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和尚见说话那人衣着寒酸,一领道袍上补丁落补丁,遂起轻视之意,对那群小道士道:“你们道门还真是人才辈出,连叫花子都有!这又你们哪位师叔啊?在这大言不惭的放......”
闲严大师道:“成见!不可口吐污言。”
小和尚恭敬的道了声“是”将“屁”生生的吞了回去。
小道士瞧着那位长髯寒衣的道士,回嘴对和尚道:“你家师叔才这样呢!我们观再怎么不济,也不会拜个叫花子做师叔。”
无妄听这些人这样说贯藏冬,心中不乐,叫花子怎么了,这叫花子还就是我师叔。
当下过去,站在贯藏冬身边道:“人家贯道长说给你们做师叔了?一个个来什么劲呢?”
和尚道士见无妄一身麻布衣,裤子挽在腿肚子上,一副走街串巷的小买卖人打扮,都道:“道爷,僧爷们说话,跟你这凡夫俗子有关系么?佟管事,这就是你们平安王府的规矩,送货的货郎都能对客不敬了?”
佟管事来回作揖道歉,佯怒对无妄道:“这都是王爷请来的贵客,不可无礼。快给众位僧道爷道歉!”
小和尚小道士都盯着无妄道:“听见没有,道歉!快着点!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忙呢!”
无妄见这群人耀武扬威,咄咄逼人,顿时怒从心起,伸手就去拽怀中应施秋给的符咒,打算教训他们。
还不等他拿出符来,旁边贯藏冬打了个响指,对面前众僧道说道:“着了,着了!”
众人本都盯着无妄,这时皆见眼前缓缓升起一股子清烟,再听贯藏冬连说,“着了!”全都低头朝地上香圈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发现众人袍角皆不知是何时燃了起来,小和尚小道士都着了慌,挨着个跳进庭院中的鱼塘中灭火。
闲严和清渠到底还是有点本事,不动声色的蹲下身来将袍角踩在地上灭了火。
二人盯住贯藏冬,清渠道人笑呵呵的道:“贫道有礼了。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仙乡何处啊?”
贯藏冬拍拍手道:“贯藏冬!叫花子一个,哪有什么仙乡。”
清渠道人与闲严大师互看一眼,各自暗道:从不曾听说青岩国有这号人物,抬手间竟能燃起这许多袍角,难得的是竟未被我发觉,这样的高手,还是拉拢为妙,莫要得罪。
清渠道人讨好道:“待此间事决,师兄可与小道同归坠鹤观,论道探法,同奉三清。”
闲严大师不甘落后道:“也可来我闲和寺挂单寻法!”
贯藏冬理也不理他们,独自蹲在地上,挨个去看那两圈线香。
无妄跟着蹲下道:“师叔,你看什么呢?”
“小子,认我是你师叔了?”
“认!本来也没说不认!我只是......”
“事关卦灵,不得不小心谨慎。我晓得的。”
无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师叔,那您找着卦灵下落了么?”
贯藏冬道:“刚才灭香的那股子气息七分倒有三分像,但现如今却又没了。”
佟管事安排人将小僧小道们从鱼池子中打捞上来,过来找到无妄道:“小子!刚来就给我惹事情!”
无妄对佟管事抱歉道:“佟管事,对不起啊!但我实在是看不惯他们那副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样子。”
佟管事低头偷笑,轻声对无妄道:“我也看不惯!早想教训教训他们了!你先别在这了,免得他们一会再来找你麻烦。”
贯藏冬边看着香边道:“怕什么?这孩子跟我是一起的,想找他麻烦,先问问我!”
后面句话声音不大,可却清清楚楚的灌进了庭院中所有人的耳朵。
佟管事道:“那我就安心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实在得罪不起这些爷。那您忙着,有什么需要的您就叫我!”
佟管事说完既走,清渠道人跟上佟管事,道:“佟管事慢行!”
佟管事回身客气道:“道爷什么吩咐?”
清渠道人笑道:“跟佟管事打问个事,那个人......”一指贯藏冬道:“什么来头?”
佟管事道:“非是小的不答,而实在不知。那位道爷是今儿个自己上门来的。”
清渠道人道:“哦?毛遂自荐之人,竟得王爷如此敬重,跟我与闲严大师平起平坐。”
佟管事左右看看悄声道:“清渠道爷有所不知。那位道爷着实有些手段,见着王爷第一眼便道出王爷心中有鬼,还给捉了出来,是个巴掌大小的红脸小鬼,那道爷扔进嘴里就给嚼了。”
清渠道人惊到:“有这等事?”
佟管事道:“可不么!随后王爷就屏退我等,单与这位道爷说话。”
“说些什么?”
“额......”
清渠道人一拍额道:“嗨,你瞧我,你都屏退在外了,哪能知道这个。”
佟管事嘿嘿一笑,道:“道爷不用激我,您久在深宅走动,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说是屏退,却不可能有不透风的墙。我呢,也确实听见了一句,但也就这一句......”
清渠道人贴近问道:“听见了什么?”
“那道爷说,这王府里的“鬼”,可不止一个。”
清渠道人摸出一张平安符来递给佟管事算作谢仪,然后立在当地,捋着颔下长髯,心道:这王府里要说秽气,确实有些,可是鬼......
清渠道人四下左右到处看了看,又拿出一张符来,在指尖抖开,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那符竟然烧了起来,清烟直直飘起,这举动引来周遭家丁小道们一片赞叹。
“我师父厉害吧!”
“嗯,道爷可真有本领。”
“道爷法术高强!”
无妄转头看了一眼,不屑的“嘁!”了一声,被闲严大师听个正着。闲严平时虽说跟清渠道人不太对付,互相损贬,可这时因为贯藏冬的出现,难免生起同仇敌忾之心,见无妄对清渠心存轻蔑,如同自己被他轻视了一般,遂对无妄道:“小儿如此无礼,定是有过人之处了!不如展示展示,也叫老僧开开眼,长长见识。”
闲严大师嗓门极大,身边的小和尚也都跟着起哄,道:“是啊!展示展示!看你好像挺厉害的!”
“能不厉害么!人家可是管叫花子叫师叔呢!”
“走街串巷的货郎跟叫花子岂不正是天生一路。”
众人都笑。
无妄站起身来,环视众人,道:“你们别欺人太甚!”
一个小和尚点着无妄道:“我们欺人太甚?告诉你小子,这里可是王府,不是你那鱼蛇混杂的大街,想不受欺负,行啊,凭本事说话!你有本事,我们就不欺负你!没本事,就趁早滚出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无妄嘟囔道:“这有什么啊?”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符来,抖抖手,符火顿起,烟气里散着一股甘甜的土香味。
贯藏冬闻到这味道一跃而起,连忙扑灭了符火道:“应施秋可真够舍得,拿龙涎香画符。”
小和尚,小道士们本来见了无妄燃符的手法都已无话可说,一见贯藏冬将符扑灭,又都来了话:“这是遮掩功夫不到家么?”
无妄反驳道:“我遮掩什么了我?这有什么啊!”
贯藏冬道:“你们不服?”
小道士为给自己师父挣脸,心里虽然已服了三分,却故做嫌弃道:“就这?服什么?”
贯藏冬呵呵一笑,对清渠道人喊道:“那个老道!来来来,把你的符拿来一张不相干的给我。燃我们自己的符不算能耐,拿你的符来,我们燃着了才算本事。”
清渠老道一滞道:“这......罢了,罢了!各家有各家的法门,何必争这个高下。老道服了,老道服了!”
小道士们失望的看着清渠道人,暗道:“师父......”。清渠看着他们道:“都别多话了,咱们走!闲严大师,老道认输,先走一步!”
闲严看着清渠老道的背影,心中疑惑道:“这老贼道,逃什么呢?”
无妄问贯藏冬道:“这道士怎么走了?”
贯藏冬道:“怕了呗!这里的东西不是他那招摇撞骗的把戏能制得住的。”
“招摇撞骗?我看他燃符的手法,不像啊,指尖火都成了。”
“屁!你刚那一手是真功夫,他那可不是。”
“哦?这其中难道这还有什么别的手段?”
“他那符是用鬼水浸过的,是个人抖开了都能燃着。”
“鬼水,是什么?”
“那是死人骨头上刮下来的一种粉末制成的......”
清渠道人带着众小道由王府出来,心里只想着快逃。刚才,就刚才,那个小货郎的符燃起的时候,自己的符烟中竟升起一团黑影,直奔那小货郎的符而去,那个叫贯藏冬的将符火扑灭之时,黑影立在半空,散发出来的愤恨之意,罩满了王府上空,看得清渠道人浑身上下一阵发寒。
贯藏冬看着闲严大师道:“你不走么?”
闲严大师道:“我走什么?今晚我还要给王爷作法驱魔呢!”
贯藏冬道:“你,还不如那老道呢!”
闲严大师怒道:“你说什么?我不如清渠?好!等今晚我捉来魔物,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贯藏冬叹了口气劝道:“大师,闲严大师,听我一句劝,走吧,现在!”
闲严大师一甩袍袖道:“走?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们都走,你好独占功劳,告诉你,门也没有。老衲也奉劝你一句,趁现在,赶紧逃,免得到时坏了自己名声。”
贯藏冬摇头笑道:“得了,无妄,咱们走!”
无妄愣道:“走?哪去?”
贯藏冬道:“找地歇着,养精蓄锐,等晚上看老和尚驱魔!”
无妄点头答应,找到佟管事,在庭院附近安排了休息的房间,跟贯藏冬回房休息。
梆子敲过了二更,贯藏冬抻抻懒腰,爬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无妄道:“师叔醒了!咱赶紧过去吧!我看老和尚那边都过去半天了。”
贯藏冬倒了碗茶,漱了漱口,又扭腰摆臀,抻胳膊抻腿活动起了筋骨。
无妄在一旁嘟囔道:“您说晚上看老和尚驱魔,这当口却又不紧不慢起来。”
贯藏冬假装没听见,自顾自的又打了一套小拳,然后拢了拢乱七八糟的头发和三缕长髯,再整了整衣衫,对无妄打了响指道:“走吧!”
无妄屁颠屁颠在后面跟着,问道:“师叔,这府里真有卦灵么?我怎么一点卦气也没察觉出来!”
贯藏冬笑道:“一会看!”
“一会看?看什么?捉妖?师叔,您说什么妖精这么大胆敢跑来卦灵附近放肆,难道不怕被卦灵噬了么?”
“你身边那两个妖精一直跟着你,不也没被卦灵噬掉么!”
“那是我们手里那卦灵尚未成形,灵识未开,还没有主动噬人噬妖的能力,再说那两个妖精......”无妄顿了一下,警惕道:“您怎么知道我身边有妖精。”
贯藏冬呵呵一笑道:“说世茶舍小掌柜,好人哪!”
“您......”无妄猛然想起不久前好像也有人用这个语气说自己是好人来着,是谁来着?
无妄想了许久也没能想起来,心怀介事的跟着贯藏冬来到庭院之中。
庭院中好一派灯火通明,挂满的灯笼,燃着的香烛,将整个庭院照耀的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的香油气,将无妄呛的满眼生疼。
贯藏冬瞧着这个阵仗对无妄道:“嘿,那老和尚还用香薰了衣裳,等着瞧,一会有好玩的了。”
无妄道:“有什么好玩?还能有妖精来吃了那和尚不成?”
“嘿嘿!瞧着!瞧着!”
闲严大师在庭院中央的水池中搭起的一座莲花台上坐定,水中台上,莲花灯丛立,那光映在闲严大师脸上,显得大师宝相庄严,煞有威仪。
闲严大师双手合十,向西参道:“弟子秉承我佛扶危济困之教,今日来此驱魔逐怪,解众生于水火,万望我佛念弟子一片真心,保弟子此举有成。弟子闲严敬拜。”
参拜完毕,重新整衣坐好,执起小锤来在面前一古色古香的铜罄上一击,罄音清亮,余音袅袅不绝,闲严伴着罄音口吐六字大明真言,声音洪亮,字字交叠在罄音之中,一时间竟使在场众人无不折服。
无妄一时也被这音迷惑,心道:闲严大禅师果然是大师,比我这师叔不知强了多少倍去。
唯有贯藏冬一人依旧眼光精亮的盯着莲台山上闲严,丝毫未被那声音影响。
不觉间二更已过,三更的梆子刚响,只见水池池面上的莲花灯,扑,扑,扑,一个紧一个的熄灭,不一会就扑到了莲台之上。
闲严大禅师丝毫没有察觉,依旧闭眼敲罄念咒,此举倒是惹得周遭早已躲避石间柱后的人众不禁赞叹道:“大师果然是大师。”
“完全不怕,毫不慌张。厉害呀!”
无妄在月亮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对贯藏冬喊道:“师叔!这来!别一会打起来再误伤了咱!”
贯藏冬摆摆手,又比划了一个让无妄躲好的手势,一双眼睛始终盯着莲花台,不敢有片刻走神。
莲花台上灯烛越灭越多,闲严大师似乎也察觉有些不对,一边敲着铜罄,含糊念咒,一边偷偷张开眼睛去瞄周遭情景。眼睛刚刚张开,只觉眼前亮光一闪,面前一只莲花灯“扑”的熄灭,闪出一道虹彩一般的烟来。
闲严盯着那股烟,颇觉奇怪,心中不禁叹道,此烟妖异,心神一走,嘴上咒语也跟着走了样,嗡嘛尼叭咪吽,愣念成了,嗡嘛尼叭叭叭叭叭吽。
对面那彩烟渐渐勾勒出一个蜡烛长短的人形来,此时听见咒语竟摇了三摇,颤了两颤,仿佛在笑。
这一下闲严更慌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落下,搅的闲严再无法集中心神,整个六字真言念的磕磕巴巴颠三倒四。那彩烟越笑越凶,最后竟倒在莲花灯上打起滚来。
“妖妖妖......精,退退......退散......吽......尼玛叭咪嗡。”
那彩烟抬起一只手来,在脸上擦了擦,似是笑出了泪来。擦完后,从脸上裂起一条口子,那口子上下一张,口吐人言道:“你这老和尚,可真笑死人了,哈哈哈......我听过那许多的六字大明咒,属你念的最没用!”
闲严大禅师一听他质疑自己的饭碗,大张双眼道:“我没用?我自小跟师父学佛,三岁诵咒,五岁背经,十二岁时全寺上下论经没人论得过我,山下大大小小红白喜事哪次不得请我给诵经祈福......你一个妖精竟敢说我没用!我,我,我今天跟你拼了,让你知道知道和尚的厉害。”
彩烟小人抬起手来,在脸上比划了比划,像是在挖鼻子??,然后放下手来,对着闲严弹了两弹道:“好啊!”
闲严大师闭眼凝神,小锤一下紧似一下的当当敲着铜罄,口中大念法咒。
彩烟小人立在对面丝毫不受影响,抱着膀子听着他念,还是时不时指摘:“这不如我上次听那小和尚的。呦,这段,字错了!嘿,楞严经还是法文大师的好!”
一字一句皆如箭穿心,说的闲严心手俱乱,再敲了两下罄,诵经之音戛然而止。
彩烟小人道:“完了?”
闲严垂头道:“完了!”
彩烟小人抻抻胳膊,压了压腿道:“那,这回,该到我了吧!!”说着,那彩烟小人瞬间长大,一道道烟气流光溢彩遮满整个莲花台,将闲严罩在当中。
彩烟中裂开一口,翘着嘴角,挂着些笑,奔着闲严一口吞下.......
吞过之后,彩烟人咀嚼了两下,自言自语道:“这和尚怎么没肉味啊!”越嚼越觉得不对,连忙吐出来一看,却只是一团破衫烂钟,根本没有和尚的影子。
彩烟人暴跳着怒道:“敢拿破衣裳糊弄爷爷,让爷爷逮着非扭断你脖子不可。”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脖子吧!”
没等彩烟人看清来人,只觉喉头上一紧,似乎被什么缠住,伸手一摸竟是一条裤带,彩烟人连忙缩了身形,化为一股子烟气逃开,回身一看,贯藏冬正两手在半空中拉着裤带,而一条裤子早就掉到了腿腕上。
彩烟人连忙将眼一挡道:“你你你,臭流氓,还不赶紧提上。”
贯藏冬抖抖裤带,笑道:“躲得还挺快!”然后慢慢悠悠的将裤子拉起来,将腰带系好,道:“啧,你这妖精还真麻烦!”
“怎么麻烦?嘿嘿,我知道了,因为我无形无影不好抓,让你棘手了吧?哈哈哈......”
贯藏冬道:“想什么呢!我是说人家脱个裤子你也管。多事!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