刺眼起来。
汉子一边急,一边轻呼:“沅儿,沅儿。”
在汉子的呼唤下,媳妇张了张眼,抬手抹了抹汉子脸上的泪,有气无力的硬挤出一句话道:“别忘了咱们说好的......儿子,就叫,叫凌儿,凌霄的凌,女儿也叫苓儿,茯苓的苓。”
汉子点点头,“到时候我带着你们娘俩,寻个山清水秀,远离是非的地方,咱们就看着这小的围着咱俩转,跑着,跳着,气咱两个老的。我和你,还有孩子,咱们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
沅儿笑了笑,笑得很向往,仿佛从汉子的脸上看见了未来的模样,突然沅儿樱口一张,半个字也再说不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用力,许久,许久......沅儿身上的汗水顺着汉子的手滴在地面上,又浸湿了一大片。沅儿的身子在汉子怀里蜷成一团,继而一展,“哇!”的一声,沅儿叫了出来,伴这一声喊,沅儿的肚子塌了下去,衣裙下似乎多了一个什么,鼓溜溜的撑起脏兮兮的衣裙。
沅儿对着汉子扯了扯嘴角,想笑,可是却连这点力气也用不上了,只好用眼睛示意汉子,将衣裙除下,抱过那个将她搅得痛苦不已,生死不得的小东西来。
是个女孩,脏兮兮的,面色有点紫,汉子用手拍了两拍,那孩子吐出一口粘液来,小嘴张了张,哭叫了起来。
汉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抱着媳妇,沅儿想抬手摸摸孩子的脸,抬到一半,沅儿手突然一滞,垂落下来。
沅儿手垂下的瞬间,河不受突然感觉自己四蹄的束缚消失了,他轻轻踏了几步,脚下一阵粘腻,河不受低头看看,是血,很多的血。汉子和孩子在一旁一起大哭着,汉子哭得撕心裂肺,河不受第一次知道,一个男子哭起来竟是这样的惊天动地。
沅儿死了。因为自己吓唬她的那一脚。这个小媳妇人怪好的,临死临死还将自己的天蚕丝给解了。河不受很愧疚,所以虽然解了束缚,却一直守在汉子身边没跑,它想为那个好心的小媳妇的家人做点什么。
汉子傻呆呆的抱着沅儿,没有情绪,没有表情,没有声音,抱了许久,河不受觉得他的眼睛里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汉子在道旁用树枝子粗粗搭了个架子,时值桂花正盛,汉子撅了几支新桂放在架子上,又将沅儿放在上面,怕扰了她清静似的,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凑上嘴去吻了温她的额头。汉子看着沅儿的遗体,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直到怀中的孩儿醒了要吃的,汉子才终于狠了狠心,燃起早已备好的火把,将架子点了。
汉子抱着孩子,就站在离火不远的地方,一口一口嚼着一块干饽饽,嚼的碎碎烂烂再喂进孩子口中。
河不受跟着咽咽口水,啃着路旁的一片青草。
焦糊味混着一股甜桂香,悠悠荡荡随烟而起,飘了许久许久......
汉子收拾了沅儿的骨灰,带着孩子,他似乎将河不受忘了,并没牵着。河不受就在汉子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大人好过,孩子难熬,一路缺衣少食,风餐露宿,这小小的孩子终究没能熬住,受了风症。先时听见孩子对着河不受轻声咳嗽,还以为她在说“河河”,孩子每天都要叫“河河”好几次,汉子以为她是喜欢这头驴,就跟着也管河不受叫“河河”,有几次想将河不受卖了,换一头有奶的母牛或者别的什么带奶的动物,都因为那声“河河”而不了了之。后来走到一处镇上,有位老先生看见这孩子,吃了一惊,道:“这孩儿先天不足,后天有亏,恐是命不久长,这几丸药,快快喂了,好暂续孩儿性命。”说着递给汉子几丸不足小指甲大的小药丸,半晌又从怀中摸出一册书来道:“这中间有几副续命灵丹的制法,药材极其难得,老朽遍寻天下,到如今,也不曾寻得齐全,不如送你做个期冀,万一你寻齐了,这孩儿许还有得救。”
汉子不去接书,拿着丸药看了又看,冷声道:“你是何人?我为何要信你?”
老先生呵呵一笑道:“我不过一个行脚游医罢了!信不信我倒无妨,却莫拿孩子性命玩笑。你若怕我孩子,那药你选一颗来我吃就是了。”
汉子果真在那些小药里挑出一粒给了老先生,老先生接过服了,叹道:“这几丸药炼制不易,本可将这孩儿性命续至十八岁上,少这一粒便减了四岁,你尽快吧!”
汉子见老先生诚恳,再不怀疑,忙先将剩的几丸药喂孩子吃了,孩子服过药后,果然不再“河河”乱叫,汉子遂跪下求道:“在下唐突,不该怀疑先生,还乞先生看在这孩儿面上垂怜一二,救她性命,田克愿给先生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老先生摇首叹道:“天命所致,我也难救。只看这孩儿命数吧!”话虽对着汉子说,眼却一直看着河不受,看得河不受满身不自在,不自觉的打了个喷鼻。
老先生话一讲完,将书放下,转身就走,任田克再怎样磕头乞求,也没能回转。田克见再求无用,抱着这小小的孩子,仰天长啸道:“天何苦如此难我?!”震得孩子一惊,张嘴大哭起来,田克忙去哄道:“苓儿不哭,是爹不好,不哭了啊......”
好容易哄住苓儿,田克想起老先生留了给他的那册书来,连忙拿起翻看一番,谁知道里面的字却如同天书,自己能识得的不过十之一二。田克摇头自嘲道:“若我少时好好修习卜文,这册子又哪里难得住我。苓儿!放心,爹一定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