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城中几经打探,得知崖州西面有一座铸铁山,山上盛产铜铁,更有世间罕见的矿石,而这座山头便属于南海剑宗,因这一派不仅练剑,更是精通铸剑之法。此派历时数百年风雨不倒,放眼望去,整座山上都能瞧见屋舍岩洞,气势恢宏令人始料未及。
而大门便位于山脚下,与吕长歌分别后,四人来到山门前,见两位女弟子各执一柄三尺剑镇守于此,而着装亦是一身白衣。
云遥上前一拜,双手捧着凝书掌门交来的信封:“昆仑瑶宫弟子牧云遥,求见贵派宗主剑尊前辈。”
一位女子道:“师尊闭关已久,不见客,几位请回。”
“不知剑尊前辈闭关多久?”
“这就难说了,看小师弟何时归来。”
炎钧道:“我看这所谓闭关也不过敷衍之词,早已听闻此处乃一俗世门派,只练剑术,哪里有闭关一说?”
见被拆穿,女弟子无奈答道:“不错,因本门小师弟下落不明,近一年来师尊无心见任何人。”
洛轻雪疑虑道:“不过一位普通弟子而已,怎会令前辈变成这般?”
“小师弟不仅是我们的师弟,更是师尊唯一的儿子,他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师尊自然顾不上别的。”
“原来如此。”云遥想起掌门的交代,让他尽力相助于南海剑宗,遂收起信件拱手道:“不知前辈的孩子,你们的小师弟是何样貌,我也尽力助你们一起去寻。”
“门中之事不便透露与外人,言尽于此,请几位离开。”
“何事喧哗?”就在此时,云遥等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转头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剑客从远处走来山门前。此人却并不陌生,正是昨日在城外追捕盐贩之人。
“剑衣师兄,你回来了,可有小师弟下落?”
男子摇头道:“听闻昨日城中有人见过他,可惜我回来得晚了些。剑花、剑雨,此地发生了何事?”
“这几人自称是什么瑶宫弟子,想要拜见师尊。”
“瑶宫!”剑衣大惊,转头望向几人,“昨日便觉诸位气宇不凡,不想竟是来自昆仑福地的仙家,失敬。”
“客气了。”雨蝶道。
“诸位请随我前来。”
“可是剑衣师兄,师尊吩咐过不见……”
“剑花、剑雨,你二人年纪尚小,许多事未曾听闻,‘瑶宫’这两个字对师父而言非同寻常,这几位贵客由我引见好了。”
“是。”
一路上或有白衣剑客,或有一身粗陋的匠人,但无一例外都称剑衣为师兄。听闻剑尊起居之地乃是位于山顶最高处的剑湖宫,一路上经过了数座铜像,经介绍分别是朝拜欧冶子、烛庸子、公孙冶、干将、莫邪等先古名师,此外,剑衣亦向几人诉说着有关这一派的种种。
“我们南海剑宗由师父所创,已历两百余年。师父乃是得道之人,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故而也没有传位一事。门中弟子待上数载,学成后或浪迹江湖,或另寻一地开宗立派,真正留下之人甚少。”
雨蝶道:“如此说来,剑尊前辈可谓桃李天下了。”
“也不尽然,只有真正爱剑成痴的人才会被他收为弟子,他也只教剑术和有关铸剑之法,从不教别的。”
云遥道:“贵派中人似乎都以‘剑’字开头?”
“不错。”
“不知我若在此,会是怎样一个名号……”
“剑人,这个名号怎样?”洛轻雪笑道。
“不怎么好听!”云遥脸一黑,不再言语。
来到剑湖宫前,通报后进入殿内,终于得见南海剑尊前辈。只见他白须白发,俨然一身仙风道骨,但也不难看出神色忧愁,只是勉强对着他们露出些笑意。
四人拜望后分坐于两旁与剑尊闲谈,云遥却是十分安静,自从见到剑尊的容貌,那些想不起的、怀疑的,似乎都明白了。
聊了一会儿,洛轻雪忽然问道:“前辈,听说您也曾是瑶宫弟子,不知与本派的几位长老可有渊源?说不定我们还曾听过您的名号?”
剑尊忽然沉默,云遥在对面立刻朝她挤眉弄眼,她虽不明缘由,也不再多问。就在此时,已退下的剑衣返回殿中。
“师父。”
“何事?”
“剑合师弟他……”
“不是已经逐出师门了,他还没走?”
“他说想再见您一面,给你行个礼。”
剑尊无奈道:“哎,几位稍等,我处理些门中之事。”
说罢,带着剑衣走去屋外,几人则停留在门边不远,洛轻雪问道:“方才怎么了,为何不让我问下去?我问些他的旧事才显得更亲近嘛,这样也方便你讨剑。”
“我知道,”云遥埋着头,“可那些旧事,他应该不愿提起。”
“此话怎讲?”
“因为……因为这位剑尊前辈,就是我们瑶宫上一代的玄真师伯。”
“什么!”
几人一惊,连并非瑶宫的炎钧也一面诡笑一面疑虑:“就是当年昆仑劫难前那个逃兵,那个布下巧阵骗了所有人,与美貌无双的凝心道长双宿双飞的玄真?”
“炎钧,别这么说。”云遥道。
“你确定是他?当时在幻境中我还真没在意他的样貌。”
“是他。启程前掌门说这位剑尊前辈收藏天下名剑,我与元祺师兄便有所怀疑了,如今更是可以肯定。我曾于虚谷练剑时看到他在十二尊铜人上刻下的字,对他的剑术十分敬佩,所以后来幻境中也格外记得他的模样。虽然他现在老去了很多,但我不会认错。”
几人稍缓了缓,云遥接着说道:“还有,昨日我们遇到的那个剑心。”
“剑心怎么了?”雨蝶幡然醒悟,“对了,他的名号,也是剑宗的弟子?”
“不只如此,我一直觉得他的眼神、还有他手中的剑都有些熟悉,这下也一并想起来了。剑心手里的剑,就是当年凝心师伯的佩剑,瑶池边、长亭下,骗走凝心师伯的那个夜晚,那柄剑指着玄清师伯的胸膛。还有剑心的眼神,那种孤傲、冷漠,与凝心如出一辙。”
话语间,殿外那名叫剑合的弟子长跪于地,已不记得磕了几个响头,最终缓缓起身:“师父,这是弟子最后一次这般称您,告辞了。”
剑尊道:“天高路远,好自珍重。”
几人走出屋外,雨蝶问道:“剑尊前辈,不知贵派这位剑合师兄犯了何事?怎至于要将他逐出师门?”
“是他自己想走的,不过放不下这里的人事,他从小无父无母被我收养,更是放不下我,于是我便助他一力,替他了却这些尘缘。”
“怎会如此?”
“你们看他背上的剑。”剑尊忽然抬起右手,指着正远去的那个背影,几人这才注意,那是一柄五尺重剑。
“我派弟子只用三尺剑,这五尺重剑,于常人毫无剑招可言。但他却觉得不够重量,自己去打了一柄,所以我也再无可教他的。师者传道授业,既然道不同,便也好聚好散。”
雨蝶皱起眉头:“这,似乎太过严重了。”
剑尊道:“我并非看不惯使五尺重剑之人,反而十分敬佩,甚至每每望见都自惭形秽,都不免想起一人。百兵之中我独爱剑,其实初衷实在可笑,不过是觉得剑招潇洒,能够引得美人倾慕,结一良缘。虽说最终达成所愿,可时过境迁,历经岁月流转,如今一想到那个身背重剑的人,就觉得自己这所谓剑术如同玩物丧志一般,并无多少差别。”
几人默不作声,但心中已然明了,剑尊接着道:“所以像剑合这样的人,不该一生困于剑术,而是应去往更广阔的天地。数百年来,我不知送走了多少凡尘弟子,缘来缘去,早已不会介怀,此番,我更是为他骄傲……哎,回屋去吧。”
返回殿中坐着,剑尊望向云遥道:“凝书掌门在信中说,她看到你会想起当年那个人来,还断言我亦会如此,不过只一面实在难看出什么。或许是她夸大其辞,想从我这里骗走一柄好剑也说不定。”
云遥无奈地笑了笑。
“几位就先在此小住些时日,取剑之事容我想一想,我也多年没有清点一番那些藏剑。你们的衣食住行尽管向门中弟子开口,不过这段时日恕我不能相陪,犬子一年来下落不明,崖州官府又几次请我去对付盐帮,诸事杂陈,难以顾全。”
雨蝶道:“前辈言重了,岂敢劳您大驾。”
“那,老夫就先行一步了。”
剑尊离开了大殿,几人相继起身恭送,雨蝶摇头道:“这般态度,此行我们怕是要失望了,或许随意取一柄剑来草草了之。不过他也确实憔悴,不知为何会过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