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子和索菲亚回过神来,为时已晚!
帐门被一具高瘦黑影堵住。他拉下门帘,缓步走近。满屋摇曳的油灯照着乌黑高尖帽和惨白的骷髅面具;他每走一步都带着股阴寒煞气,茕茕足音揪紧神经。王子正狐疑,忽听这魔鬼说:“狗没用了就该宰掉!你们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我就不再需要这蠢货做诱饵。为了保守我的秘密,门外所有士兵都已被我送入昏睡。”
伊利亚斯听得一呆,正想开口。黑萨满已猱身扑上、右手狼头银杖电闪出手,瞬间震飞王子手中剑;左手刚爪又已抓至王子面门前——就在一击必得之际,伊利亚斯偏头下挫,从腰间扯出先知交给他的熊骨人偶,口中咒语飞转;黑萨满“咦”了一声,身形稍滞,被王子抓住机会后仰一翻,团身滚到东胡太子死尸旁,“唰”地拔出死人腰间佩剑,复又扑上。
索菲亚此刻才反应过来,也默念移形咒侧身进击,配合伊利亚斯一左一右,两柄短剑同时刺向黑萨满要害。那恶鬼“嘿嘿”狞笑,喝声:“来得好!”拔足一点,浑身黑袍像蝙蝠展翅直贴上大帐天窗——两人一击落空、还差点伤到彼此!黑萨满瞬间落地,狼头亮银杖舞得密不透风,恰似一条银龙环绕。帐中霎时疾风呼哨,满帐油灯火苗集体鬼舞一般东倒西歪;暗黑中只听转轮磨铁般的金铁哀叫声、惨厉得似要揭开人的天灵盖!三人已翻翻滚滚斗了数十合。黑萨满嘎嘎怪笑道:“想不到两个娃娃数月不见,法力见长!”说罢突然一缩身,挥掌朝索菲娅拍去,她顿时只觉被一堵无形巨石当胸重压,气喘不出、挣扎不动!眼看便要窒息而死,伊利亚斯见状大急,拼命挥剑冲上,却被黑萨满一阵钢墙似的杖影硬封住去路。
康妮在索菲亚体内急的乱窜,她因为第一次意念魂依附他人身体,还没摸清控制别人躯壳的方法,浑身武功就是无法施展。索菲娅眼里喷出怨火,拼尽全力将短剑朝敌人掷去,黑萨满忽起歹心,一杖震开飞剑后伸手猛旋急扯,只听“咔嚓”声起竟活活扭断索菲亚左肩一条胳膊,女孩惨叫一声,立时倒地昏死过去……
伊利亚斯见状只觉胸口如遭重锤,嗓子眼泛甜涌上一股热流,他咬紧牙关,鲜血还是从鼻孔中雾状喷出!身形摇摇晃晃倒退数步——直到这时他才觉醒:原来索菲娅在他生命中,不知不觉已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长期压抑着对她的情感,最早因为父亲的专横,接着是因为托米莉亚,可托米莉亚死了,人死注定不能复生。他发现这么久支撑他完成未尽夙愿的,除了仇恨,还有索菲亚无尽的宽容……
“这就是让你们这些鼠辈软弱无力的……所谓的爱?”黑萨满停手挑衅地望着伊利亚斯,声调艰涩刺耳、充满嘲讽和侮辱。王子目呲欲裂,暴喝一声挥剑急砍——他丧失了理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早将先知的忠告抛到九霄云外。但是,黑萨满的眼窟中露出冷笑,他知道机会来了——
他只轻描淡写抬手一抓,相隔一米就已使伊利亚斯动惮不得!王子想起先知的警告:黑萨满能运用法力控制他人灵魂,对付他的唯一办法是将灵魂隐蔽起来,可一旦真情流露,魂魄就会显现……后悔已经晚了,伊利亚斯再次感到一只无形巨手牢牢扼住他咽喉、迫使他跪下去。王子双眼喷出火焰,直勾勾盯着对手,呼吸却越来越艰难。
“你死之前,我还有事要问你……”黑萨满鬼眼中划过缕光火,他嗓音雄浑有如破翁:“托米莉亚临死之前,给了你什么东西?她死后我搜遍她全身一无所获,还以为东西没带在身上;后来阿玛宗残部也被我派人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找不到任何关于宝贝的线索!她死前就只跟你亲热过,一定给过你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伊利亚斯呼吸困难,艰难地说。
黑萨满以为王子在说谎,当下手头加力对他进行肉体摧残,伊利亚斯强忍疼痛几欲昏厥。他全身虚脱仍是矢口否认。黑萨满冷笑一声:“你别逼我用读心术,那样你会死得更惨!”
康妮意念魂在索菲亚体内一阵胡乱冲撞后,终于安静下来。她告诉自己千万冷静,要救叶尔兰和伊利亚斯,非操纵索菲亚躯体不可。她想起人体运动主要靠神经系统指挥,便将意念从松果腺体逐渐向大脑其他神经末梢蔓延,忽然,她感觉到刺骨剧痛……
黑萨满带钢钩铁爪的右手,已渐渐接近王子脑门,只要指尖插入人脑,伊利亚斯心中所有的秘密都将被他读取!
“你想让我出卖我妻子,就像你当年出卖我母亲?“伊利亚斯死到临头仍毫无惧色。
对方浑身一震暂停动作,饶有兴趣地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为了权欲不仅出卖心上人,还背叛独目人兄弟和部族!”王子目呲欲裂,怒吼道。
“腾格里可怜一个快咽气的人,索性让你死个明白。我不妨告诉你——不错,我是你最小的叔叔。你养父阿尔玛斯和生父呼延别克,都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这次,轮到伊利亚斯骇异。黑萨满继续说:“我是最小的王子,按祖先规矩本该由我继承独目人王位,可你父亲和伯父经常跑到父王跟前进谗言,说我母亲是东胡公主,生出的杂种血统不纯正,有辱天神后裔高贵的姓氏!就这样,本该属于我的王位被生生夺走,宠爱我的父亲渐渐对我冷落……”
“可我母亲从没伤害过你。”伊利亚斯毫不让步。
“不错,我是有些对不起她。可成大事者,什么都可以抛弃,靠你们口中愚蠢的仁义道德和爱,根本无法一统天下。要想称霸草原,靠的是残忍和杀戮——就像你养父把你父亲推下悬崖;多年后你父亲又设计杀死他亲侄女!有趣啊,哈……哈哈……”他笑得悚然动容、声音透过天窗直冲云霄,在这死一般寂静的荒原上,如一股冤魂四处游荡。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愚蠢的血统!”黑萨满突然揭掉自己脸上面罩,露出一张黄发碧睛,却脸膛宽阔颧骨高耸的东亚式脸孔。这张脸上嘴角因激愤而轻轻跳动,像要拼命反抗什么,却说不清那假想之敌是谁?
“所以你拼死也要夺取霸业,先投靠格里芬人学习巫术,再趋炎附势巴结东胡贵族,甚至不惜残害亲人和至爱的性命?”伊利亚斯看他,眼中甚至充满一种极度的蔑视。
“不错,不过要看代价是否够分量!我从没有辱没祖先的高贵。所以我拼命学会了格里芬人的邪恶巫术,我还要把质疑我血统的人都杀干净,无论是格里芬人、独目人还是东胡人,让他们永世不得转生!”黑萨满怒吼道。
叶尔兰念头电光回闪托米丽斯女王轻启的嘴唇——“我们一直活在天国边缘,只是找不到进去的门,因为那扇门关闭在我们心里……”
“难道你杀了东胡人,独目人还有格里芬人,他们就不再是你的亲族么?你身上依然流着他们同样的血。每个人的生命都一样重,这只能由腾格里来称量。你杀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让你得到更多,相反会让你失去所有。你没有亲人、没人同情,注定会被万人唾弃和咒骂,你会永远是个游荡的恶鬼!”伊利亚斯破口大骂,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死到临头还嘴硬,交出天宫宝藏的地图,我会让你少受些苦。”黑萨满又举起钢爪,直插王子天灵盖……
顷刻之间,两人只听对面桌上的数盏油灯“噗”地被风吹灭,似有人为!黑萨满一惊扭头回顾却不见来人,正自蹊跷,地上昏死的索菲亚突然飞身弹起斜冲而来,身躯凭空扭转灵若玄鸟,电光火石已飞到两人跟前——索菲娅飞起一脚直踢黑萨满胸腹,巫师冷哼一声伸手一把抓住,正自得意,忽见她背后右臂急扫,一口雪亮短剑横劈而至,这正是康妮家传绝学游龙剑的绝招,此时黑萨满一手抓腿,一手扼住王子脖颈,居然毫无余力抵抗!
隐隐“噗嗤”一声,黑萨满人头齐颈滑落,似断了秧的南瓜,咕噜噜一溜烟滚至王子脚边。那人头还未断气,嘶哑着破锣般的尖叫,对王子说出句邪恶至极的诅咒:“宝藏现世之日,就是我亡魂复活之时……”转眼巫师整个身躯迅速绷紧、干瘪、几乎萎缩成一具枯黄的木乃伊!
伊利亚斯顾不得多想,转身抱起地上的索菲亚,紧紧搂在怀中,急切唤着——少女身躯一阵抽搐,似乎失血过多,一睁眼又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转,是个夏日的午后。和风被青翠山黛漂染成淡绿色,仿佛万物苏生。两人又已回到三道海子附近王子母亲曾藏身的山洞。伊利亚斯就守在她身边,露出一丝久违的微笑。
“你大仇已报,以后怎么办?”她想了会,怯怯地问。
“由生到死,再从死到生,这些日子你始终陪我走过。我想过了,人生短如一年的春夏,转瞬就会衰老。剩下的日子,我想让更多的人脱离苦海,而不是一死了之。”
“那你想去哪里?”索菲亚忍痛晃悠着爬起来,眼里明艳乍现。
“我打算明早带你南下,找回失散的独目人游牧百姓,到南方腾格里山去,寻找一片新的家园!”
那天下午,他们两人举行了一个简单仪式,王子将随身珍藏的托米莉亚衣物和佩剑,殓入一个衣冠冢。祭奠之后,伊利亚斯默默请求托米莉亚原谅自己后半生照顾残疾的索菲亚,并祈祷爱人的灵魂来世平安,直到永远。他抬头望天,喃喃问道:“Jane,我这样做你可满意么?”
翻卷的阴云被一阵风吹裂,太阳明晃晃抚摸着伊利亚斯头顶,他仰天追忆托米莉亚在云端微笑……
叶尔兰暗暗轻叹一声,他知道,自己和康妮都该走了。
这天是九月中旬,阿尔泰山迎来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降雪。雪虽不大,却足够让康妮感受到“胡天八月即飞雪”的苦寒和美丽。她刚经受KaraKam的无情责骂和恐吓,就被若望和兰木扎布围住,急切打探两人的侦查见闻。
听完详情,兰木扎布叫苦道:“弄了半天,乌恩被杀的原因还是没搞清楚啊!”
“当时情势紧迫,谁也没来得及深入追问。”叶尔兰无奈摇头。
“不!我们大概能猜到一二:其一,伊利亚斯时代的黑萨满只是在利用东胡势力自谋私利,全部心思是想弄清某个关于什么天宫宝藏的秘密,他的意念亡魂控制叶尔兰刺杀乌恩,也许是怕宝藏落入乌恩手里;其二,袭击我们的很可能是乌恩家族的杀手,他们一定是想阻止我们发现某些秘密……”若望可怕的逻辑又开始运转。
“凶手亡灵为何要等到千年之后才动手?”兰木扎布仍然困惑。
“也许宝藏线索被发现仅是最近的事,因为黑萨满临死前的诅咒就是:宝藏现身之日,就是我亡魂复活之时!”若望假设。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昨天才接到蒙格利亚国警方的新情报——说最近才查清楚乌恩过去一直在从事欧亚地区的文物盗掘和地下走私活动。就在乌恩被杀之前,还曾与我国新疆境内某个文物贩卖组织接过头,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大概就在新疆!”兰木扎布及时提供了一条新线索。
“你没发现么?无论古今,邪恶势力的作案动机当中,都有唯一的相同交汇点……”若望接着提示。
“宝藏!”兰木扎布恍然大悟。
“正确!这案子一开始我们就全弄错了,这根本不是一起仇杀,而是一场残酷的寻宝比赛。而且更重要的是,关键线索似乎就掌握在我们在场某一个人手中!”若望扫眼环视每一个人,眼里的光刺似要把大家都扎出漏洞。
“那线索……是啥么?咱们除了一根破烂青铜箭,啥也没有啊。”只有巴雅尔还一副浑然不觉的憨态。
“你等等……我想起什么……”康妮突然揉着额头拼命回忆。很快她眼睛一亮:“我在索菲亚体内时,曾浏览了她脑中所有记忆,我记得托米莉亚遇害的那天夜晚曾对索菲亚交代——务必要把青铜箭交给王子,再让他剖开凶手真相!”
“剖开……真相?”若望反复咀嚼这句话。
“快取箭来!”兰木扎布从车厢锁柜里取出精心保护的证物,第一次拔掉箭头,往木头箭杆横截面一看,大叫一声:“果然在这儿!”
众人围拢过来,只见箭杆头部有个细细的圆孔,原本被蜡封住,一捏之下暴露出来。兰木扎布取来军刀,极小心地慢慢剖开它,从里面赫然落出一小卷薄如蝉翼的丝绢——原来这箭杆一直都是中空的,竟然是个穿越千年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