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晏过去见二人皆是被短刃抹了脖子,没了救,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愤慨,这人到底是什么人,怎的这般毒辣,如此歹人劫了那杨公子,只怕是凶多吉少。想想已故的杨太史忠厚宽人,也曾待己不薄,终不能就让他的后人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消失,我非追上那黑衣人问个究竟不可。
佟晏心里压了这股劲头,足下生风一般,向前追去。贯藏冬慢慢悠悠尾随在后,却丝毫不见落下,佟晏只道是他修炼的秘法,也不多问。
二人再追出一段路,见前面一个黑影一闪竟下了官道,钻进道旁密林。
佟晏和贯藏冬跟着追下,一路只见黑影时隐时现,在二人前面不远处矫捷的逃窜,佟晏猛然扯住贯藏冬道:“不对!这人不像要逃,反倒像在给咱们引路,咱们放慢些。”
二人装作疲累,放慢脚步,踩着密林中的枯草咯吱有声,果然那黑衣人依旧跟二人保持那一段距离,并未趁机逃远。
佟晏疑道:“这莫不是要故意引咱们二人去他老巢。”
贯藏冬道:“那咱们便却之不恭,受之无愧,跟去就是。”
再跟出几步,只见那黑影向旁一闪,再度不见,佟晏忙墙上几步,向旁钻出,原来此时他们已追下了山来,这密林外便是一片广袤田园,黑影早已在远处田埂边,佟晏一愣道:“这人脚步竟如此之快。”
贯藏冬跟着钻出,看了看已经迈过田埂,逐渐跑远的黑影,扯了扯自己的三绺胡子道:“这明显不是一个人哪!别管了,先追上再说。”
贯藏冬这时方才显出真功夫来,佟晏只见贯藏冬如风一般飘了出去,佟晏使出平生功力也只能坠在贯藏冬身后几丈远的地方,佟晏心中暗道:“这老道士......”
几人又跑出去不知多远,佟晏终究体力不济,一口气没提好,身体一滞,顿了下来,方想歇口气再追,只见贯藏冬转回身来,将黑衣人掼在地上道:“说吧!干嘛的?”
黑衣人见脱了束缚,一言不发,抬起手来就要允指。贯藏冬将他手一掌拍落,将他手腕擒在手中道:“想服毒?怪道我刚才在你身上没摸见毒药呢!闹半天在手指上搁着呢?哪个手指?这个?这个?”贯藏冬反掰着那人手指一个一个的问,那人连痛都不曾呼一声,仿佛那手与自己无关一般。
贯藏冬掰到小手指时,才在指甲上看出些端倪,贯藏冬在田埂上抓起一把泥土,摸在那人小指头上,来来回回搓了好些遍,才放开那人手道:“这回说吧!”佟晏伸手从那人身上摸出兵刃,收在自己手中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绑杨公子?不求院的人都去哪了?那两个兵丁你就是用这把短刃杀的?”
那人初时还是一脸平静,但听到不求院与兵丁时,却显出一脸疑惑,道:“不求院?那俩大胡子死了?”
佟晏挥挥短刃道:“难道不是你抹了他二人的脖子?”
那人笑笑道:“我只图脱身,哪会再浪费时间回身杀人!我还以为他们是被我甩下了,没想到是死了......”说到这突然神色一变,眼睛左右扫视着二人道:“不会是你们将他二人杀了,想赖在我身上吧?”
佟晏摇摇头道:“我们追出来时,他们就已经死了!你到底是谁?”
那人低头嗤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杨公子是你绑的?”
“是。”
“人呢?”
那人再度嗤笑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佟晏一时无法,贯藏冬拉着他席地坐在那人面前,贯藏冬躺在地头上,笑着道:“不说,咱们就在这耗着!”说着扔了一粒丹药给佟晏道:“辟谷丸!吃了吧!”,转头对那黑衣人道:“小子,我看看你能挺多久。”说完抓起身上水囊来,大大喝了一口水。
黑衣人跑了半天,早已口渴,这时见贯藏冬喝水,不由得跟着咽了咽口水,可嗓子却依然干痒干痒的难受。那黑衣人故意转过头去不看,可咕嘟嘟的喝水声还是会传进耳朵来,那人只得将耳朵堵住,半晌才将心头那渴水的感觉压了下去。
贯藏冬眼也不瞧黑衣人,只装作对佟晏说话,道:“老佟,你说那二人既然不是他杀的,也不是咱们杀的,那会是什么人杀的呢?”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堵着耳朵的黑衣人听个模模糊糊,但那屡次强调的“杀”字确是清清楚楚。
佟晏见贯藏冬眼色,已知其意,遂接口道:“还用问么!准是有人趁着你我尚在关里的空当,杀了那守关兵丁嫁祸给这位兄弟,还一路给我们指引道路,好让我们不至追丢。”
贯藏冬嘬着唇,故作不解道:“那他这是个什么目的呢?”
佟晏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怕也是要找杨公子的,将咱们两方绊在这里,他好就中取事......”
那黑衣人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这时终于忍不住道:“杨公子早被送回家了......”话一出口,那黑衣人自觉失言,不禁拍了自己嘴一下,贯藏冬和佟晏自然是听得清楚,笑眯眯的看着黑衣人,黑衣人沉默半天,道:“算了算了,说一句也是说,都说也是说,反正杨三公子这时也已被送回家了,我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们。我叫武戈,是杨大公子养的门客,杨大公子听说王城有变,怕杨二公子有什么危险,便在门客中选了几个能文善武,鸡鸣狗盗之人前来接杨二公子回家。可这杨二公子脾气拗,说什么也不走,我们几人眼瞧着城门关闭,重兵固守,生怕二公子被困在城中有什么闪失,只好出此下策,将二公子劫了出来,交由其它几人送回家去,我留在城中探听消息。不成想,下午到了无风楼,竟听见茶楼掌柜的跟人说,杨公子在楼上读书,他得上去照应一下,让楼下茶客稍待片刻,多多包涵。我心中疑惑,心想莫不是劫错了人,也怕是掌柜的发现杨公子被劫,在此使诈,便一直在茶楼中坐着,观察掌柜的行动,见他招呼待客,丝毫不乱,偶尔柜台上铃铛响动,便跟众茶客告罪,自己去楼上伺候。看着并不像有诈,楼上是真的有人。所以.....”
“所以你就趁着天晚无人注意,再次伏到杨公子房间上方查看?!”贯藏冬接口道。
武戈点点头,贯藏冬瞧着佟晏道:“得,白费功夫,敢情人家是救人的。咱们回吧!回去跟那姓乔的说一声,好让他安心在无风楼住下。”
佟晏点头应道:“杨公子无事便好!你走吧!回府照看好你们公子。刚才说的有人从中作梗,可不是唬你,如今尚不知其人是何目的,你一切小心!”
武戈抱拳道:“谢二位对二公子的高义!敢问二位姓名,待我回去上禀家主,好好相谢二位。”
佟晏道:“倒也不必,问你家公子好就是了!”
武戈再施一礼,飞身而去。
佟晏看着武戈背影,自言自语道:“会是什么人呢?”
贯藏冬早已原路返回了好远,见佟晏还呆在当地转身喊道:“嘿,老佟,走了!”
佟晏一愣道:“你还回去?”
贯藏冬道:“废话么!我师侄还在王城大牢里压着呢!我哪能自己就这么跑了!走吧!”
佟晏追上来跟着贯藏冬原路返回王城,回到那处只容一人出入的小关口,只见关门开着,火光照天,一群兵丁正举着火把,四下里查看。佟晏过去一亮腰牌喊道:“你们这样大开关门,万一有贼人趁机混入,进城作乱,只怕你们人头不保。”
张布正在这群人里,一见佟晏指着喊道:“就是他,就是他,闯关的就是他,兄弟们快快围住了,莫让他二人跑了。”
负责镇守北门的禆将闻喊,连忙率兵过来,举着火光一看清佟晏的脸,照着张布就是一脚道:“乱指什么!”转头对佟晏施礼道:“佟管事,您办差去了?”
佟晏点点头道:“追个贼人,不得已冒创此关,还望吕将军多多担待!对了,有二位守关的兄弟被贼人所杀,尸体在前方不远,吕将军安排人去抬回安葬了吧!”
吕将军赶忙安排人去办,张布一听是平日一起的兄弟死了,当下垂泪哭道:“哥哥诶......”
吕将军被他嚷的烦躁骂道:“那么想你哥哥,我送你去见他们可好?你们几个守关不力,以至贼人出逃,正该当军法处置......来人,将张布王针等几人先押了,待明日行刑,以正军法。”
佟晏劝道:“将军,本来你军中之事在下不该多嘴,但如今王爷大业未稳,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将这几人的头权且记下,以待将来将功补过,戴罪立功,也是你的一桩好处。”
吕将军道:“佟管事说的是!既然佟管事这么说了,你们几个,”眼睛一瞟已经被压住张布几人道:“死罪暂且记下,立功可赎,有过必斩。都听清了?还不谢谢佟管事!”
张布几人谢过,便跟着几位兵丁一起去前面收归尸体。
佟晏别过吕将军,交代“一切小心!”吕将军应承着将佟晏与贯藏冬二人送下关来。
贯藏冬回了无风楼,刚到楼下,白儿蹦蹦跳跳的奔过来跃进贯藏冬怀里道:“您去哪了?”
贯藏冬将它抱住却不回答,反问道:“无妄可还好么?”
白儿道:“他呀,好着呢!我说带他出来,他只一昧不放心那个茶房,不肯走。我扔了些银子给他,让他打点狱中上下,也好住的舒服些,没成想,这小子还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将银子全藏起来,一分都没给人......”
贯藏冬愣道:“银子?你哪来的银子?”
白儿道:“我的好师父,好歹我也是跟过王爷的妖,还能差了银子花么?”
贯藏冬猛然将白儿抓在眼前嘿嘿笑道:“没想到,你竟还是个小金鼬。”
白儿扬起脸来骄傲的道:“那是......”
贯藏冬突然对白儿上下其手一阵掏摸,白儿扭着身子笑着道:“痒,痒......师父您干嘛呀?”
贯藏冬道:“银子呢!快再拿出些来,我好去酒楼吃顿像样的晚饭。”
白儿笑着道:“哈哈,痒死了,您不早说,银子没了,我都给了无妄了。”
贯藏冬惊问道:“都给了?一点也没留?”
白儿乖巧的点了点头,贯藏冬哀嚎一声,哀怨的咬住白儿的耳朵道:“还是得跟那姓乔蹭饭去......”
佟晏回到宫中,在书房门口找见周上,附在他耳边将不求院的事说了一边,周上顿时急道:“不见了?你都找过了么?她眼睛有疾,不可能自己走,一定是有什么人将她带走了......”周上激动的道:“敢动我的人,我这就去禀告王爷,全城搜寻......”
佟晏拦下周上道:“周兄且慢。”
周上甩开佟晏拉扯自己的手,狠狠的道:“你阻拦我?莫不是你将莺儿藏起来了?”
佟晏苦笑不得的道:“周兄误会了,若是我藏了尊夫人,我又何苦告诉与你,只说一切都安排停当就是。”
周上道:“那你拦我是何意?”
佟晏压低声音道:“周兄你要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候,王爷正急着传檄称帝,怎可能在这些许小事上耽搁......”
“莺儿不是小事。”
“是,对你来说不是小事,可对王爷来说能有称帝的事大么?”
周上默然无语,半天对佟晏道:“让我丢下莺儿不管,那是万万不能,若不是为养活莺儿,我也不会来屈附你们,现在莺儿都不见了,我屈附你们又有何意义,既然你说王爷不会帮我找,那我就自己去找便了。”说罢便要走。
佟晏等他走了几步,追上问道:“你知道去哪找?”
周上摇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将这王城翻遍了就是。”
佟晏扯住他,眼睛看向御书房道:“如果你真想找到尊夫人。我觉得你更该留下才是。”
周上冷眼道:“你唬我替你主子做事?”
佟晏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才刚一来,尊夫人就失踪,未免太过巧合,搞不好是这里有人见了周兄你的厉害,暗中安排人劫走了尊夫人,欲为要挟。你在这里,尊夫人对他们就还有用,处境也相对安全,而你一走,尊夫人可就危险了......”
周上看看御书房,骂道:“这群老贼,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说罢朝佟晏拜了两拜,道:“亏得佟兄提醒,否则我险些害了莺儿。”
佟晏道:“都是为王爷做事,应该的!周兄放心,尊夫人的事,我在外走动时,一定替你寻访,你只需在此认真伺候王爷就是,你记得,你越认真,尊夫人就越安全。”
周上点头应承,道:“这群老贼也属实没用,一片檄文研究这许久也写不出,还有直言说前君并无过犯,无从写起的......”
佟晏问道:“那人是谁?”
周上道:“我也不认识,尸体在后面堆着,你去认认?”
佟晏摇摇头道:“算了!封相国如今怎样?”
周上道:“问就答应,王爷说什么都说对。”
佟晏笑笑:“没再拦着?”
周上道:“没有,但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周上一字一顿的道:“檄文不传,废帝无名,称帝无理。”
佟晏道:“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那你们就赶紧把檄文写出来。这不,现在都在里面写呢!”
佟晏道:“看来今夜这些大人们还是得在这里过了!”
周上道:“他们在哪里过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是哪个老贼使阴招劫了莺儿去。”
佟晏道:“这事你放心,我一定在外给你打听着。”
周上道:“有什么消息立马告诉我。”
佟晏点点头,与周上又闲聊几句,二人各自散开,立在书房左右候命去了。
如此三日,檄文倒是写出了几篇,可全都不痛不痒,连胡渡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檄文传出去无以服人,指着几个执笔的大臣痛骂了几句,将那几篇檄文扯碎,挥袖而出,告诉侍卫:“看着他们再写!”自己则跑去太后宫中安歇。
母子二人正说着贴心话,忽有人来报道:“请王爷移驾,有要事禀报。”
胡渡辞了太后,走出宫门,跟着侍卫回到御书房,只见一位禆将带着一个胖嘟嘟憨呼呼的和尚正立在御书房门前候着,指着和尚对那禆将道:“要事?”
禆将拉着和尚跪下先拜上胡渡,然后道:“这位师父,附信投石上城,说自己是前君发榜缉拿的偷盗御书之人,我们比对了样貌确实不假,臣不敢自作主张,是以缉拿来见。”
胡渡先让他们起身,挥退禆将,对和尚道:“你真的盗了御书?
和尚垂眉低首道:“不曾,小僧都未曾进过皇宫,何来偷盗之说。”
胡渡道:“那皇兄......为何发榜捉你?”
和尚颜色忿忿道:“那昏君贪图我家家传字帖,威逼利诱不成,是以冤枉小僧,小僧无法只得远遁,不曾想那昏君竟然仍不放过,追去小僧避居之地,小僧只得再逃,行至半路听说王爷您占住王城,以图自立,是以小僧特来投奔王爷,免得被那昏君所害。”
胡渡上下打量那和尚,一脸忠厚,不似有诈,却还是不肯就信,冷笑两声道:“来人,将这做细作的和尚打杀了。”
两边侍卫过来压住和尚,和尚竟毫不慌张,只叹气道:“果然兄弟两人是一丘之貉,一样昏庸。是小僧看走了眼,想差了心,竟还想着王爷您可替无辜人申冤昭雪......罢了,罢了......即如此,小僧甘愿引颈受戮,只可惜王爷你少了一个名正言顺登基上位的机会......”说罢竟安然闭眼,诵起经来。
胡渡尚未回转心意,封相国此时走出来道:“老臣给王爷贺喜!”
胡渡惊到:“老狐狸,你......”
封相国也不以为意,继续道:“王爷一直苦于檄文不足服众,这位师父不就是现成的理由么!王爷尊佛重道,而前君却谤毁神佛......”
胡渡喜道:“是啊!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只是这和尚,我怎知他是不是真的......”
封相国挥开侍卫道:“师父,您何以自证取信与君?”
和尚从怀中拿出字帖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您若非要我自证,这帖子,那榜文便是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