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开了门口算卦的,贯藏冬迈步进了观来。观中迎客小道见他落魄,只当又是游方的道人前来挂搭,过来打发道:“道兄请了。本观窄狭,无处安顿道兄,小道这里有几个馒头,道兄拿了就别处去吧!”说罢递上两个馒头过来。
贯藏冬接了馒头,一口咬住,另一个递给白儿,白儿用小爪捧着,蹲在贯藏冬肩上吃起来。
贯藏冬吃着馒头,对小道道:“让你们观主来跟我说话。”
小道听他连句师兄也不叫,丝毫不知礼数,不乐道:“观主如今不在观中,师兄请吧!”
贯藏冬突然伸出手来,一个大嘴巴打在小道脸上道:“毫无道门情谊,我入你门来,两次逐我,是见我落魄便看不起我么?小子,张开你狗眼看仔细,道爷是你赶得的么?”贯藏冬话音一落,将手中吃剩的馒头朝天上一扔,那馒头竟化作一座小山,照着小道头顶压来,小道士惊慌忙躲,那小山砸落在地,小道士再去看时却仍是馒头。
小道士一惊一嚷惊动周围不少香客过来瞧热闹,见了这一手都叫起好来。
小道士一见人多围住看,脸面上顿觉挂不住,指着贯藏冬道:“妖道,你来我坠鹤观使这手段,是要斗法不成?!”
贯藏冬捡起馒头来,在手里扔着道:“不斗法,找你观主做什么?阳阳和合么?”
那小道士闻言脸上一红,抻嘴结舌半晌,最后只憋出一句:“你等着!”说罢反身进观内去了。
不多时小道士回来,还带着几个道人,皆是面如冠玉,美髯飘飘,干净得体。
小道士指着贯藏冬道:“师兄,就是这人!”
贯藏冬看着几个道人道:“呦,小道士把相好的都找来了?!”周围百姓闻言一阵哄笑,中间有些年轻的妇人虽是听红了脸,却也掩着嘴窃笑不已。
其中一个红脸道人披头骂道:“污言秽语的说什么,辱我道门清净。”
贯藏冬道:“说什么?说你们藏污纳垢,说你们妖法惑众,说你们伤人害命,说你们败坏纲常。”
白儿在贯藏冬肩上将最后一块馒头吃尽道:“我亲眼见的差不了,这些道士乱着哩。”
红脸道士哇哇大叫,照着贯藏冬挥手便打。贯藏冬将他手架住,脚下一扫,红脸道士将腿向后撤了半步躲开,手上却被贯藏冬拉住。贯藏冬手上加力将红脸道士朝前一拉,顿时来了脸贴脸,贯藏冬撅起嘴照着红脸道士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旋即呸呸吐到:“你敷了粉?!”
红脸道士脸更红了,如同要滴下血来,还要再打,被一个白脸道士劝住道:“师兄歇手!看师弟收拾这野道。”
红脸道士交手时已知自己不是贯藏冬对手,可碍于颜面,不得不争,如今有人替己出头,心下正是求之不得,嘴上却依然忿忿不服,找了两句场面话遮掩,暗暗对白脸道士道:“这野道古怪,师弟小心!”。
白脸道士点点头道:“这位道兄,蔽观不知何处得罪了道兄,以至道兄如此。小道虽位低分浅,没什么颜面,但愿充个和事,与道兄赔个礼,还望道兄担待则个。”白脸道人恭恭敬敬的揖了一揖。
谁想贯藏冬却不曾还礼,生受了白脸道士一揖,道:“怎地不是拜伏磕头?”
白脸道人转然怒道:“你......”正要说话间,袖口处游出一条黑背金线大蜈蚣来,立起半个身子蓄势待发的盯着贯藏冬。
贯藏冬拍手道:“哈哈,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是不是准备我还礼松懈之时放了此物来咬我。”
白脸道士见被说破,倒也不遮掩,冷笑两声道:“你来我门上闹,还想能全身而退么。着!”话音一落,那大蜈蚣蹭的窜起,奔着贯藏冬面门就来。贯藏冬不慌不忙抓起白儿对着蜈蚣一丢。白儿在空中打了两个转稳住身形,口中道:“吾师,您倒是给我个准备啊?”
白儿两只小爪子一挥,将大蜈蚣拍落在地,大蜈蚣借势游走,将周围百姓惊退了好远。
白儿紧跟着落地,两步跃到蜈蚣身前,一爪子将蜈蚣当头按住,一爪子拦腰踩上,对贯藏冬道:“吾师,这蜈蚣毒以透体,您闪远着些,莫挨上了。”
那蜈蚣被白儿按着,不住扭动挣脱。白儿两爪已见了黑,一时竟按他不住,被它强挣开去,回身照着白儿脸上就喷一口黑气。
白儿连忙举爪来当,那黑气沾在白儿爪上,顷刻间将白儿爪上毛发化了个干净,露出肉来。
贯藏冬不曾想这蜈蚣能有这般毒,竟让白儿吃了大亏,心下难免生起愧来,可事已至此,也无他想,只担忧的对白儿道:“白儿,当心!”
白儿看看自己的爪子,一道带着金丝的黑线,正沿着自己血脉缓慢上行,知这黑线一旦入心,自己必死无疑,白儿不惧反笑,举起爪子舔了几口道:“看来得赶紧解决了你这妖物,好想办法解毒。”
蜈蚣耀武扬威的挺立半身,口器一张一合,盯住白儿。这白鼬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看上去十分可口,现如今它已中了我毒,我只消等它毒发而死,就可以饱食这顿美餐了。
白儿付下身四爪着地,仰头龇牙,将背拱起,对着蜈蚣冷笑一声,蜈蚣不以为意,依旧用看食物的眼神看着白儿。
白儿突然仰天一叫,一声鸡鸣震彻云霄。
贯藏冬暗道:“呦,小东西还会异语......”
蜈蚣一听鸡叫,先自怯了三分,东摇西转警惕起来。
白儿连叫三声。
那蜈蚣已伏在地上,不安的朝着白脸道士处游走。
游出没多远,只闻一阵此起彼伏的鸡鸣,再看观中,墙边,门口,飞出好些鸡来。两个小道士手忙脚乱的追着这些鸡,喊道:“鸡逃笼了。快拦着点。”
一只芦花鸡展翅逃过道士追赶,连飞带跑来至白儿身边,一眼瞧见已被这阵势吓得不敢乱动的蜈蚣,抬起爪子将蜈蚣按住,张口就去叨。
白脸道士正跟着赶鸡,好容易抓了两只交到追鸡小道士手中,转回来一看,自己的蜈蚣早已成了鸡下亡魂。一时间气得连连跺脚,指着贯藏冬咬牙切齿的道:“你,你,你,好手段......”
贯藏冬嬉皮笑脸的道:“承让!”伸手将白儿召回。
白儿摇晃了两步,便四爪一摊,趴在了地上。贯藏冬忙上前去,将白儿抱起,只见白儿紧闭眼睛,毛发湿漉漉的,再看爪上那道黑线,此时以升至臂窝。
贯藏冬上前一把捉住白脸道士道:“解药拿来!”
白脸道士冷笑道:“解药?那可没有!”
贯藏冬一掌劈在白脸道士脸上道:“拿来!”
白脸道士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前金星只闪,却仍兀自嘴硬道没有。贯藏冬伸手还要再打,只听怀中白儿哼哼一声,由臂弯处发出一道霞光,那霞光顶着黑线一点点从臂上退下。
贯藏冬见状喜道:“哎呦!臭小子命大!”
正欢喜间,只见由观后三纵两跃窜出一抹红来,卷过贯藏冬身前。贯藏冬只觉怀中一空,再看时白儿已经不见。
贯藏冬朝着那抹红去追,却不想三追两追的没了踪迹。
贯藏冬暗恨道:“白儿称我为师,求我护它,到如今我不但将它丢了,连抢它的人是谁都没能看清。贯藏冬,你空活了!本想着大闹一场坠鹤观,将那清渠道人引出来,当众戳穿把戏,不想却引来这般人物......白儿只恐凶多吉少了!”
贯藏冬在观后山中转了许久也不见白儿与那红衣人踪迹。猛然想起自己进观时,门口算命的说的那番话。贯藏冬连忙跃回观前去找那算命的。到得观前,只见摆摊算命的在观前扎堆,根本分不清说那番话的人是哪一个。贯藏冬挨着个看过,众卦士见了他,都挥手道:“你还不快走!这坠鹤观跟城中贵戚有大瓜葛,今被你闹这一场,正派了人去城中寻官府捉你哩。”
贯藏冬并不答他们说话,挨着个问道:“此门好入不好出......”
“九死一生不自知......”
众卦士面面相觑道:“原来是个呆傻的!快走吧!快走吧!待一会官府来人时,莫连累了我们。”
贯藏冬摇摇头,知道这些卦士皆不是那时之人,唯一这点有望寻得白儿的线索算是断了。唉声叹气的转至茶舍,坐下道:“来碗粗茶!先跟你说明白我可没钱!”
杜陵正要去煮茶,闻听没钱,立住道:“道长说笑了!”
贯藏冬摇头道:“谁跟你说笑!我没钱,但我有个消息,你先把茶拿来我喝,才肯跟你说。”
共夕从棚顶跳下来忿忿道:“来这哄茶喝?你这道士也不是好人!”
贯藏冬抬眼看着共夕道:“共长老风采依旧啊!”
共夕惊到:“你认得我?”
贯藏冬指着河不受道:“我不但认得你,我还知道,那位是八玄妖主河不受,洛玄川洛先生也在这里。你们来此本是要寻无妄,如今守在这观前则是要寻熏儿,是也不是?!”
共夕撇嘴道:“是又怎么样?碍你什么事?”
贯藏冬道:“我知道无妄的下落!共长老,要不要听听?”
共夕嘟着嘴,一屁股坐在贯藏冬对面,对杜陵道:“就给他煮碗好茶。”
不一会杜陵端着茶出来,身后还跟着洛玄川。
杜陵将茶碗摆在桌上,洛玄川在共夕身边寻个位置坐了,看着贯藏冬将茶喝尽,道:“闻道兄不辞辛苦,前来见告无妄下落,小可不胜感激,特来见礼!”说罢站起身来施了一礼。
贯藏冬将茶碗放下,呵呵一笑道:“洛先生这礼一施,老道我想赖也赖不得了。”
河不受凑了一张驴脸过来,喷了喷鼻子道:“你敢赖?”
贯藏冬摇手道:“不敢不敢。再说,我跟你们是一路的,怎会跟你们混赖。”
河不受一双眼睛滴溜乱转的盯着他道:“先说说,你是谁呀?”
贯藏冬道:“在众位面前,老道的名号何值一提,不说了,不说了......这无妄贤侄如今......”话刚到此,闻听身后有人言道:“师父,就是这人在咱观中大闹,折了师兄的面子,毁了我的灵宠,辱了咱坠鹤观的声名。师父您可要好好教训他!”
贯藏冬只听清渠道人在自己身后道:“咄,你这道人原何来我观中撒野!”
贯藏冬头都不转,从怀里抽出铜镜,照着身后打过去道:“你自己做下的事,如今反来问我么?识相的将人交出来,这事算了,否则没完!”
清渠道人一见镜子,心中已然明白,但兀自强辩道:“你这道人好没道理,丢过一面镜子便说出这一段没头没脑的话来。老道没时间陪你乱嚼牙,你赶紧自去,莫在我观前搅乱。”
“师父,您......”
清渠道人道:“勿要多言,放他去吧!”
贯藏冬道:“呸,老贼道装什么好人,你是怕我解出你那些把戏来,坏了你的事吧!那平安王给你封了什么官?御前右护国大法师。看看,是个右法师,还不是被左法师压着一头。你现在是不是想着怎生将那左法师赶了去,自己来做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法师呢?!”
清渠道人被他戳中心事,不由恼羞成怒,冷笑道:“你好不识抬举,我好心放你,你却非要在这里胡缠。不教训教训你,你也不知本护国右法师的手段。”
贯藏冬此时方才回转回身来,清渠道人一看清贯藏冬,做法的手势滞了滞,心道:“竟然是他!罢了罢了,还是让他去。周围这些许百姓看着,我若栽在他手里,传入城中,恐这右法师之位难保。”
贯藏冬呵呵笑道:“呦,五雷正法印。怎么停了?后面不会结了?我教你,来来来,看好了!”贯藏冬抬起手来,指对手勾,结出一个法印,观前霎时卷起一阵狂风,阴云骤集,雷声隐隐......
白脸道人对清渠道人道:“师父,您平时可没召出过这么大阵仗啊!”
清渠道人脑门上冷汗直冒,雷声一响更将他震得心惊,他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
他本是个农家孩子,那一年自己在院子中玩,家里来了个游方的老道,说自己天资颖透,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也不知怎么劝动了爹娘就将自己送与这个道人做徒弟。
清渠从此跟着那道人四处奔走,悟道修法。不成想这道士是个旁门修士,所修所炼皆不是正法,每夜还要同自己交和,说给自己传功。
后来清渠渐渐长大,晓得师父不是正道,几次想跑,都被师父捉回,鞭的皮开肉绽,再行奸污。
那时节的清渠求天无应,求地无门,活不了,死不成,倍受折磨。
终于再又一次逃脱失败之后,清渠正被那道士按住猛打,打过之后照例又要奸污。清渠趁他脱衣无防之时,奋起一脚,正中下裆。那道人要害受袭,疼痛难当,清渠趁此时将他按倒,拿过平时道士抽打自己的鞭子,一鞭一鞭打在道士身上,道士疼痛下的喊叫使清渠越打越兴奋,等再回过神时,才发现那道人已被自己活活抽死了。
清渠这才慌了,扔下鞭子便要逃,走出没多远,到了村口溪边正遇见打水的村民。他们师徒在这村中赁房已非一日半日,村民尽都熟识,平日里也会请他们作法祈禳,对这师徒二人甚是尊敬。这时见了清渠,便恭敬的行礼招呼。
清渠强做镇定的回了一礼,看那村民去了,坐在溪边冷静片刻,心道:那老贼尸身就这样放着,早晚要给人发现,我这一逃便做实了杀人罪名,到时免不得发缉榜捉拿,到那时节,自己要么远走他国,可旅途辛苦,自己又缺少盘缠;要么隐寄山林,自己又不会猎采耕作。且自己在此处已有根基,仗着师父教下的手段,哄个吃喝还是行得,何必另行他处。如今还是怎生想个法,让那老贼的死成个意外,使自己逃了这罪责,便可以无忧无虑在此长安了。
思忖半晌,清渠站起身来,慢慢朝着那租赁的小院走,走到院门口,见一个村民正在门口张望,一偏头看见清渠,村民喜道:“小法师好,我正来请您和大法师去我家吃席呢!敲半天门无人应,敢情是出去了?!老法师怎的不见?”
清渠认得这人是前两日被师父偷了牛藏起,又作势卜算,将牛找出的那户村人。便道:“我师父去别村做法事了,不在!”
那村民惋惜道:“那可惜了。”转而又喜道:“老法师不在,小法师去了也是一样的。来,小法师,请请请!我可是让浑家做了不少好菜呢!”
清渠眼珠一转,已有了计较,笑吟吟的对村民道:“王大哥先回,我收拾些东西便过去,也给师父留个信,免得他回来寻不到我着急。”
村民应声去了。清渠进了院,将院门闭好,两步进了屋内,见师父尸身还在地上,鞭痕可怖,面色狰狞,吓得他向后一跌,连忙扶住屋门,稳了稳心神。
清渠长长的吐了两口气,先抖着手将师父的衣服给他穿好,扶去丹鼎旁坐下,掀开丹炉,随手放了些丹材进去,然后在后院取过石灰来,在屋中仔仔细细的撒了一遍,剩下的石灰全倒在尸身上,然后将门外水缸中接了麦秆连进屋内来,让那水缓缓的流进屋中。
布置好这一切,清渠取些水就在院内将自己洗了干净,打开院门,到王大哥家赴席去了。
席未过半,只听王大哥家门外有锣声急响,有人在门外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大法师家走水了!”
清渠故作惊慌的站起身来,没想到用力过猛撞了桌子,险些将桌撞倒,自己腿也撞的够呛。清渠扶住腿,对王大哥道:“王大哥,门外可是说我家走水么!”
王大哥见他撞伤了腿,忙扶住道:“小法师莫急,想是听错了,我出去看看,您在此休养片刻,待腿好些再来。”
清渠点点头,看着王大哥出门去,作势一手将额扶住,拄在桌上,挡住半边脸,暗暗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