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公府位于屯留城城北荒凉偏僻处。说是府,其实只是一座砖木结构业已破旧的四合院,院墙几近倾塌,正房住着静公夫妇和侍婢,左侧厢房住着几个年老的侍卫和管家以及厨师,右侧厢房则是厨房和储物室以及马厩。打从记事的时候起,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爷爷都会带着项颂去静公府送药草。
每次项颂跟着爷爷去送药草,总能看到静公坐在廊下专注地弹琴,琴声高雅悠扬,却又充满悲伤和无奈。尽管自始自终静公都没有抬起头来看祖孙俩一眼,可项颂总觉得有一双饱含柔情的眼睛在默默地关注着自己。虽然从未和静公讲过一句话,但项颂打心眼里喜欢他。
将带来的药草交给管家之后,祖孙俩便被带到厨房用餐,那年老的厨师每次都会给项颂端来一碗好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项颂风卷残云般地将那碗菜吃光,再不声不响地将碗拿走。每个季度,祖孙俩都会得到静公府送的一套衣服和一双鞋子。是以祖孙俩虽然贫穷,穿着倒也干净整洁。
静公府一向是项颂喜欢去的地方,此刻听爷爷说吃完饭要去送药草,项颂三口两口就把碗里那点炒豆渣扫进了嘴里,起身到院子里去准备药草。三年不见静公,项颂还真的有些想念他。
三年不见,静公的两鬓竟然变得有些斑白,听到脚步声响,竟破天荒地停止弹琴抬起了头,在看到项颂的瞬间,原本暗淡无神的目光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在项颂身上略为一扫,又低下了头开始抚琴,这次琴声清越,似乎是在为项颂的安然归来而作贺。自三家分晋,周天子册封晋国三位卿大夫韩虔、赵籍、魏斯为诸侯,曾经雄霸一方的晋国已名存实亡,身为晋侯的晋静公,已经淡出了昔日国民的视野,苟延残喘,委实没有高兴的理由。
“这把短剑是静公让我转赠给小颂的!”临出门前,管家胥黎匆匆赶来,将一把带鞘的短剑递给了项颂,嘱咐道,“防身之用,休伤无辜之人。”
“多谢静公赏赐!”项颂收好短剑,朝静公所坐位置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又朝胥黎道了一声谢,这才背起药篓和项潜一起走出了静公府。
项潜带着项颂走出静公府大门约莫百余步,就听车轮轰轰,马蹄得得,一队兵马飞驰而来,瞬间就将静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祖孙俩也被逼回到了静公府门前。在退回到静公府前的过程中,项潜悄悄地把项颂背上的背篓解下提在自己手中。
“站住!”门前守卫见兵马逼近,怒喝一声,拨出了身上的佩刀,可话音未完,就被一箭射倒在地。
“叫俱酒出来,免你等一死!”大门前的兵马突然向两边分开,只见一员武将高车驷马,横戈而来。
“韩玘,你兵临晋侯府,想要造反吗?”大门开处,走出了管家胥黎,满脸冰霜。
“丧家之犬,有何资格和我说话?”韩玘冷笑一声,高声道,“本将奉韩侯令恭请晋侯赴宴,再不出来,休怪我无礼了!”
“放肆!”胥黎终于忍耐不住,怒喝一声,不顾单身一人寡不敌众,抬脚就要向韩玘冲去,却被身后一人拉住。
“静公!”胥黎回头一看,见是静公,吃了一惊。
“不要冲动!”静公说着,松开了拉着胥黎衣服的手,平静地望着韩玘,道,“你放他们一条生路,我跟你走!”
晋静公俱酒约莫四十岁左右,身长玉立,丰神朗朗,面目极是清俊,此刻正目光炯炯地望着韩玘。
项颂虽说常去静公府,但还是第一次看清静公的长相,只觉倍感亲切,同时见静公临危不惧,更是大为折服,眼见韩玘气势汹汹似欲对静公不利,一颗心不由得悬在了半空,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水,紧握着项颂手掌的项潜发觉了异样,扫了项颂一眼,意示他不可冲动。
“好,我就答应你!”韩玘招了招手,一乘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了韩玘的马车旁边。
“俱酒一日不死,韩、赵、魏三侯一日不得安宁。”静公的目光缓缓在众人身上扫过,在和项颂四目相接的刹那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似乎是在作最后的诀别,“好吧,我今日就如他们所愿,只求他们能善待黎明百姓!”说着,手腕一翻,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项颂只觉头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世界似乎刹那间变得寂静无声,跟着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静公!”接着是宝剑出鞘的声音。
“杀!”韩玘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手一挥,周围的兵士立时拨刀出鞘,冲向了静公府,整个静公府立时乱作一团,到处是刀剑声和哀号声。
封神时代之后,世俗间为帝王卖命的修士也为数不少,但大多都在筑基期以下,筑基期以上的犹如凤毛麟角,实难找寻,是以,绝大部分兵士都是不能修炼的世俗之人,凭借世俗武功和蛮力上阵搏杀。
项颂虽说气海受损无法聚气,但毕竟已达炼气一层,已然踏入修仙之门,加之在上古洞天中勤学苦练了三年,一套凌波微步已练得出神入化,见那些兵士挥刀朝自己和爷爷杀来,不及多想,迈起凌波微步,施展天山折梅手,将冲上来的兵士手中的兵器全部夺下,再补上一指,封了穴道,让其不得动弹。
项颂左一转右一旋,片刻之间将就周围兵士穴位封住,夺下兵器丢到地上,眼见爷爷已无危险,忙跑了过去将静公扶起,只见静公双目圆睁,已然气绝。
“安息吧,静公!”项颂用手轻轻一扫,合拢了静公的双眼,将他放到地上,站起身来,只见韩玘已骑在马上,横戈而立,而静公府内,已寂静无声,那些杀戮的兵士,已团团将自己和爷爷围住。
“你是何人,敢来扰乱本将公干?”韩玘手中铁戈遥指项颂。
“犯上作乱之人,不配知道爷爷的姓名!”项颂见面前地上有一杆长枪,脚一勾,将长枪勾起,抓在手中,“过来受死吧!”
“你找死!”韩玘闻言,怒火中烧,催动跨下战马,朝项颂奔了过来。
“哈哈哈哈!”项颂突然仰天大笑,双手一抖,只见梨花点点,直奔韩玘面门,接着右手一引,长枪凌空飞去,身子跟着一转,一个倒踩三叠云,脚尖在马鞍上一点,左手握住剑鞘,右手将静公所送的短剑一拔,只听“噗”的一声,一股鲜血喷向空中,韩玘身子一歪,栽下马来。
项颂投枪、转身、倒踩三叠云、拔剑、回鞘,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韩玘一栽下马来,项颂立即凌空一个铁板桥,右手一探,将飞掠而过的长枪抓在手中,身子一挺,坐到了马鞍上,双腿一夹,横枪跃马,手中长枪往地下一杵,威风凛凛地喝道:“不怕死的,放马过来!”
众兵士见项颂一剑将韩玘斩于马下,都是大吃一惊:那韩玘已达炼气二层,在战场上威武凶猛,有万夫不挡之勇,深得韩昭侯喜爱,而项颂,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似乎还未能凝气,只凭一招世俗的倒踩三叠云轻功,居然就那么轻轻巧巧地将之斩杀于马下。
最让人气愤的是,一个未能凝气的世俗之人,凭一招世俗的轻功碰巧将一名炼气二层的名将斩杀之后,竟敢横枪跃马叫阵单挑,真是莫大的侮辱。
项颂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大喝:“狂妄小子,我来敌你!”
“得、得”声中,一员银袍小将横枪跃马直取项颂,正是在十字街头用灌汤包砸项颂的锦袍少年,屯留城城主申公豹的小儿子申小虎。
蹄声“得、得”,申小虎跃马横枪直取项颂,胯下马风驰电掣,手中枪如白蛇吐信,对准项颂胸口直刺而来。一个炼气三层的修士,刺不死你一个未凝气的世俗之人?
谁来敌你?我来敌你!
项颂单枪匹马,气定神闲,右手扶着的长枪杵在地上,左手握着腰侧的剑鞘,似乎象吓呆了一般,双眼定定望着申小虎举枪朝自己奔来,心里低低地唤了声“静公”,眼眶一红,两颗热泪悄然滑落。
眼看申小虎银光闪闪的长枪刺到,相距胸口不过数寸,项颂左手这才轻轻一抬,剑鞘靠在了申小虎刺来的枪杆上,将枪尖格开,右手松开长枪,握住剑柄轻轻一拉,只听“唰”的一声,寒光四射,短剑被拉出尺许,紧接着就见申小虎紧握枪杆的左手自动送上前来,鲜血飞溅,四根手指已齐齐掉落在地。
项颂不依不饶,右手稍一用力,“唰”地一声,将短剑送回剑鞘,反手一抓,一把揪住申小虎胸口衣服,腰一挺,将申小虎凌空举起,朝地面用力摔去,甫一脱手,杵在地上的长枪早已拔起,枪尖落处,已抵住了正要挺身而起的申小虎咽喉。
“要死,还是要活?”项颂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