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刘府书房。
屋外一片漆黑，没有一丝星光。
屋内一支油灯摆在书桌之上，一老者站在昏暗的窗前，向外望着天空呆呆出神。
他身高八尺，身形微胖。半白的头发一丝不荀的扎在脑后。虽己年过半百，但面色红润，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下颌处留有黑色短须。整张脸虽无特色，但却有一些威严、一丝庄重。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一个娇小的黑影闪入了房内，屋内顿时阴气森森，案桌上的烛火也随之不断跳动。
老者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一丝的厌恶之色，但一瞬间又收了回来。他面无表情的转身望向刚刚进来之人。
这人一进屋就将身形隐在烛火照不到的角落，透过烛光只能微微看出此人身材矮小、苗条乃是一女子。她的全身被一件黑色斗篷遮盖，又隐于暗处，无法看清容貌。
老者看了女子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淡淡地道：“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那女子的声音却意外的好听，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的儿子己经死了十天了，你这当爹的一点也不管，我这当娘的当然要来问问！”
老者一瞬间便怒了起来，大声喝叱道：“那是我儿子，可不是你儿子！你这妖……你……”
老者重重的吐出两口浊气后，平息了自己的情绪。缓缓的再次开口道：“显民己死，你还要怎样？”
那女子轻哼一声，道：“你们‘钦天阁’做事，我实在看不透。简直就是群疯子！
你明明如此喜欢你那三子，却让他成为鬼奴，你难到不知道做为鬼奴的下场？将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做为实验品，也只有你们钦天阁的疯子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而现在，你儿子现在死了，被一群无知愚蠢的山民弄死了，你却又屁却不放！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老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女子的话，而是缓缓的走到书案前，轻轻坐下，打开一份书信，边读边说道：“我们是一群疯子，那岂不是正好！要不这天下有谁敢和天下第一邪教‘九幽’合作？”
女子邪邪地笑道：“那也是，但合作便是要互相帮助，互通有无，而不是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你以为你们的小心思我看不出来？你用你最喜爱儿子的命换一只鬼灵，这好像有点不划算啊！
其实你只要一开始求我，不用死人，我也可以将那鬼灵送你们。你何必要如此的麻烦呢？不过就是一只小小的鬼灵罢了！”
老者神色一震，内心又是愤怒，又是伤心，还带着一丝不可相信，“你们！你怎知道……”
那女子见到老者的表情，就更开心了，“打一开始，这养鬼的计划，对我“九幽”来说，就没什么意义，不过是表示一点诚意罢了，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该在这种小事上，互相猜嫉，互相消耗，你说是吗？我的刘大善人？”
老者强自镇定地道：“不错，我们合作自然要抛开过去的成见。”
女子道：“你们想要这鬼灵，我便送给你们好了，只是以后若再有这种事，那：就别怪我们不守约定了！
那孩子我刚看过了，己经醒了，他己经十天没怎么吃喝了，如果你们真的很想要那鬼灵，就要赶紧去将他接走，不然他随时都会肉身崩溃，你们想要再找一个这样的上等‘容器’可不容易呃！”
老者紧绷的心弦忽然断裂了，对方好像对自己的计划知道的一请二楚，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儿子的死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这次真的怒了，他也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怒吼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看着显民去送死！他虽然不是你亲生的儿子，但……但……”
老者说不下去了，虽然他与眼前这女子己经结为夫妻，但这明显不过是个幌子，他也不可能用“孩子他娘”这种无聊的事来约束眼前这女子。
女子咯咯笑个不停，“他虽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但养条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我与他相处了也有六年了，怎忍心看着他送死？倒是你这个亲爹不但眼睁睁的看着，还将他一脚踹进了火坑，难到不是吗？”
那老者用发颤的手指指着那女人“你……你……”的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瞧着老者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便缓缓的走出了屋子，边去边说道：“这次只是个小小的提醒，谁也不是瞎子，谁也不是傻瓜，想要合作那就要有诚意，告诉你们阁主，今天这事我们“九幽”就不追究了，鬼灵也送你们了，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话音落下，人早已离去。
老者双手颤抖，两行浊泪从脸庞流下。
一声叹息从屋内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老者耳边响起，“子善，你可后悔了？”
刘子善顾不得将脸上的泪水抹去，赶忙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躬身行礼，哑着嗓子道：“答先生话，我不曾后悔，这些日子我只是有些事想不通罢了。”
昏暗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位老者，那老者身穿青衣青裤却是家奴的打扮。
老者年纪貌似七十多岁，一张菊花脸上全是褶子，干枯的白发用根木簪子在脑后随意的打了个结。
这老者竟是寨子里的“刘鱼头”！
刘渔头瘪了瘪嘴，用一支干瘦的手捋了几下稀落的胡须道：“子善，这事你做的很好！大事己近，容不得半点疏漏，此刻定要确定九幽的态度才行，这次不过是个试探，才刚刚开始，你就接受不了了吗？”
刘子善并未起身，仍然恭敬的弯着腰道：“我并不是疼惜显民，我只是……”
刘鱼头打断他的话道：“你只是觉得牵连了许多无辜是吗？”
刘子善默默无语，那便是默认了。
刘鱼头道：“无辜？这天下有谁是无辜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天下亿万凡人想要有尊严的活着，不牺牲、不杀戮能实现吗？”
刘子善道：“致身于道，本我所愿，学生我既已入阁，自不会怜惜我这七尺之躯，显民之死，我悲而不伤，但在巨石寨数年，眼见数百稚童无端惨死与鬼怪之口，余心何忍啊！”
刘鱼头听了这番话也感慨不已，挥了挥衣袖，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刘子善弯下的身躯扶起。
刘鱼头道：“别人都说我们是一群疯子，不错，我觉得我们也是一群疯子！
道之不存，你我如何？如今天下，看似平静，可这平静只是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而言。
于我天下亿万百姓而言，还是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为何？天道之不存耳！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魔头们，享用着我蜀国己乎一半的民脂之奉，却不肯施舍半点恩惠于民！
他们动辄聚众数万，不侍生产，不交税赋，而且还需朝廷供奉，吸百性血肉！更甚者为些私仇己怨，灭村屠户者数不胜数。
自公约至今已一千多年，百姓可得以修养生息？天下可曾有真正的和平？
那些神魔向来我行我素，何曾受过约束？所谓“公约”不过是给我等凡人所立。他们可以移山倒海，飞跃九天，那会真的尊守狗屁的公约！”
刘鱼头说得有些激动，稀疏的胡了又被扯下了几根。
“子善，你说，面对这样一个无德、无仁、无义、无礼、无道的天下，该怎么办！”
刘子善不卑不亢的说道：“斩妖除魔，以为大道，还百姓朗朗乾坤！”
刘鱼头哈哈大笑道：“天下神魔多好过江之鲫，且神道广大，我们如何斩之？”
刘子善道：“学其技，断其根，巧勾联，挑是非，徐图之。”
刘鱼头道：“任重而道远，这世上本不该有这些妖魔鬼怪！我‘钦天阁’自创立之初便定下了这十五字方针！已有数代先烈死在这条路上！仅仅百余年已有过万士子被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屠杀致死，但他们的死也是有价值的。
这十几年来，我们的势力己遍布蜀国，眼下距成攻也只有数步之遥，子善，你何以为几个愚民之死而停步不前？”
刘子善道：“我之义，可致身于道，可见天崩地裂，但却不忍见稚童无辜而死。”
刘鱼头道：“我们所为何来？还不是为了这些凡夫俗子？天道不存，妖魔横行，我不疯狂，何以斩妖？别人叫我疯子，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子善我且问你，你可敌的过你那位夫人？”
刘子善老实的回答道：“十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刘鱼头接着问道：“那再给你十年，你可敌的过他？”
刘子善摇头道：“不能！恐一百年也不行！”
刘鱼头道：“那就是了！我凡人就算学了他们的法门，那也很难超越他们，不能超越谈何斩杀呢？
但凡人有凡人的优势，那就是人多！一人不行可二人，两人不行可十人、百人乃至千人！
但屠神灭魔可不是做游戏，死人那是难免的。
如果只需杀死一个普通的凡人，换取一个魔头的性命，你杀吗？”
刘子善迟疑的道：“这……”
刘鱼头道：“要是让我来说，我肯定杀，杀一凡人，能灭一魔头，那便等于救了数百钦天阁的义士，我钦天阁那一次屠魔不死伤数百义士？这数百同道难道比不上一个凡人？以一换百，为何不换？”
刘子善额头冷汗直流，又躬身道：“谢先生教我。”
刘鱼头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子善，你要明白，想要被上天拯救，那要先自救！天下那有凭白无故掉落的馅饼？天下亿万凡人想要得救，那就要付出点什么！我们可以为这些凡人去死，但也需要他们在合适的时间为我们做点什么，你说对吗？”
刘子善盯着刘鱼头的双眼，心中的迷惑好似一下全部消退了，他正色的回答道：“正是，凡为道必有牺牲，这也是天道！”
刘鱼头晃了晃脑袋，使用这种灵魂干扰的法门，是很费灵力的，但这一切是值得的！钦天阁要壮大，光靠几个核心成员是不够的，必须有很多死心踏地的外围成员尽心尽力的做事才行！
一百多年血的教到告诉刘鱼头，要想实现心中的道，那种空想是要不得的，满腔的理想是聚不起所有人的心的，总有人会因为个种原因而与阁主背离！
刘鱼头现在很累，他心中常常安慰自己，为了理想使用一些小手段也不算离经叛道，只是迂回而已，圣人不也常说万事变通吗？
刘鱼头叹了口气接着道：“天亮后你让衙门里的人，将那小子送到官道驿站西十里的树林里，我在那接走他。”
刘子善道：“是，先生。你走已后，这里怎么办？”
刘鱼头道：“我在这里待了二十年，也未见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许这里并不是水镜台谒语所示之地！”
刘鱼头有些烦燥，他本是因二十多年前水镜台谒语而来，一待就是二十多年，但却一无所获！他甚至怀疑过谒语的准确性！但谒语这东西本就默认两可，他也不能怨恨阁主让他白跑这一趟，这种事只能自己内心腹诽几句罢了！
刘鱼头接着道：“你与九幽的那鬼氏再待几年，谒语所说时间未满，你要留意寨中十六岁以下少年的情况，若有天资出众之人，便收入门下，没有就算了。到时阁主自会给你新的命令。”
刘子善躬身道：“弟子明白。”
刘鱼头，挥了挥道：“我走以后，你便是西南钦天阁的道首了，蜀西南千里之地都有你负责。主要的事务这两年你也算熟悉了，我就不再多说了。你那九幽门的三娘子鬼氏，她不过是九幽老祖的一个鬼姓小徒，但你也不要待慢了，我们与九幽的合作时间不长，要慢慢试探。当然他们也在试探我们，你可以向她展示一下我们情报方面的能力，以便让她们有继续和我们和做的兴趣，至于以后怎么相处，你可以请示阁主。”
刘子善又欲躬身称是，却被刘鱼头拦住了，刘鱼头笑呵呵地道：“你礼数周全本是好事，但我已久不在官场，早就忘了俗礼了！你在我面前不用如此多礼，记得，天亮后将那小子送来。我这就出去准备一下，二十几年不曾离开这里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了！”
老渔头不再管刘子善，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出了书房……
