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白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看着眼前的溪水,他直接穿着草鞋趟了进去。
俞白仙捉了那么多次鱼,自己也摸出来一套经验。
一般来说,水草丰美的地方,会有很多小鱼小虾。但若是要捉大鱼,须得到那水流稍微湍急的地方。
他自己琢磨的结果是,小鱼小虾都只能吃水草,而大鱼则吃这些小鱼小虾,但是那些小鱼体型小,游的快,而且非常灵活。大鱼体型大,有时候反而追不上小鱼。
这些大鱼,在水流湍急的地方,因为体型,它们受到的水流影响较小。而那些小鱼则会因为自己体型小,而容易被水流影响,导致他们游得不快,或者保持不了稳定。最终被那些守株待兔的大鱼给吃掉。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如果要是条鱼,那会是条什么鱼呢?每当想到这里,他都会自嘲一笑。
也许自己就是条咸鱼罢了,连下水都做不到。只能晾在竹竿上,等着被吃而已。
是啊,可能在母亲离世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变成一条咸鱼了。
月明星稀,看着远方发红的天际,俞白仙不由奇怪。
“平常这个时候,太阳应该还有一会才出来吧。今儿怎么这么快?”
抛开其他想法,俞白仙拿着鱼叉,选了个好地方。今天他得加快速度了,否则会去都赶不上早市了。
厉云,赵成羽一众人看着眼前的巨大树桩,那粗壮的根须不知有多长,直接顶着这巨大树桩离开了天池水面。
其中两根尤为粗壮的根须之间,一层薄膜似的波纹在空中矗立。仿佛一层由水形成的门帘一般。
厉云一脸跃跃之色,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些什么。
而那不嗔和尚,倒是一脸镇静,眼神不时看向那手持阵盘的柳宣仪,像是长在嘴上的微笑,此时弧度稍稍减小。
赵成羽看着眼前水帘似的波纹,不知何时,他已经将那翠绿短笛握在手中。没有回头,他看着那波纹,郑重道:
“师弟,还有二位师妹,随我破开屏障!”
话罢,这赵成羽率先向那屏障冲去,身后三人闻言紧跟其后。
看着四人一同去往那屏障之处,不嗔此时也停止转动佛珠。
双手拇指相对,四指指尖相靠。腰间戒刀不知何时已经倒放在不嗔双臂臂弯之处。
口中默诵经文,随着不嗔的诵读,这其周围几丈之内,隐约有钟鼓鸣奏之声。
厉云看着不嗔,心中知晓这不嗔和尚的‘梵音种’虽然厉害,可其缺点也非常明显,那就是准备时间有些长。
所以这招,不嗔用的极少,而常人听说的也就更少了。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当年他家老头子曾偶然见识过一位白衣僧人施展此招。对其评价是,虽说准备时间冗长,但其展现出来的威力,确实很强。
能够被他那眼高于顶的老头子夸赞的招式,厉云连想都不用想,都觉得会很恐怖。
至于他为啥知道这不嗔和尚会这一招,那是因为他花钱了。
花钱从那个号称‘万物皆知其根本’的星罗楼里买的。
再看那赵成羽四人,随着那柳宣仪按住阵盘各点的手指一扣一转。
一阵清风自四人中间骤然吹起。四人借着这股风力,身形骤然变轻。原本只能被局限在地面之上的四人,竟然飞了起来。
柳宣仪在中掌阵,赵成羽在前,朗青,郭玉一刀一剑,一左一右,交相呼应。
一阵凄婉的笛声幽幽响起,幽幽切切,戚戚缠缠,若那期盼游子归乡的泣诉。若那深夜时分躲藏在被子里的低语,盼望着远去的丈夫早早归来。
凄婉哀绝,若一道道锥心利剑,直入人心。这凄绝之声盘桓不定,化作丝丝缕缕的细线丝雨,直拍向那水帘屏障。
而郭玉和朗青的一刀一剑,若雷霆闪电,一左一右,顺着音律雨丝,一同轰向那水帘屏障。
风起,雨来,雷鸣,电闪
四个人组成的这阵势,犹如天威临世,誓要毁灭眼前的这道纤薄屏障!
一旁的厉云此时见到这阵势,原本有些玩世不恭的神色,也收敛起来。
一旁的危莲也被这惊天威势迫的连连后退。
“少...少主,对方几人看起来最多也才接近千钧之力的实力,为何这一招威势如此恐怖?看样子已经远超千钧之力,直追万钧之力了。”
厉云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的说:
“五峰山的看家本领,天威阵势,能不厉害嘛,人家靠这个吃饭的。”
厉云摸了摸下巴,又道:
“不过呢...这天威阵势,明明应该三人成阵,五人成势。这几个家伙,才四个人,就已经能成势了。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了他们。
就是不知道,这四人若是再加上一个云势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啧啧...真是好奇啊。”
磅礴天威之下,天池池水翻涌如浪,那屹立在池水之上的巨大木桩也是千疮百孔。
可那层薄如蝉翼的水帘屏障却如同水打湖面,只是激起层层涟漪。却丝毫不见消解的痕迹。
那赵成羽见此状况眉头紧锁,不由变换曲调。
原本凄婉哀绝的曲调,骤然之间转为高亢激昂。原本犹如缠绵细雨,直透人心的雨势。
此时犹如铁血进军的号角,吹出了战场之上马革裹尸,金铁交鸣,也奏出了那将领慷慨赴死,将士悍不畏死的壮丽气概!
缠绵细雨化作****
可就算如此,也只是让那水帘屏障的涟漪变多了起来。并没有要消解的迹象。
此时,位于阵中的柳宣仪已然是满头汗水。扣盖着阵盘的右手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她是风势,是天威阵势的基石,所以她的消耗也是最大的。此时,他们的天威阵势由细雨势转化为暴雨势。
原本作为天威阵势基石的她,也应该顺带转柔风势为狂风势。可本她的实力本就是几人之中最弱的,原本对敌他们只要用出柔风细雨势便可。
可现在,赵成羽转细雨势为暴雨势,这中间的消耗成倍增长。她连柔风势都已经快坚持不住了,更别说狂风势了。
位于阵前的赵成羽看不见背后的柳宣仪,但就在柳宣仪身侧的郭玉看得到。
她见柳宣仪如此状态,那还不知其中问题,赶紧束音成线。
“赵师兄,停手,宣仪师妹撑不住了。”
赵成羽闻言,扭头一看,柳宣仪此时已然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了,只是右手还牢牢按着阵盘阵位。
赵成羽连忙收缓招式。而本就快坚持不住的柳宣仪,此时也彻底坚持不住了。
风势渐弱,几人缓缓落地。
面色苍白的柳宣仪一个不稳,就要摔倒,郭玉连将她扶起,伸手探了探脉象。对赵成羽说:
“没什么问题,只是消耗过度了,修养一阵即可。”
赵成羽这才放下心来。扭头看了眼那屹立在天池中间的水帘屏障,有些奇怪道:
“不应该啊,按照师祖所言,这屏障不该如此难以破除啊。以我们的实力破开屏障应该绰绰有余,可这屏障却未见有什么损耗。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边的不嗔还在准备那‘梵音种’,此时他身边的钟鼓鸣奏之声越来越大,可那范围却越来越小,像是有股力量正在收拢这股钟鼓鸣奏之声一般。
而厉云则也是低头沉思,刚刚赵成羽几人的天威阵势他也看到了。按理说应该足够破开那水帘屏障才对。为何直至消耗到虚脱,都未能让那水帘屏障根基动摇。
正在低头沉思的厉云,此时没有发现,一旁的危莲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而那早已被召唤出来的幽蛇,此时像是感应到什么,巨大头颅望向小桃村方向,蛇信吞吐间,似是有恶涎流出。
俞白仙看着鱼篓里蹦跶的几条肥美鲜鱼,抹了抹头上的水渍。起身扭了扭腰,为了这几条鱼,他愣是弓着腰在那水窝子里泡了半天。
“啧,太少了,最多才值一两银子。”
从岸上竹篓里拿出水袋,痛饮几口之后,拍了拍有些酸涩的腰杆子。
他准备换个地方再捞几条。
正在此时,不远处山坡之上有四个人影举着火把跑了下来,有两个身形有些熟悉。
俞白仙借着他们手中的火光定睛一看,其中两个正是那天在茶馆之内的彭石和姜野二人。
俞白仙拉了拉头顶斗笠,他不想与这二人有所交集。
不过那四人好似专心赶路去了,加之天色又暗。并没注意到溪边的俞白仙。
只是在他们即将跑过此处之时,其中一个身形稍显瘦弱的汉子,脚下一滑,栽了个跟头,火把也滚落到溪水里去了。但那前头三人并未理睬他,一个个玩了命的往前跑。
那汉子爬起身来,腿似乎扭伤了,只能一瘸一拐的往前走。眼见与那之前三人距离越拉越远。那瘦弱汉子连忙奋力高呼:
“彭石!你先到了记得帮我看看我老娘和我儿子,她年纪大了,带着孙子,走不动路”
只不过之前那三个人早已经跑的没影了,那里还听得到他的话。
那瘦弱汉子连喊了好几声,在这寂静的山林之中,回音阵阵,但那前头三人早已跑远,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喊。
只见那汉子,拖着受伤的腿,一个劲的往前走。可没走多大会,似乎是体力不行了。靠在身旁的树干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手在脸上抹来抹去。
俞白仙不想管闲事,拉低了斗笠,提着鱼篓,准备换个地方捉鱼。
正巧那瘦弱汉子借着微弱星光,看见了提着鱼篓走在溪边的俞白仙,连忙高喊到:
“兄弟,兄弟,你过来一下,麻烦你帮我个忙。”
俞白仙装作没听见,继续沿着溪水行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人与自己非亲非故,帮了他谁知道会不会惹得一身腥。而且自己还有正事要办,没时间跟这家伙耗。
见俞白仙要走,那汉子急了,也不管声音是否嘶哑。大声喊到:
“兄弟,壮士,大侠,我求求你你别走,我可以把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你,只求你帮我一个忙。求你了,求你了...”
说道最后,那汉子有些嘶哑的嗓音已然是带上了哭腔。
而正沿着溪水往前走的俞白仙,听到那句把值钱的东西都给自己,不禁有些心动。
听听看,如果钱合适要帮的忙不大,自己帮一下算了,说不准比自己捉鱼要来的快得多。
那汉子见俞白仙停下前行的脚步,缓缓的向自己走来。连忙双手浑身上下的乱摸,把自己身上仅有的那三两银子掏了出来。
当俞白仙走到他跟前,才发现这家伙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什么事能让一个精壮汉子哭成这样。
那汉子见俞白仙走进,连忙将手上的三两银子双手捧送给他。断断续续的说:
“兄弟,我现在腿脚受伤,没办法尽快回去。
麻烦你帮我到前面小桃村,安泰街的溪水巷里找到第二扇门,把里面的老太太和小婴孩救出来。
那是我老娘和我儿子,她年纪大了,走不动路,一直待在房里,会被活活烧死的。我求你一定要把她救出来!求你了...我身上现在就这么三两银子,等我回到家后,你要是把她救出来了,我..我会再多给你十两银子,不,不,多给你二十两银子!”
俞白仙颠了颠手上的三两银子,问道:
“你不是在山上嘛?你怎么知道你家失火了?”
那汉子连忙道:
“哪里是我家失火啊,是我们整个小桃村都是失火了!之前我们四个约好一同来山上想捉些野味回去吃。那曾想刚刚在山腰那一块的时候,瞧见我们小桃村整个都失火了。我那三个朋友,都忙着回家查看情况去了。毕竟他们的爹娘孩子都在家里,去晚点,怕是人都见不着了。”
原本还在把玩手中银子的俞白仙听到这句话,心头一跳,双手捏住那瘦弱汉子的双肩,质问道:
“小桃村失火了?!”
瘦弱汉子闻言,连连点头
“火光冲天,我们在山腰上看的真真切切。”
还未等那瘦弱汉子反应过来,俞白仙已经跑远了。
看着手中俞白仙又塞回到自己手中的三两银子。
那瘦弱汉子举起拳头狠狠的砸了砸自己的伤腿,似是在怨它不争气。而后牙关紧咬,双手合十,对着夜色繁星,连连祈祷。
“一定要平安,儿子还没尽孝呢,千万不要出事,一定要平安啊!”
一边念叨,一边一瘸一拐的向小桃村方向走去。
这条山路俞白仙简直太熟悉了,一路飞奔。为了速度更快,他连竹篓背篓都没拿。
但由于天色实在太暗,而他又没有照明火折子或者火把。一路上跌跌撞撞有好几次差点栽了跟头。
虽然身上没受伤,但脚上的草鞋,在奔跑的过程中已经烂掉了。现在的他基本相当于光脚在这荆棘遍地的山路上奔跑。一双脚早已经鲜血淋漓。
俞白仙一边跑,一边魔怔似的念叨:
“有护身符,没事的,一定没事的,那道人跟我说过了的,一定没事的”
当他来到康隆街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发疯似的往轱辘巷奔去。
浓烟滚滚,火光灼人。所见之处,几乎都是火光冲天。
地面之上有拖行的血迹。在火焰的高温下,早已凝固。
当他穿过天桥时,他发现这边的很多房屋,都已经被烧的只剩几根烧成黑炭的梁柱还屹立房屋的废墟之上。
福泰街的火焰已经接近尾声。
俞白仙不敢再看,只是拼了命的往前跑,往轱辘巷跑。
要问俞白仙此生见过最让他感到恐惧的画面是什么。那一定就是已经烧成一片黑灰的轱辘巷了。
轱辘巷平日里自己最为熟悉的灰砖青苔,已经没了,只留下一片漆黑残骸。
来到这里,俞白仙的双脚已经没了知觉。
只是痴呆似的往轱辘巷里走去。
走过他住的地方时,他只是转头轻轻的看了一眼。
而后又往前。
走到了那个前两天还在里面喝过热汤的房子跟前。
门已经烧没了,里面只剩一堆灰烬。
他往里走,眼睛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在仍有余温的黑炭堆里乱刨。
刨着刨着,他眼中忽然燃起一丝光亮。口中喃喃道:
“她说今天要走的,说今天早上赶早走的,她一定走了,她肯定是走了!对,老付...老付的马车!”
他向外跑去,跑向安泰街。
老付住在安泰街,之前他们还打过交道,俞白仙觉得这个人挺好。至少,每次见他,都会朝他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