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锋一行三人变换方向朝着位于枉死城中心的往生台而去,期间依然有路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柳锋不以为然,依然面色自如的向前走着。
旁边的陈延武却摇了摇头,急忙劝慰。
“柳锋兄弟,你的事在这枉死城內已经传开了,大家也是好奇而已。”
“毕竟这样的事不是常常发生,尤其是挂职鬼修回阳复仇。你不要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切勿冲动再惹事非。”
“陈大哥放心,我有分寸。”柳锋目不斜视。
“嗯,这样就好。我还真怕你一时忍不住再大闹一场。”
“血盆苦界虽然凶险却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你再于这枉死城內大闹,到时候数罪并罚必死无疑。”
“哎……说起来但凡回阳复仇的鬼修最后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哦?这是为什么?”柳锋疑惑的问道。
“前尘事,前尘断。入了地界的魂魄必须同身前过往斩断因果,前面自有新的轮回等待着。”
“若已成为鬼修却回返人界寻旧仇造杀孽,那最后的下场不是被捉住后打到魂飞魄散就是于狱界內被其他鬼修吞噬炼化。”
“所以说,这样的事是被上面明令禁止的,这也是为了地人两界的稳定考虑。像你这样屠戮了百余凡人被打入血盆苦界,在我看来是必死之局啊。”
陈延武看着柳锋,惋惜的摇了摇头。
……
气氛凝固下来。
另一边那个一路上没说话的鬼吏阴阳怪气的开口了。
“与他说这么多做甚?一个必死之人需要知道那么多吗?”
柳锋扭过头神色平静的看着他,眼中古井无波。
武兴此时感觉心头无名火起。
柳锋的眼神让他怒火中烧。
那是一种不在一个级别的蔑视。
“陈大哥,那他们就不会逃吗?总比被捉住打死好吧?”
柳锋没有理会武兴,侧头向陈延武问道。
“哼!逃?你还真是天真!”武兴讥讽着说。
陈延武见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态势,怕柳锋冲动,急忙打圆场,接过了话头。
“确实,想要逃很难。这点武兴没有夸大其词。”
“我们鬼修无法长久的留在人界,最后终归是要返回地界的。在地府的通缉之下,想要躲藏可以说难如登天。”
“最后的结局就是,要么被捉住,要么整日东躲西藏当一名魂匪。除非……”
“除非什么?”柳锋问道。
“除非达到明王境,这样鬼身凝实相当于有了肉身,再加上修为高绝,也就可以长久的留在人界了。这也是‘明王’这个境界的由来。”。
陈延武双目放光,神色向往。
“明王境么?那又是何等神妙的境界……”柳锋喃喃地轻声自语。
“嘁,就你还妄图觊觎明王境?一个将死之人而已,也意图达到鬼帅大人们的境界?”一旁的武兴出言嘲讽。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怨不得你始终只能在最底层仰望那些大人们。”柳锋反击,言辞犀利。
“哼!那也比某些将死的半大小鬼强。”
“我虽年纪不大,路却早已走在你前方,朝闻道,夕死可矣。你空活这么多岁月,怕不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你……”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快到往生台了,别让其他司的人看了笑话。”陈延武当着和事佬。
“哼!”
两人都是一声冷哼。
……
一座巨大的圆形高台矗立在城市中央,高有约莫丈许,方圆也有五十丈。整座高台散发着莹莹的白色光华,看样子是由不知名的白色玉石打造,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高台被均匀的划分成三块区域,其中一块光华最盛,浓郁的白光已经快要形成雾气一般。
剩下的两块区域一块只是发出微弱的白光,而另一块则发出几乎不可见的淡淡红光。
在三块区域的边缘各有三道阶梯连接着高台与地面。
此时有约莫两百个魂魄正站在那高台上不同的区域里,男女老少皆有。
而高台下面周围则有更多的魂魄等待在那里,有身着甲胄的阴兵目光锐利的来回扫视,似在维持秩序。
那些一波一波的魂魄前方都站着一两名穿着不同服饰的鬼差。
有头带高尖帽身着白衣手持引魂幡的,也有头带乌纱帽身着红衣手持勾魂索的。
这便是往生台,台上是即将往生的魂魄,而台下则是等待上台往生的魂魄和准备交接工作的轮回司和典狱司鬼差。
“好了,喝下醧忘汤准备往生。下一世希望你们多行善事,莫要等再度往生之时抱怨上天不公。”
台上一名白衣中年男子高声说道。
然后他一挥手,从台下一个区域飞上来许多汤碗,里面正是来自醧忘台的醧忘汤。
每只碗都正好停留在那些魂魄身前,不多不少。
那些魂魄接过面前的碗将里面的汤水一饮而尽,不过片刻间他们的眼神便空洞暗淡下来。
然后就见到他们的身体开始发出同往生台一样的白色光华。
那些魂魄身上的白光越来越盛,当达到极致之时,突然他们的身体随着那些白光整个分解,化为一大片星光。
往生台上像是突然出现了成群的萤火虫,那些光点纷纷扬扬,飞舞在半空。
几息过后,光点缓缓消逝,隐没于虚空,往生台也恢复成了原来的状态,看样子那批魂魄已经往生而去了。
“下一批魂魄上台,都各自站到自己对应的区域。”
那白衣中年鬼修又一次开口。
然后台下的鬼差们便带领各自的队伍由不同的阶梯走到台上。
可以看到,由轮回司的白衣鬼差带领的队伍基本都是站在白光最盛的两块区域。
而由典狱司的红衣鬼差带领的队伍则全都处在那散发着微弱红光的区域。
这便是所谓的上等胎,凡胎以及下等胎了。
台上的魂魄全部归位后便按照刚才的流程开始往生了。
“锋儿还没赶回来么?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了,怎么还没看到他?”
台下众多魂魄之中,柳洛川一家正焦急的四处张望,李兰馨此时皱着眉头四处寻找那道身影,却一无所获。
“别急,不行的话我们就跟鬼差大人们商量下晚些再去轮回。”
柳洛川拉着李兰馨和柳兰儿的手轻声安慰着。
“哥哥……”柳兰儿另一只拳头紧握,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下一批魂魄准备上台……”
往生台上光芒散尽,主持往生事宜的轮回司中年男子又一次开口。
柳洛川一家在带队鬼差的引领下随着众多魂魄由一处阶梯上了往生台。
“大人,我们可否随后面的魂魄往生?我的儿子还没来,我们想最后看他一眼。”柳洛川向那主持者提出自己的请求。
“胡闹!你以为往生是儿戏吗?生辰八字早已拟订,这种要求休要再提!”
“你是李兰馨吧?你前世乐善好施,去上等胎区吧。这队的其他魂魄都给我在凡胎区乖乖呆着。”
那中年鬼差向李兰馨微笑着说道。
“这……大人,我能否放弃上等胎?我不愿与夫君和小女分开。”李兰馨向那主持者恳求。
“此事不是我等可以做主,况且就算同投凡胎,来世也不见得就能相认厮守。”
“若是你们尘缘未尽,就算天涯海角也未必不能重逢。好了,去吧。”中年男子挥了挥手,打断了李兰馨本已准备好的哀求之词。
“夫君,兰儿……”
她被一名身穿甲胄的兵吏司士兵带到了上等胎区,隔着人群遥遥向柳洛川与柳兰儿望来,嘴中喃喃,神色凄哀。
“爹爹,娘她……”柳兰儿眼中噙满泪水,语气颤抖。
柳洛川紧紧地拉着女儿的手,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妻子,良久没有说话。
两人的目光越过人群的阻隔相汇,彼此眼中再无其他。
突然,柳洛川粗犷的面容微微一展,露出了微笑。
他温柔的看着不远处此生的挚爱,嘴唇微张。
“兰馨,来世……等着我!”
李兰馨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拼命的点头。
她没有听到丈夫的声音,却从他的嘴型和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那是纵然山无棱,天地合也要将她寻到的决心和无惧一切的浓烈爱意。
“众魂饮下醧忘汤,准备往生。”
一只只汤碗飞到众魂面前,只等他们饮下。
柳洛川一家分处两处区域,此时却不约而同向四周张望,寻找心中的那道身影。
可还是不见其踪……
“咕咕……”身边绝大多数的魂魄都已经喝下了醧忘汤,然后眼神变得空洞,身体也发出白光开始慢慢分解。
柳洛川一家目光交汇,眼神中满是苦涩与无奈。他们也接过了面前的汤碗,正要仰头喝下。
突然……
“爹,娘,小妹!”
一声大喊从某个街口传来。
他们齐齐停下手中的动作,急忙转头看去。
只见三道身影从一个街口疾疾掠出,当先一人正是自己的儿子――柳锋。
“呜哇……哥哥,你终于来了。兰儿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我好怕……呜呜……”柳兰儿见到哥哥的身影,嚎啕大哭。
柳锋在距离往生台不远的地方听到了台上主持者的声音,知道往生仪式已经开始,急忙飞速向这边赶来。
押送他的陈延武和武兴急忙也是飞身跟上。
终于在他家人即将往生时恰巧赶到。
“何人搅闹往生仪式?”台上的主持者大声喝道。
陈延武急忙飞身上台,亮出自己的令牌然后附在那人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并不时指向柳锋。
“锋儿,你来了……”柳洛川苦涩的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柳锋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微微一点头。
“我来……送送你们。”
说完这一句,两行细小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自他眼中滑落,但他却没有哭出声。
短短的时日,他好像一下成长了太多。只不过这成长的代价,太大了。
“混账!男儿流血不流泪,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柳洛川故意板起了脸。
“我宁愿……就当一个爱哭的懦弱鬼,在你们恨铁不成钢的呵斥声中一直陪着你们……”柳锋语气中带着细微的哭腔。
说着说着,他哽咽着说不出来了,紧紧的闭上双眼,低下了头。
“孩子,以后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了……”柳洛川低沉的声音轻柔的传入柳锋耳中。
他睁开双眼看向台上的父母小妹,除了柳兰儿还在哭个不停外,父亲和母亲都带着笑温柔的看着他。
他知道父母这是不想让他担心,毕竟他要走的路凶险万分,仿若在刀尖上行走,一不留神就会魂消神散。
“好了,时辰马上要过了,速速饮下醧忘汤,不得有误!”那中年主持者大声催促着,陈延武站在一旁,看样子已经将柳锋的具体情况介绍于他。
“锋儿,以后一个人,照顾好自己。”李兰馨温柔的看了柳锋最后一眼,仰头将碗中汤水喝下。
柳洛川与柳兰儿也不舍的看了柳锋一眼,饮下了醧忘汤。
不多时,他们的眼神就变得和其他魂魄一般空洞无神,身体也开始发出白色的光华。
只不过他们那空洞的双眼却始终看向柳锋的方向。
台上所有魂魄身上的白光越来越盛,终于在某一时刻化为一片迷离的光点四散飞舞。
柳锋看着那些光点纷纷扬扬的在往生台上飞舞,飘零,目光呆滞。
“走了?走了,此后这天地间,再无吾亲……”他发着呆,喃喃自语。
那些光点缓缓飘落,眼看就要消散,柳锋突然眼神一厉,魂引运转而起。
凭着灵魂深处中的熟悉,他自那漫天飘零的魂光中攥取了三颗光点,然后控制着向他飞来。
“大胆!”中年男子大喝一声,须发皆狂,就要出手。
“我一将死之人,留家人一缕魂光以作留念,这你都要阻止么?”
柳锋眼中灰色迅速蔓延。一股无形的恐怖气势酝酿,欲要喷薄而出。
“大人,他说得对,那三人主魂主魄都在,他要去一点魂光无伤大雅,他一个将要囚入苦界的人您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与他起冲突啊。”陈延武赶忙拦在两人中间打着圆场。
感受到柳锋身上那隐忍待发的可怕气势,中年男子也是心头一凛。
这时陈延武正好站出来欲化解干戈,他心里没底,也只好借坡下驴。
“哼!看在曾为同僚的份上,这次就不与你计较。若你事办完了,还请马上离开这里,莫要耽误了我等公事!”
说完便一甩袖子,不再理睬柳锋。
柳锋没有说话,眼中的灰色慢慢褪去,看着右手掌心的三个微弱光点,神色迷离且温柔。
他运起化决,左手掌中出现一张狰狞的面具,然后他将右手间的三颗光点朝面具之上按去。
顿时,在那面具的额间出现了三颗红点,成正三角排列。
“我说你们完事了没?磨磨唧唧的,完了就赶紧上路吧,耽误了公事谁负责?”武兴见柳锋失神的样子心中暗爽,出声催促。
“柳锋,咱们真的该走了。”陈延武也叹了口气对柳锋说道。
柳锋轻轻一点头,最后看了眼往生台,将手中的面具缓缓戴在脸上。
“走吧。”
他跟随二人离开了往生台,向城南方向走去。
这一刻,柳锋身上的气势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变得更加孤独,冷漠,拒人千里。他仿佛将自己囚禁在了一个孤独的国,困住了自己,也封锁了外人。
“装神弄鬼!”武兴看不惯他的样子。
三人就这样朝着位于城南的典狱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