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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楚公子

中原大地向来人烟繁密,在浩渺的神州之中可称得上人口最多之所在。前朝皇都洛阳城虽然如今论地位、繁华、人口都不及长安城,然而也可以说得上是“一城之下,万城之上”。与长安一样,洛阳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座不夜之城,即便到了晚上,街道路面依旧车水马龙,达官贵人、地方豪门和修道之士大多爱好流连于杨柳巷——洛阳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传说中的烟花之地。

二人到达洛阳城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红叶身子还没有完全好,就只说要去吃点补补身子的晚饭。两人便走街串巷,逛了一大圈,终于还是韩修提议说:“有道是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不如还是去吃一碗驴肉汤为好。”红叶一听便点头同意了,她正拿不定主意,既然韩修帮她决定了,那岂不是来得正好?

洛阳的驴肉汤素来天下闻名,依据医书记载:“驴肉味甘、酸,其性平和,入心、肝二经。”,可以补血益气、滋阴润阳、安神息魄。红叶受千钧势之重击,五脏六腑俱有损耗,又受天香剑刺伤,韩修抱着她逃窜时失血又过多,正好可以吃一碗驴肉汤补补血气。

两人于是随便找了一家驴肉汤的馆子,要了两碗驴肉汤。等了不多时,店老板便端上了两碗驴肉汤。这驴肉汤色香味俱全、香气浓郁扑鼻,顿时就勾起了二人肚子里的馋虫。不消多说,一人就着一块烤饼,大块朵颐起来。

只是令二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他们前几日的事迹早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就在吃饭之时,二人竟然听到那看上去忠厚老实的驴肉汤店老板同新来就餐的外地商人谈论起了五天之前的晚上,就在据此地三十余里的龙门石窟发生的奇闻逸事。

“众位客官有所不知啊,这五日前的龙门石窟,真是大大一出好戏。”那店老板便切驴肉边侃侃而谈,“说起这龙门石窟……”

接下来便是一些漫无边际风言风语,先是说那大佛多么神奇,竟然能让在场的和尚都着了魔一样跟着一起念经;又说后来从大佛里出世了一件宝贝,是一把金光闪闪的大剑,估计能有千斤重,惹得那帮外地客商纷纷惊叹,这么一把大金剑,能值多少钱;后边又说那大金剑多么厉害,竟然把在场的天下群雄打得落花流水,而天机宫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门派,又轻轻松松便制服了那个夺到大金剑的人。

红叶与韩修也在一旁边听边吃,听到荒诞不经处便相视一笑。

可是那店老板越说越离谱起来,竟然说道:“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天机宫林峰长老的剑就要刺进那夺剑小子的胸中。忽然间天地大变啊,伊河神女忽然出现,挥挥手便击退了天机宫那帮仙家,拖着那夺剑的小子便往伊河底下沉,一转眼的工夫两人就都消失不见了。后来龙门寺那帮和尚潜下水去一直找到了天亮也没有发现那神女和那夺剑小子。”

众商客纷纷大惊,直呼道:“竟然还有这种事?”

那店老板却一脸笃定,说道:“这算什么怪事,更怪的还在后面。”众人催促他快些继续往下说,“你们知不知道,这伊河神女啊,和那夺剑小子是修了十世才修来的夫妻,这次所谓宝物出世,其实就是伊河神女与她那如意郎君修完的最后一段缘分,后来两人就沉入伊河,据说是伊河底下另有一个世界,这伊河神女便同那夺剑的小子从此在那个世界中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了。”

众商客又纷纷大为感叹,虽然这店老板说的故事离奇到他们也不敢相信,可是就当个故事听听乐呵乐呵又何妨。那商客中年领头之人还说道:“可惜我是夺不到那把剑,不然说不定还能和那伊河神女生几个大胖小子。”这番话又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说这话可别给嫂子听去了,不然非让你跪搓衣板不可。

这时商客之中一个年轻人忽然问道:“这伊河神女到底长什么样那?”

“这个吗,我也是听说来的。”那店老板哪里见过什么伊河神女,说话支吾起来,“听说似乎是全身穿着红色的衣服、红色的裙子,反正真是美得不得了,若是让我们这些凡人看到,只怕魂都要让勾走。”

那老板真说着时,韩修便笑眯眯看了红叶一眼。

红叶只以为他听了那店老板的话是来嘲笑自己,便小声说道:“我可勾不走别人的魂。”

韩修听了一愣,继而笑得更欢,过了一会才道:“我是说幸好没有给你买全身红色的衣服,不然真要勾走别人的魂了。”

红叶见他笑得欢乐,脚忍不住偷偷在桌子下给韩修踹了一下。

二人吃了不多时这驴肉汤便呼啦啦全都下了肚。韩修毫无顾忌地打了一个饱嗝,把账给结清。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那个东南城根的杂货铺吗?”红叶抹了抹嘴,问道。

原来二人今日临走之前便已经商议好了:红叶先陪韩修去一趟洛阳城找城东南墙根的杂货店找那老头,传信给刘昱他们接下来的行动。然后韩修就陪着红叶一路去寻找一把合适的剑,顺便把伤养好,再传授给红叶一些剑道感悟。

“太晚了,算了,明天吧。”韩修摇摇头。两人一起起身走出店去,准备先找个过夜之所。

走出了巷子没有多久,远远忽然听到一声叫喊:“红叶?”

二人转过头去,果然见到一个身影像这边奔来。

等到那人走近,红叶却是大吃一惊,惊呼道:“楚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韩修望着来人,高高瘦瘦,嘴角略带着些胡茬,皮肤略黑,五官但是十分端正,英气十足,也可称得上俊男。看二人的样子,似乎极为熟识,一时间矗在一边,略有些手足无措。

“你知道吗?我听说你受了重伤,这几天可把我担心坏了。”那楚公子一脸深情,站在红叶身边,只是神色却显得十分兴奋。

红叶望着他那幅激动的神情,心中不由有些烦恼,只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伤的事?”

那楚公子神色一凛,说道:“我听凡大哥说的,那晚凡大哥和我大伯二伯他们也在龙门石窟的。他们第二天回庄之后便去祭拜了我七叔,后来便和我说到了那晚发生的事情,凡大哥只说看到那女子一身大红,身材也与你相似,只是远远看不清脸庞。后来第二天我心中放心不下,便去了一趟漾泉,你爹娘竟说你一个人出去闯荡江湖了,我便想来洛阳城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你。今天正好是第三天了,果然让我碰上你了。”说着竟突然像红叶踏出一步,吓得红叶急忙向后躲闪,弄得那楚公子一脸尴尬,只好笑笑说道,“你人没事了就好。”

红叶急忙摆摆手说:“多谢楚公子关心了。”

那楚公子此时心中的激动也渐渐冷静下来,眼角余光又瞟到一眼正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韩修,便指指韩修,向红叶问道:“这位是?”

红叶见他终于不再向自己倾倒他泛滥的关心,心中松了一口气,介绍道:“这位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姓韩名修。”红叶正准备继续往下说,却忽然听到“哐仓”一声,一道冰白色寒光射出,长剑出鞘,楚公子后退一步,剑锋直指韩修咽喉。

这一瞬间的变化将红叶惊了一跳,四周的行人也不断向这儿投来惊异的目光。

韩修听着那公子方才提到凡大哥,又是楚姓,还有个七叔过世,心中便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当下也只是笑笑,说道:“楚公子,当街斗殴可是犯罪行为。”

只是那楚公子却毫不客气,长剑直握在手里,两只眼睛冒着火,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韩修。

“楚公子这是怎么回事?”红叶见自己一说出韩修名字,二人便瞬间剑拔弩张,只好挡在二人中间,按下那把直对韩修的长剑。

“红叶,你怎么会和这个魔头在一块?”那楚公子神色紧张,剑虽然垂了下去,却仍然紧紧握住,不肯松开。

“楚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红叶听闻那楚公子称呼韩修为魔头,心中老大不快,便大声质问。

那楚公子只以为红叶不知道韩修的来头,便说道:“此人是魔教中人,绝非善类。我不知道你怎么和他认识的,居然还因为他受了伤,但是你最后以后离他越远越好。”说着便伸出手去想要将红叶拉走。

红叶却感觉大受冒犯,更向着韩修靠近了两步,说道:“楚公子,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这位楚公子说的极是。”红叶话音刚落,韩修便挡在她身前,红叶心知韩修这是不愿意让自己难堪,便也顺势躲到韩修身后,韩修继续道,“这位楚公子,红叶姑娘就不劳你操心,还是你最后以后离我越远越好吧。”

“混账东西!”那楚公子竟然急得一声脏话骂出,“你们先是害死我七叔,又害得凡大哥受了伤,如今竟然还要来害红叶!”

韩修却不理会他的指责,摇了摇头淡淡问道:“楚公子这是想要为你七叔报仇?”

红叶听韩修并不辩解,也一皱眉问道:“你真的害死了他七叔?”韩修看了她一眼,却不作声,不置可否。

那楚公子冷冷一哼,怒道:“七叔的仇,我当然要报,只是当街斗殴触犯法律,我不会现在动手。但我绝对不会让我未过门的媳妇和你再呆在一块!”

此言一出,韩修顿时楞住,合着红叶竟然是人未过门的媳妇?无怪这楚公子会激动成这样。

“你胡说什么!”韩修正呆着不知说什么好时,红叶却将他一把拉过,大声说道,“谁是你未过门的媳妇?”说着边鼓鼓地拉着韩修的衣袖要走。那楚公子如何肯放他二人离去,提着手中长剑便向要拦住二人。

“喂喂喂!你们三个!在干嘛呢!”远处,跑来三个巡街官差,边跑边喊道,“城镇之内不得斗殴!你们都想造反吗?”

韩修看见那三个官差跑近,便一脸无奈道:“三位官爷,你们可都看见了,是这位公子持着剑要当街抢人呢!”

那三位官差拦在三人中间,看到那楚公子腰间挂着一块见雪山庄标志的玉佩,便顿时没了刚才的神气,纷纷陪笑说道:“原来是见雪山庄的公子。这个,公子还请不要与我们为难啊,我们这差事也不好做。”

那楚公子当即便收了手中长剑,指着红叶道:“那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我……”

话还没说完,红叶便大声打断了他:“你胡说八道什么!”说着头也不回地拉着韩修便快步离开。

那三个官差见此情景,猜想便是小年轻之间闹起了矛盾,又害怕这见雪山庄的公子会干出什么冲动之事,竟然纷纷拦在欲要追赶的楚公子之前,安慰道:“公子息怒息怒,这感情的事急不得的。”眼见这红叶与韩修走出好远,才终于放过那楚公子,还不忘不断叮嘱道:“公子也是有身份的人,千万不要行事冲动,我们当差都不容易。”惹得那楚公子心情大坏却又发作不得,刚刚三个官差的一段话也是提醒了自己:自己若是知法犯法,当街斗殴,伤的可不止是自己个人,更是见雪山庄的脸面。想到此处,那楚公子便不由恨声跺脚,远远跟着离去的二人。

红叶与韩修一路上快步疾走,寻找着客栈。红叶看见那楚公子远远跟着,恨不得要飞起来,仿佛伤情完全愈合,用着大力气拽着韩修的衣袖。两人一路上都一言不发,终于赶到一家看起来十分豪华的客栈。红叶一进门看到上房的牌子已然还有挂着几块,便给柜台上的店老板丢出一枚大银子,说道:“快给我开一间上房。”那老板摸着沉甸甸的银子喜笑颜开,急忙呼过小二,让他赶快领二位贵客去开一间上房。

“喂喂,大小姐,只开一间?”韩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怪道,莫不是这几日土地庙里两人共处一室习惯了吗?

红叶看他一脸惊讶的样子,哼了一声道:“你嫌弃?”韩修只得立马陪笑,说道:“倒不是嫌弃,只是不太合适吧?”

红叶听了啐了他一口,又顿时觉得自一男一女共处一室确实令人害羞,便急忙说道:“胡思乱想什么?我是一会有事求你帮忙。”

韩修见她脸色红了起来,便嘿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有什么忙我一定尽力相帮。”

这话红叶听去了,心中却有些不大乐意,他居然说那就好?什么意思嘛。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小二便将二人领到一处上房。

红叶拉着韩修一走进去,便关上门栓住,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二人一见内里布置,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原来这间房间——房间内装饰竟然全是鲜艳之色,床帘、床单、被子、枕头皆是粉色,桌子、椅子、窗户、房门皆是红色,一点灯光昏昏黄黄,闪烁着一丝暧昧气息,最令人惊叹的是,那张粉色大床竟然是一张圆床!房中柜子上还摆了一堆春宫图卷和一些奇形怪状的玩意,红叶和韩修都是前所未见,只是从那些玩意的形状大小,却又能猜出几分眉目——合着这间上房原来竟是给那些住店过夜的爱情男女专用的。

无怪乎那店老板和店小二笑得如此诡异!红叶心中愤愤。

韩修却是乐不可支,嘲弄地说道:“伊河神女这下真要和夺剑的小子做十世的夫妻了。”

“呸!”红叶又是啐了韩修一口,搬出一张凳子,让韩修坐下,自己也坐在一边。

“好了,不说笑了。我问你,那楚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韩修脸色笑容渐无。

红叶见韩修终于问到,也不迟疑,便道:“他叫楚子榆,是见雪山庄的人,你也听到了吧?”韩修点点头,“他们楚家,与我家族素来有些渊源。我们从小便相识了,虽然来往也不多,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喜欢上我的,反正今年过年之后没多久,他借着过年时年年成惯例的走动,竟然向我爹娘提亲,我爹娘当时便满心欢喜,口头上答应了他。”

“你不愿意?”韩修看了红叶一眼,她的脸上满是无奈。

“我当然不愿意,我又不喜欢他。”红叶继续说道,“可是我爹娘却都觉得他是个乘龙快婿。老实说,他确实很优秀,但是谁让我不喜欢他。所以这次我偷偷离家出走,也是因为那几日我娘老是跟我念叨提亲这事。”

“幸好你这次人没事,不然你爹娘可不知要有多伤心。”

红叶听了这话脸色却也是一沉:“是啊,虽然他们都是想要我嫁给楚子榆,但他们都是世上最疼爱我的人了。”又问道,“你觉得我该听他们的吗?”

韩修毫不犹豫回答道:“当然不,这是你自己的感情,当然要由你自己做主。”

红叶却有一丝犹豫,说道:“可是父母之命……”

话只说到一半,便被门外一阵嘈杂打断。两人只听见门外争执之声渐起,再仔细一分辨,原来竟然是楚子榆和那店小二吵起来了。

原来楚子榆一路远远跟着韩修红叶二人到了这客栈,进门一打听,那店老板竟然说二人只开了一间房,还开的专门供爱情男女过夜的“特色”房。这一下可把楚子榆刺激得不轻,当成就要拔出剑来冲上楼去大闹一场。楼下的店老板和几个伙计生拉硬拽也没能挡得住楚子榆,还是那个伙计死命挡在房门前,不让楚子榆进去。

韩修红叶二人急忙熄灭了房中的灯,也不说话,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楚子榆在外面同店里伙计们争执了一会,发现房间里的灯都熄灭了,却又听不见房中的声音,当下也只好无奈地恨恨不做声。

伙计们见这痴汉子终于安稳下来,纷纷松懈了一口气。

这时隔壁房间中也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胖汉子,骂骂咧咧,说那楚子榆没教养。

楚子榆心中原本怒极,被那胖子骂了一通后反而平静了下来,一言不发便下楼去了。

红叶与韩修在房中听得真切,听到楚子榆走下楼的声音,都松了一口气。

韩修忽然道:“你不怕他把今日之事告诉你父母?”

红叶一听先是大为惊慌,冷静下来一想却又淡然了:“若是他告诉我爹娘,那也好,大不了我挨一顿臭骂,至少这门亲事就作罢了。”

韩修听了却是大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你说你有事相求?”

红叶说道:“是啊,我……”话刚开头,忽然又停下了,“算了,我困了,明天再和你说吧。”

韩修见她不说也不再多问,只说道:“也好。”

二人不再多言,红叶和衣睡在床上,韩修则盘着腿在椅子上打坐。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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