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茶房想了招,在墙上画了几个符号,表示他们走了。无妄则留了些银钱在桌上,当做这一夜柴薪米粮的使费。
四个人出了门,朝着城外走。
万里蹲在巷子口一处阴凉所在,正吃喝着,见前那两个人带着个小道和一个小二打扮的人从门内出来,连忙抻起袖子擦了擦嘴,将喝空的酒壶朝边上一扔,站起身来提提腰带,不急不慢的跟了上去。
贯藏冬发现万里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头也不转的对洛玄川道:“有人跟着咱们!”
洛玄川点点头,道了句:“嗯!是个凡人!”
贯藏冬道:“这人跟着咱们做什么?”
洛玄川摇摇头:“不知道!”
无妄觑着二人道:“可能是看你们俩的模样觉得好奇。一个凡人而已,咱们甩掉就是了。”
贯藏冬不满的一拍无妄肩膀道:“我俩模样怎么了?”
无妄捂捂鼻子道:“本来不怎么,但一立在洛大哥身边就显得那么,那么点不入流......”
贯藏冬道:“嘿,你个臭小子,还敢揶揄起你师叔来了?”
几人说笑着,脚步可渐渐加了快,到了城门左近集市,人逐渐多起,四个人东钻西窜的将万里抛在了后面。
万里见跟丢了人,也不懊恼,他心里本也没打算能跟上这等能飞天遁地的能人,反正和尚跑了庙还在,他们总不能带着那院子飞了。
四个人赶到城门处,看了周围并无左徒府的人,心先放下了一半,但如何出城却犯了难,贯藏冬和洛玄川出城进城并无阻碍,但无妄和茶坊肉体凡胎,这城墙是万万跃不过去的。万幸这时还没到门禁,城门尚放百姓行走,四人一合计还是直接走城门,若有人盘问,只说是山上观里的道士,进城来给人攘福做法事的,茶房就扮个跟随的小童儿。
四人计议明白就去城门处排队出城,这一阵出城的人倒不多,但果然要挨个盘问,细细登记,一会要回城来的还要发一支细签以为凭证,这签要丢了,可死都进不得城来了。
不一会便到了贯藏冬,负责询问登记的守门兵丁,提笔问道:“姓名,里巷,出城干什么的?”
贯藏冬道:“我是山上观中的道士,进城给人做法事的。现如今法事完了,要出城回观,后面三个都是跟我一起的。”
守门兵丁抬眼看了一眼贯藏冬,再一看后边洛玄川与无妄果然都是道士打扮,最后一个像个伺候人的打扮,便一一记了道:“不进城了吧?”
“哦!不进了,不进了。”
记录兵丁对看守鹿角的兵丁挥挥手道:“放行!”
守鹿角的将鹿角朝一侧拉出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空来,贯藏冬当先走出,洛玄川紧随其后,无妄迈步刚要过,忽听后面一阵脚步乱响,守门兵丁道:“干什么的,你们?要出城,排队去。”
后面人高门大嗓,目中无人的道:“奉左徒大人令,在这专候杀害我家公子的凶徒。哼哼,你们险些放了凶徒出城,若是左徒大人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么?”
守城军士闻听,不想招惹闲事,也就由着他们去了,只是提醒他们莫要阻住城门。
无妄半条腿都已经迈了出去,生生被人扯住后领拉了回来,回头一看,茶房早已被这群拿枪执棒的人背剪捆了,提在一边,这群人现在又来捆自己,旁边还有人再说:“没错没错,就是他俩,幸好我今天跟了来,不然被他们混出城去,咱们公子的仇可就报不得了,哎呦,我的公子啊!”边说边抻起袖子去抹眼,无妄在他侧脸处,抬头瞧个正着,就是那天带着差役去抓茶房的那个随从,他根本就没哭。
贯藏冬和洛玄川见后面突起变故,转过身就往城里进。守门军士鹿角一合拦住道:“城签!”
贯藏冬笑道:“军爷,您没见我是刚从这城里出来的。后面那被抓的是我徒儿,我进去问问怎么一回事就出来。”
守门军士冷着脸道:“我只认城签,不认人。”
贯藏冬还要在陪好话,只听身后河不受的声音响起道:“怎么了这是?打老远就看见你们出城了,半天却还没过去,出什么事了?”说罢探头朝城内一瞧,正见里面那群左徒府家丁打手捆好了无妄推着要走。
河不受一脚踹开鹿角,守门军士见有人逞凶,急忙来拦,河不受哪是他们能拦得住的,手里兵刃皆被河不受折断个干净,几个靠的近的,被河不受挨个拆了关节萎顿在地。河不受道:“都闪开了,我不想伤你们性命。”
剩下的军士这时都只敢松松垮垮的围着,没人再敢上前,这一门管事的将领,连忙差人去别处调遣人过来,可远水哪能救的了近渴。河不受窜入城来,几下掀翻那些家丁,伸手解了无妄的绳子,拉起就跑。无妄回头见茶房在慌乱中被推萎在地,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对河不受道:“河大哥,那人是我朋友,烦你一并救了吧!”
河不受二话没说刚要返身去救,只见洛玄川在眼前飘然而过,眨眼间以将茶房带了过来,道:“快走!一会城中守军都聚集过来,想不伤人命脱身可就难了。”
几人奔出城来,一跃上车,河不受摇身化驴,拉起车来就跑。
贯藏冬道:“你们如今是要去哪?”
茶房见了河不受变化则一脸担惊受怕,不住祝祷,喃喃道:“我这是进了妖精洞了......”
洛玄川道:“我们要去昆仑找离魂草,下沃焦。”
贯藏冬捋捋长髯道:“咦,不找卦灵?那咱们不顺路啊!到前面停停放我下车,我要回去找卦灵和白儿!”
无妄这才想起自己好半天没见白儿,忙问道:“白儿怎么了!”
贯藏冬叹了口气,摆一副哭丧脸道:“白儿被个红衣人抓走了,现如今也不知是被剥皮了还是被拆骨了。我的白儿啊......”
无妄无语道:“你少来,白儿要真有这么危险,你还能泰然自若的跟我们乱跑这么久?师叔,你能不能有点师叔的样儿。”
贯藏冬闻言一抹脸,嘿嘿一笑道:“它确实暂时没什么危险,只不过不知那红衣人会怎样待它,相处这么久了,我也担心它吃亏不是。”
无妄撇撇嘴道:“我看你就是舍不得那一角卦灵!”
贯藏冬道:“到手的东西给人抢了,你甘心?再说你凭什么怀疑我只担心卦灵不担心白儿......”
“我什么时候怀疑你了!”
“你刚刚就怀疑了......”
草庐车内众人看着叔侄二人跟两个孩子似的在这吵,面面相觑片刻后,不由都笑。茶房也不紧张了,跟杜陵道:“我自打上了十岁就没这么跟人吵过架了。”
杜陵道:“那你比我早点,我十二岁。”
河不受听着这群人在车里说说笑笑,不满的嘟囔道:“你们倒乐呵了,可苦了我,给你们做脚力,嘿,前面恰好有片坑洼地,看我不好好癫你们一癫......”
共夕此时从车前窗爬出来,道:“好好拉你的车,别使坏!”
河不受道:“怎么哪都有你?你哪只眼见我使坏了?”
共夕手一指前边道:“那么大个坑,我都看见了,以你的脾性,绝对不带绕开的。”
河不受道:“嘿,让你说的,我还偏绕开,我就绕开......”
说罢朝旁偏了两步,就要绕坑过去。
刚跑到坑边,猛然一只手从坑里伸起拍在坑沿上,河不受眼疾脚快忙向旁又偏两步才没踩在这人手上,自己则因为收势过猛,险些仰倒。
共夕扶住车身,揉着后脑勺道:“河不受,河老驴,你故意的吧你!”
众人都趴车窗来看,惊慌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有追兵追上来了?”
河不受立在当地,朝地上那大坑里点了点头,众人这才看见,坑里竟然半陷着一个人。
共夕跳下车,蹲到坑边,抬起那人手来,按了按脉道:“活着!”
河不受道:“废话,不活着,他能伸起手来吓我一跳,赶紧挖出来,让我好好踢他两脚。”
共夕跳进坑去,刨了那土两下对车里喊道:“都看什么热闹呢?出来帮忙啊!”
无妄,茶房,杜陵听见,一时都跑下车来跟着一起挖。
到底人多好办事,不一会埋住这人的土就被挖松,大伙将那人一起抬出来,搁在太阳地下。无妄取来一块帕子将那人脸上的尘土擦了擦,待净了脸后,共夕,河不受,杜陵一看清这人长相都是一惊道:“怎么是他啊?!”
无妄仰起头来,挨个瞧瞧道:“你们认识?”
河不受道:“认倒不认识,不过这可是他第二回吓我了!”
共夕道:“虽然不认识,但我知道这人人品尚可。”
河不受一撇嘴:“都不认识,就人品尚可?什么鬼话?”
共夕抬起小脚丫来踢在河不受小腿上道:“反正比你强!”
无妄揉揉额头,转问杜陵道:“杜大哥,这人怎么回事?”
杜陵道:“这人我们在刚入青岩国时见过,追着一棵树木一路从山上滚下来,死命拦住我们,自己险些被树压了......我记着他是姓钟,叫钟......”杜陵钟了半天,一拍额头道:“钟亮!对,叫钟亮!”
无妄点头道:“人是不赖,这样的好人,怎却受了这等苦楚,这老天怕真是不开眼呢!”
贯藏冬晃下车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非天不仁,视万物为人人罢了!”
洛玄川跟在后面也下了车,随着贯藏冬话音道:“贯兄高见。”说罢走到众人身前,蹲下身来看着钟亮,翻翻眼皮,探了探鼻息,又搭了搭脉道:“连惊带吓,土内湿闷,滞住气了。”
贯藏冬道:“只是气滞不通倒也好办,几剂金铃子散喂下去调养个几日也就好了。”
洛玄川道:“我本想是用越鞠丸的,听贯兄这一说,倒觉金铃子散更好,只用两味药就结了。这荒郊野外,药材还算......”
贯藏冬摊摊手道:“金铃子常有,玄胡可不常有,这季节没处挖去,还是得去找药铺问问。”
河不受道:“那都上车吧!走着!前边有个村镇临江毗水还算热闹,保不齐就有这药材呢!”
贯藏冬婉拒道:“你们去吧!老道就此告辞!”
无妄惊愕抬头道:“你还真走啊?”
贯藏冬正色道:“废话,我是你师叔,吐口唾沫砸个坑,说话那得算!”
无妄有些不舍道:“师叔,你要找卦灵,跟着我们不一样找么?怎么非得走呢?”
贯藏冬道:“你们......”
洛玄川道:“是嫌我们慢吧?!毕竟杂事太多。”
贯藏冬点头道:“风云诡谲,变幻莫测,我一门心思去找卦灵,总比被杂事拖累的你们要快,对你们也有好处。”
洛玄川理解的颔首转头劝无妄道:“你师叔这真的是为你着想!”
无妄叹口气,依依不舍的望着贯藏冬道:“那你自己可要小心着些啊!要是死在了外头,我这做师侄的没处给你收尸。”
贯藏冬呸了一口道:“能不能说点中听的,你个臭小子,还是多惦记着怎么给你师父养老送终吧!走了!”说罢,抹头就走。
无妄直目送贯藏冬没了影,才跟众人一起将钟亮抬起,准备送入车中安顿。
没想到众人这一抬,一件东西由钟亮怀中掉落在地,正摔在一块石头上,啪的一下碎为几块,众人抬着钟亮一时也没去在意。直到手忙脚乱的将钟亮抬上车,无妄才出来收拾这件东西。
无妄将物件拾起细看,原来却是一块墨块,无妄将几块碎墨一一拾起,拼对在一起,只见那墨上,秀竹亭亭,枝攒几叶,不依不攀,独立于上。是一块做工十分精巧的好墨。无妄心中暗道:“这样的好墨摔成这样,待这钟大哥醒了,还不知要如何心疼。不如我将这碎墨匿了,到前面镇上寻一块差不多的好墨,换了给他,免得他气瘀刚愈,又添心疼。”心中打定主意,便将碎墨袖了,回身转回车来。
河不受见人都上了车,拽开脚步再往前行。
跑了有二十里,果然见一片繁华村镇,市货交易井然有序,全未受国君突易的影响。
河不受在集市内缓缓而行,瞧着两旁店家,没走出多远,还真就看见一间药铺,门首挂着四字一联的幌子,写着“悬壶济世”。
河不受对车内道:“有了,有了!”
无妄刚在云泥圃内看过微熏出来,听见河不受叫喊,便探头出来看,一见是间药铺,转头对洛玄川道:“玄胡,金铃子!各要多少?微熏那边要不要什么药材调养?我看她脸色过于苍白了。”
洛玄川思索半晌挥笔写了一张笺子递给无妄,无妄接过看了看,上写着:金铃子一两,玄胡一两,研末,每3钱3分包一副。当归一两,黄芪5两,切片,每副包当归2钱,黄芪1两。
无妄袖了笺子,揣上些银钱,下了车径奔药铺而来。
药铺不大,一个清秀少年站在柜里伺候着抓药,柜对面是一间小室,门上挂一副竹帘,里面是坐堂问诊的地方。
无妄来在柜前,将笺子递给少年,少年接过看了,道:“客官,别的药都可配得,唯这玄胡,没有!”
无妄愣怔道:“没有?这又不是什么难得的药材,若是当季,遍山也都生得,怎会没有?”
少年耐心解释道:“前几日本是有的。因镇中有一位陶员外,自夫人殁后,悲伤过度,患了个头疼的毛病,闻听这药解得头疼,便派人来都给抓了去,才至本铺这玄胡断了......”
话音未落,只听对面小室中有人咳嗽一声,一个老成持重的声音道:“昭儿,抓药就抓药,说的什么闲话,没有的让客官别处问问就是了。”
少年吐吐舌头道:“是!师父!”转而对无妄道:“客官,别的药还配么?”
无妄微微点点头道:“哦!配,你有的先给我配齐。”
少年拿着笺子配好药,按照笺子上写的,该磨粉的磨粉,该切片的切片,半晌功夫都弄好了,打好纸包捆扎停当交到无妄手上。无妄谢过,结算了银钱,提着药回到车上。
洛玄川接过药来一瞧道:“没玄胡?”
无妄将药铺小伙计的话重复了一遍,洛玄川道:“这一味药当不得事的,若等过了这村镇去别处寻药,又要耽搁许多时候,只怕那时这罗兄的病症,无事都要拖成有事了。”
无妄道:“实在不行,就换用其它药剂吧!”
洛玄川摇头道:“越鞠丸用药麻烦,不如金铃子散便宜。”
共夕接过给微熏的补血药,拆了一副正要去煎。听了他们说话道:“既然如此,咱们找那什么陶员外去买些那药来不就得了,大不了多使费些银钱,又有什么为难的?!”
洛玄川应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无妄探头对河不受道:“河大哥,咱们找一处姓陶府第,你留意着些。走吧!”
河不受迈着小碎步渐渐出了市集热闹处,周遭里巷尽是百姓人家,河不受左摇右晃的去寻陶府的宅第,半日也没寻见,眼瞧着日色偏西,河不受看周遭无人,遂张嘴对车内喊道:“我说,这天可暗了,我看咱们还先找地儿歇了,明日再找吧!”
无妄探出头来一看,确实天色见暗,遂道:“那就先找个僻静处歇了吧!”无妄刚要收回头来,猛地想起,自己还要寻块墨来替换罗大哥那块碎墨,看着天色,市集店铺应该尚未落板,忙冲下车来对河不受道:“河大哥,你就在这附近找地方歇息,我去市集一趟,很快回来。”
河不受问道:“干嘛去啊?一起呗!”
无妄边跑边摇手道:“不是什么要紧事,莫折腾你了!我去去就回。”
河不受抬起蹄子刨了两下地道:“那我就在这附近等你,你可快着点,这村镇看着虽不大,但四通八达的,天晚了可是不容易找。”
无妄遥回道:“晓得了!”
无妄跑回集市上,他记得那药铺左近似是有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来着,只是自己当时只顾着抓药,将墨块这事忘得死死的,这怨不得旁人,只能苦了自己的腿再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