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家乡疫情形势严峻,绘画女教师便一直羁留在女婿家中,女儿走后,丈夫和儿子也相继离世,从此她便有些厌世了。本来女婿还是挺照顾她的,但不知是哪个邻居闲言碎语,说是这个女人命硬,命数妨害人这才导致自己家人相继离去。
闲言碎语本不打紧,但要命的是听者有心,女婿因为照顾这个命苦的丈母娘承受了极大的生活压力和心里负担。接连的重击让丈母娘伤心欲绝,对生活的绝望让她开始绝食,直至虚弱无力,卧榻难起,这时候女婿更是要花时间心力照顾她了。
当绘画女教师每日躺在床上,每日对着女婿家的房顶胡言乱语,终于让幻想占据了她意识的主体,她的精神状况出现了问题,开始变得疯疯癫癫。这也成为了摧垮女婿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本来为人老实的女婿再也受不了自己的丈母娘,妻子去世后本就所剩无几的情分更是消耗殆尽。
“既然你每天都嚷着寻死,既然你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了任何牵挂,那我就送你一程吧。”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在妻子的坟墓旁,女婿一抔抔黄土盖在了丈母娘的棺材上,棺材里是还未气绝的绘画女教师,带着她无尽的幻想和过往的追忆,一同湮灭在了黑暗里。
陈司明没有继续讲绘画女教师的遭遇,没有提她如何渡过封闭在地下多长时间,也没有提她如何从棺材里出来。但是他补充了一句:“那名绘画教师丈夫和儿子感染的疾病就是新冠,还有她喜欢吃西红柿打卤面。”
老徐自然知道陈司明一直在讲述着村大队招待所的那名有些疯癫的老妇人,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老妇人有这么凄惨的遭遇,更不可能想到竟然会有人这么狠心大埋活人!
老徐听着电话里的骇人听闻的叙述,只觉得要把那个狠心女婿抓起来揍一顿,然后扔到监狱里判个无期才好。心中气愤之余,老徐也也感到很疑惑,为什么在地里那妇人见到陈司明的时候忽然变得十分紧张,陈司明又是如何知道她如此详细的身世和遭遇的?
“老徐,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能知道这么多?”没等老徐发问,陈司明自己先决定释疑。
“是的,我前脚离开招待所,看她那状况,不是一碗西红柿打卤面就能让她能吐露这么多心声的。”老徐沉声应道。
“不用猜了,这名老妇人的女婿是我弟弟。我刚才已经报案了。”陈司明嗓音发颤,他似乎困在了极大的心里纠结中,他跟老徐的这番话无疑是把自己的弟弟送进了监狱,某种意义上讲是断送了弟弟的后半生。
陈司明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老徐怔怔地对着碗里的面汤,心中泛起汹涌的波澜。人生百态,要经历多少痛楚才能完整地度过这几十年,好在世界上有很多人,有很多痛苦的事情会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但总也有那么一小拨人受的难处更多更大些,遭遇的痛楚也多过其他人。老徐不想成为那一小拨人,自身的难处就够受了,更多更大的难处最好还是不要亲自体会了。
说到底,这名老妇人的难处还是在疫情重压下的世间百态之一,如果没有疫情,他的丈夫和儿子还健在,她的人生将是另一番风景,绝不至于沦落到被女婿活埋,不至于大冬天在乡野田间蜷缩一角受冻挨饿。
怪不得老妇人见到裹着防护服的陈司明时忽然变得那么激动,她胡乱砸扔物件其实也是针对陈司明吧,可能那一刻老妇人把陈司明认成了自己的女婿。知道听到陈司明说西红柿打卤面才安静下来,大概是声音不同,或者是因为陈司明话语中的关心不同于女婿。这样,一切就说通了,老徐躺在床上,闭眼思索着这一切,脑子逐渐昏沉睡去。
深冬的夜,冰冷透骨,月光洒在乡野间皑皑白雪上,清凉的光铺满大地。一个枯瘦的身影,在雪地上摇晃,哪来的苦命人,要到哪去。吆喝一声,搁下一碗西红柿打卤面,还投下两个冷硬的馒头,我可恶的施舍,你沙哑地道谢。伴着点点亮光,捧着厚重的赏赐,笑着离去,隐在茫茫的黑夜。走过,背后有我,狂风乍起,冰雪凌空!
老徐一个人站在风雪夜中,无尽的寒冷侵入他的身躯,眼前一名老妇人不停地在视力尽头徘徊,手中端着自己施舍的西红柿打卤面和两个硬馒头。老徐的泪水在风雪中结成了两道冰柱挂在脸庞上,为什么世界这么冰冷,疫情之下,有多少人完整的生活被打的支离破碎!
老徐睁开眼睛时,妻子已经把碗筷都收拾停当了。
“你倒是吃饱了,不知道儿子在县医院里能不能吃到碗西红柿打卤面呢?”王雅丹重重地擦着桌子,盯着桌面闷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